[三三言情小说]
恍惚间已是玫贵人丧女的半月之后,如懿陪皇帝在养心殿暖阁中闲话。皇帝的神色始终有些郁郁,对着窗外雨雪霏霏,兀自沉浸在默然的悲戚中,一遍一遍地抄写着《往生咒》。
雨雪天气的黄昏也显得格外暗沉,如懿见皇帝身前的几案上犹搁着一壶残酒,一盏孤杯,数支白烛燃着几簇昏黄的冷焰,每一跳动,都溅起抽搐般的影光。皇帝穿着一身缂金云白狐皮龙袍,那龙袍原是银白的底色,簇了雪白的狐皮滚边,连缂金的绣龙图案亦显得清冷了不少。皇家一向讲究色调清雅富贵,皇帝亦少穿这样的素色。如今这般打扮,也不过是心情的缘故罢了。
那又算什么呢,到底烧死玫贵人的孩子是他做的主,否则皇后哪有那么大胆子?他抄再多往生咒,也无法磨灭一个事实:孩子,终究是他亲手杀死的。他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的孩子,让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却有能力把对妖孽不祥的恐惧全都发泄在那个孩子身上。
如懿不能去批判皇帝,因为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更不能去给皇帝普及科学知识让他不要迷信。但她忍不住就觉得讽刺,皇帝的所作所为落在她眼里,无异于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玫贵人的失宠,似乎已成定局。因为生下的是如此不祥的“死胎”,产前的荣宠在她生育之后几乎是消弭殆尽。没有任何安慰,没有一次探视,一向花团锦簇的永和宫就此沉寂,再无一人踏足,连最为贤惠的皇后也退避三舍,不再前往。
为着怕见面伤情,皇后还是不许玫贵人离开永和宫半步,出月之后,连在偏殿祈福的法师也退回了宝华殿,唯有寂寞的风雪回声,相伴同样寂寞而悲伤的玫贵人。
平白无故失了一枚棋子,太后自然要查问,但仔细查去皇帝也只是伤心,皇后仍是那一番说辞,只得作罢。倒是给太后请安的时候,皇后向众人宣布了仪贵人有孕一个多月的消息。仪贵人原来是皇后的侍女,这个孩子多半是要在皇后手上养着——当然,如果能生下来的话。
虽说没了王钦,不至于传出妖孽的话来,但高贵妃的品行如此,听了两句闲话倒真得过来问过如懿,如懿两句话挡了回去。不过她知道宫中最怕流言,王钦既然敢做,皇后有什么不敢,与其任流言发酵,不如先下手为强。
在流言还未来得及兴起之时,某个人迹罕至的深夜,如懿轻装简从,去了永和宫。门口的侍卫本就懒怠,早早地就被三宝想法子支开。如懿推门进去,永和宫仿佛仍是昔日盛宠之景,布置得精致秀雅的寝殿内颇有琴书静韵。
已经收到消息的玫贵人靠在床头,两眼空洞地看着她:“贵妃娘娘果然来了。是来看看嫔妾的笑话么?”
她床头点着百合香,掺着浓郁不退的血腥气和陈旧的气味。如懿定了定神,不觉含笑:“玫贵人作这幅样子,养心殿里的人看不到,极乐世界的人也不会开心。亲者痛,仇者快,玫贵人真得甘心?”
玫贵人浑身打了个激灵,像是有惊雷从她头顶毫不留情地碾过,惊得她浑身战栗不已。她忽然看着如懿,急促道:“是不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孩子,对不对?除了你,我不能想到任何人!”
“可怜哪,玫贵人,但凡你还有一点理智就该知道,这宫里除了我,还有太多人想害你。”如懿使了个眼色,命移筝和玫贵人的侍女一起出去守着,然后道:“你的孩子在天之灵,肯定会怨恨你,因为你不能为她报仇,还任由自己堕落下去。你伤心个一年半载,估计不光皇上,连太后都会忘了你。你,最终连作为一枚棋子的资格也没有。”
玫贵人忽然瘫软下来,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我是……你是不是知道谁害了我的孩子?”她抓住如懿的手臂,眼泪滚落下来,“你告诉我好不好?求求你告诉我!”
如懿轻轻拨开她的手,缓缓道:“害你的人不止一个,比如有直接下手的,有间接下手的,你现在知道了只会豁出命去报仇,然后失败了一死了之,所以本宫不能说。”如懿怜悯地看着她,微微软化,“不过有一点本宫可以保证。从头至尾,本宫都没有害过你和你的孩子,信与不信,你自己做决定。想报仇,那就好好活着,别再寻死觅活。外面的人不管说了什么,不要听也不要看,太后自然会救你。”
“为什么?”
