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风雨欲来(1 / 1)

[三三言情小说]

这一夜景阳宫的吵吵嚷嚷直到半夜未绝。翊坤宫与景阳宫离得并不近,倒是纯嫔的钟粹宫与之毗邻,不过她胆子小,也没敢过去瞧瞧。第二天一早给皇后请安时她才和众人一同得到消息,说是景阳宫遇蛇,仪贵人受了惊吓,胎气不稳。

皇帝皇后在长春宫与众妃嫔谈论此事,也暗暗心惊。如懿估摸着既然自己没过去,皇后她们也不敢真的让仪贵人的龙胎出了事,那就真得得不偿失了。

周遭妃嫔闻之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出头说什么。皇后看仪贵人的座位空着,不免担忧道:“仪贵人身怀贵胎,此番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实在可怜。听闻蛇乃至阴至毒之物,突然间侵扰景阳宫,怕是有什么不利。”

如懿刚取了梅海棠果子要吃,听闻这话也不得不放下,忙道:“皇后娘娘的担心不无道理。俗话说,惊蛰到,蛇出洞。景阳宫靠近玄穹门,地气潮湿,若是往后再招来蛇虫鼠蚁惊扰了龙胎,可怎么得了?依臣妾所见,不如让仪贵人迁居别宫居住,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皇后微微一愣,不意她先说出来这番话,又见皇帝诧异道:“迁居别宫?一时间要打扫宫苑出来,想来仪贵人也未必能住得惯。”

如懿不等皇后祸水东引,抢先道:“东西六宫中有些宫殿一直未有人居住,临时理出来也不便。臣妾想,仪贵人初初有孕,最好是能有人照拂。”她的目光往高贵妃脸上轻轻一扫,含笑道:“本来住在皇后娘娘处是最好不过了,然臣妾听闻二阿哥着了风寒,皇后娘娘脱不开身;臣妾这里又有大阿哥和四阿哥,无暇顾及。这说来说去,宫中也唯有高贵妃的咸福宫还算宽敞妥当。素日里仪贵人与高贵妃十分要好,住进去也便宜。”

皇帝不由得点点头,道:“娴贵妃之言也在情理之中。对了皇后,永琏是几时病了,要不要紧?”

皇后一提起亲儿,不觉满面悲灼道:“都怪臣妾疏于照顾,还请皇上允许臣妾将永琏从阿哥所接回,便于臣妾亲自照顾。等永琏痊愈之后,臣妾再送他回阿哥所。至于仪贵人……”皇后看向如懿和高贵妃,幽幽一叹:“本来将她托付给高贵妃是好的,只是臣妾想着最好还是由一位生养过的嫔妃照料……”

皇后的话也合情合理,皇帝一时间亦不好拒绝。高贵妃却被那一句“生养过的嫔妃”刺了心,竟也未留意皇后身边素心给她使的眼色,只顾着忿忿不平。

如懿淡淡一笑,抬手正一正发髻间一枚将要垂落的攒心嵌珠绢花,柔声道:“皇后娘娘若是属意于生养过的姐妹们,那便只剩下纯嫔的钟粹宫,只是那里地界儿小,偏殿里还住着婉答应,一时皇上去看望仪贵人,住着怕要打紧。”她看向高贵妃,“钦天监都说仪贵人这一胎大贵,合该借一借咸福宫的好口彩,咸福意为福气汇聚,仪贵人住在那儿定能遇难呈祥,添福添子。”

皇帝微一沉吟:“那么……高贵妃,朕只得让仪贵人去你的咸福宫暂住了,朕看望仪贵人也便利些。”

这话言外之意就是留住了仪贵人,等同于留住了皇帝。高贵妃知道能多多得见天颜,当下更顾不得皇后的脸色,便道:“臣妾回去便把正殿的两间西暖阁打扫出来供仪贵人居住,皇上放心,臣妾会好好照顾仪贵人和龙胎的。”

事已至此,皇后只得含笑道:“如今宫中数高贵妃最为年长,有她照料仪贵人,臣妾很放心。皇上最喜爱高贵妃和仪贵人,她们住在一起,皇上去看望倒也更方便了。”

仪贵人的事情算是解决了,海兰陪同如懿回到了翊坤宫,一壁吩咐了宫人出去守着,一壁脱下披风,道:“姐姐为何举荐高贵妃照顾仪贵人?皇上本就重视仪贵人这一胎,若是她在咸福宫,岂不是……”

如懿亲自倒了一盏菊花茶递给海兰,笑盈盈道:“人家摆明了设给我的圈套,我为什么要主动钻进去?高贵妃眼前是要得宠,可万一仪贵人这一胎有什么不妥,高贵妃承担得起这个罪过么?”