如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忽然听见玫贵人沙哑的声音:“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人人都是为了自己,本宫也不例外。”如懿推开门,冷风一瞬间就冲了进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凄冷:“你的孩子,是个小公主,长得跟你一样漂亮。宝华殿的法师已经超度了她,来生,她一定不会降生在这个冰冷的皇宫了。”
移筝过来扶住她慢慢向外走去,刚到宫门口,身后已经渐渐传来玫贵人凄厉的哭声。如懿忽然微微一笑,这样心狠的自己,连偶尔的一丝怜悯都会拿来利用收买人心,皇后高贵妃和嘉贵人这些有执念在身的人,怎么是她的对手?
如懿没有等待太久,这一日皇帝与皇后携了六宫嫔妃往太后处请安,就看见了玫贵人的身影——她从太后的暖阁里出来,先一一见过众人,方将手中的经文交与福珈姑姑。
皇帝一时好奇,但记挂着她生下的龙胎,便冷了三分问道:“玫贵人不是在永和宫好好养病么,怎么到慈宁宫来?”
“是啊玫贵人,你这身子不好就别出来了,如果过了病气给太后可怎么好?”高贵妃平素最看不起玫贵人,还不等她开口便带着一脸厌恶道。
玫贵人低眉顺目,亦不敢流泪反驳,只是哀哀道:“嫔妾福薄,不足以保养皇嗣,所以为太后娘娘抄经祈福,以洗脱罪孽。嫔妾知道自己容颜憔悴,不便面圣,嫔妾这就告退。”
她说得这样悲戚,皇帝也不忍心,叹息道:“既然来了,就坐着陪太后说说话吧。”
玫贵人连忙谢了恩,那头儿小宫女已经在嘉贵人之后给她设了座位,她依依坐了。那头儿太后又说起仪贵人的身孕,着意安慰了怡贵人一番,便命福珈从里头端了一个垫着大红绣绒的红木漆盘来,上面安放着一枚麒麟送子金锁,捧到怡贵人身前道:“《诗经》有云:麟之趾,振振公子。哀家就送一枚麒麟金锁给你,希望你早日为皇上添一位阿哥才是。”
仪贵人喜不自禁,忙起身谢过。如懿看着众人高兴,也凑趣儿笑道:“太后的心意极好。早年盛京的麟趾宫便是以此为名,麟趾喻为有仁德、有才智之人。有此保佑,仪贵人的孩子必定聪明仁孝。”
皇帝闻之,亦颇喜悦,道:“娴贵妃之言甚和朕心。麒麟,含信怀义,步中规矩,彬彬然动则有容仪,更是送子的神兽。皇额娘的礼物,实在是心意独到。”
高贵妃不肯落于人后,笑着抚了抚领口的翠玉流苏佩:“太后的心意仪贵人必然是心领了。其实阿哥公主又何妨,只要母子平安,不要像玫贵人一般福薄就是了。”
玫贵人尚在此处,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高贵妃说得确实刻薄,连皇帝也不禁蹙眉,却又不好直接责怪。
太后伸手拨着手边几案上新开的簇簇迎春,唇边的微笑乍暖还凉:“高贵妃说得不错。其实能有龙胎来投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高贵妃伺候皇上多年,哪怕得一个公主也是皇上心头至宝。”
高贵妃平生最恨,莫过于旁人说她膝下空空,偏生说这句话的是太后,她也只能勉强含笑道:“太后体恤,臣妾感激不尽,必当好生侍奉皇上。”
太后这才缓缓转向了如懿,慈爱道:“永瑾这几日怎么没过来?几日不见,哀家倒着实想念他。”
如懿看太后身边的迎春金英翠萼,枝条舒曼,已带早春暖凉的气息,一如这四面八方向她投注而来的冷冽目光。她柔柔一笑,温声道:“这几日早晚寒凉,臣妾怕永瑾着了风寒,太后若是想念永瑾,臣妾午后便带他过来请安。”
太后微微一笑,“这几天确实冷热反复,哀家想见永瑾也不急在一时。永瑾可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位皇子,不同寻常,自然该好生照料。”她瞥一眼福珈,福珈会意端着一个同样的红木漆盘来,“这块长生玉牌是哀家请宝华殿的法师诵经七七四十九天,给四阿哥保平安用。”
如懿连忙谢恩,心想太后当众提及贵子身份,用心叵测,却也只能应承下来。不用抬头,她都能感受到上首皇后那冰冷的眼神。
“皇额娘心疼四阿哥,自然是四阿哥的福气。”皇后眉目盈盈地看着如懿,“这玉牌用的羊脂玉极为通透,宫中也难得有这样的好东西,可见皇额娘多喜欢四阿哥呢。”
太后淡淡挑眉,“皇后一向不喜奢华,哀家看这些嫔妃们所用的首饰也是银器鎏金为多。哀家赐仪贵人赤金的麒麟锁,皇后不会嫌哀家老糊涂了吧。”
皇后忙起身恭谨道:“皇额娘一片心意,儿臣怎敢这样想呢。何况仪贵人有孕,皇额娘爱护仪贵人,等同是爱护臣妾。”
太后颔首微笑:“宫中祥和平安,乃是皇后的德行所致。听说皇后为使后宫嫔妃多有子嗣,让太医院多多熬制了坐胎药每日送到各宫,也是有心了。”她转首向皇帝道:“前几日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哀家命人夜观天象,祈求祥瑞。不知钦天监可将结果对皇帝说了?”
皇帝扬起几分欢悦之色,道:“钦天监说天象祥和,尤其指北天女宿星尾带小星,连续数月格外明亮,乃是指后宫女子怀有大贵之胎。儿子心里也十分安慰。”
太后笑吟吟道:“女宿星本来形如蝙蝠,主福兆、多吉。而后宫女子怀有身孕的,只有仪贵人而已。看来这一胎也的确是大福之相。”
这样说来,仪贵人更是喜不自胜,高贵妃不屑地撇了撇嘴,冷着脸不言不语。如懿瞥了一眼皇后,抢在她前头道:“仪贵人在皇上身边也许多年了,是潜邸的旧人。此番有孕,太后和皇上不如也赏个恩典给她?”
“娴贵妃倒是想到了前头,不过后宫的事儿皇上和皇后做主就是。”太后掩下惊讶,含笑道。
皇后被人截了话十分尴尬,皇帝却并未察觉,爽朗笑道:“难得娴贵妃有这样的心思和情意。那等仪贵人生育之后,无论男女,朕一定会给她嫔位,居景阳宫主位,如何?”
太后附和道:“如此甚好。哀家也希望后宫嫔妃能多有生养,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她看了看皇后,平静道:“皇后诸事繁忙,但龙胎的事不容马虎,你可明白?”
如懿看一眼皇后,眼色微寒。一个皇后,却想在了她的后头,只会让人觉得她办事不力。看着皇后在那儿愧疚请罪,如懿渐渐换上一个无比真挚的笑容。
出了慈宁宫,免不了要与皇帝皇后有一番交谈。王钦的为人皇帝已经清楚明了,他疑心病又重,只觉得皇后有意把莲心许配给王钦就是为了探听自己的事,连带着也就厌倦了皇后。
皇帝看重皇后不假,但他终究是一个帝王,帝王卧榻岂容他人鼾睡?
从慈宁宫回来,如懿闲来无事,便取过海兰送来的染上香气的丝线一针一针地绣起繁天春色。再一抬头,?恍囊雅踝鸥杖己玫囊宦?憬?矗?镒抛笥椅奕说溃骸鞍3韫媚锓讲旁诔?抗砉硭钏畹模?谡胰ニ晔兆诺幕被?郏?凳切≈髑坝醒?鹊闹10颍??诜傧闶钡稳敕涿郏?梢郧迦热笤铩03韫媚锉纠匆??辞鬃苑?蹋??靖嫠吡艘企萁憬悖?企萁憬阆敕ㄗ咏?3韫媚镆?鋈チ耍??菊獠沤?次饰市≈鞯囊馑肌!
如懿点点头,阿箬焚香是假,把自己引去仪贵人的景阳宫才是要紧。景阳宫遇蛇,仪贵人才会到了翊坤宫,如今她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仪贵人这一胎又没说一定是阿哥,高贵妃愿意操心就去操心吧,可别跟她扯上关系。
“仪贵人有孕后喜爱焚檀香,今早说起檀香虽好,但焚香后总觉得气燥体热,她又是个贪吃甜食的,各宫里为了巴结她都没少往景阳宫送甜食。阿箬这个时候去找槐花蜜,用意昭然若揭。”如懿含笑绣出一朵碧色桃花,徐徐道:“她蛰伏许久,是时候动手了。你这几日就看好了她,再和叶心多加留意,咱们翊坤宫和愉嫔的储秀宫同气连枝,从今日起不可有一样吃食送去景阳宫。真有什么情面上的礼物,请安时当着皇后的面送,且要太医院都看过才可以,免得景阳宫出了什么事儿,却往咱们头上泼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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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起身步至长窗之下,想着仪贵人这被钦天监说成大贵之胎的皇嗣,无论她去不去,这一夜惊蛰的蝮蛇都是要让仪贵人难以安寝的。而蛰伏日久的嘉贵人金玉妍,若是这次就能让她浮出水面,仪贵人这一胎也不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