海兰想了一想,又道:“话虽如此……可皇后既然说起了生养过的妃嫔,姐姐何不送个顺水人情给纯嫔?”

如懿摇摇头,微微叹口气:“纯嫔不傻,明知道仪贵人是个麻烦,我若真得这样做,咱们跟纯嫔的交情也算完了。纯嫔最是胆小怕事,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钟粹宫,她根本应付不过来。到时候,咱们是帮还是不帮?”

海兰喝了一口茶,亦叹道:“姐姐睿智,眼见着是有人不想让仪贵人这一胎生下来。昨儿虽是惊蛰,但宫中是什么地方,何况是仪贵人有孕,人人重视,怎会突然有毒蛇出现?又怎么那样巧,仪贵人除了受些惊吓,一点儿也没伤着?”

如懿看海兰心中明了,便把阿箬的事说了十之五六,又道:“景阳宫遇蛇只是第一步,她们必有后招。海兰,昨晚?恍挠Φ倍阅闼盗诵矶啵?缃裎以俣嗨狄痪洌?蚴滦⌒摹!

海兰紧紧握住如懿的手,点头道:“姐姐怎样保全妹妹的,妹妹必定一样相待。”宫苑重重如深海悬冰,有彼此,亦多了一丝可以依靠的温暖。

仪贵人住在咸福宫,虽说高贵妃其人不大好相与,但架不住她毕竟是皇后身边出来的,皇帝又每日必来看望一次,高贵妃也不得不卖弄一下自己关爱嫔妃的优良品质。如此十数日,纵然有如懿与海兰分宠,皇帝亦是多数都宿在了高贵妃处。

一时间,府中那个盛宠的月福晋似乎又回来了。每日里给皇后请安,高贵妃也毫不避讳地炫耀着皇帝对她的宠爱。如懿敏感地察觉到皇后盛妆之下的眼圈乌黑,不由得想起如今是乾隆二年,皇后所生的嫡子二阿哥自幼孱弱,一场风寒拖到现在还没好。纵然皇帝还在如懿面前提起过要立永琏为太子,焉知永琏是否有这个命?

大清立国以来,从顺治爷起便没有过嫡子登基之先例。皇帝是那样敏感的人,生性多思,幼年生涯的种种心酸缺失,即便是如今富有四海也无法弥补的。所以他才那样在意,那样执著,要去完成自己当年的小小心愿,希望自己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出之子,身份贵重,无可挑剔。

皇帝要嫡子,如懿索性成全他,反正皇帝也并不在乎嫡子的生母到底是哪一位皇后。

人是挪去了咸福宫,可仪贵人的胎儿,却并不如当日如懿所言那般遇难呈祥。

纵然有皇帝恩泽庇佑,仪贵人还是如之前的玫贵人一样,心火旺盛,口角溃疡,更兼着之前景阳宫遇蛇,仪贵人每每睡眠不安,梦魇心悸,腹中隐然作痛。太医开了方子,但因为龙胎之故,药性都极为温和,见效缓慢。

即便如此,为了龙胎聪慧,仪贵人仍然大量进食鱼虾。

一连安静了几日,皇帝因为挂心永琏的病情,也常逗留在长春宫中,对咸福宫难免有所忽略,更别提翊坤宫了。这一晚永璜下了学,在自己房里温书,如懿则与海兰一同在东暖阁里叙话。海兰今夜不回储秀宫,只穿着一件家常的月白缂丝凤香菊纹一斗珠长衣,拿着一块湖蓝暗色如意云纹的宁绸料子缝制不停。

如懿手里是一件小儿家的寝衣,月白的缎子面上绣了简单精致的波涛水纹,素朴大方。

“姐姐,仪贵人那里……”海兰忽然道,似乎欲言又止。

“不必担心。”如懿言简意赅,烛光摇曳,纱窗上映着桃花窈窕的枝叶,隐隐闻得见那灼灼其华、其叶蓁蓁的芬芳。“移筝已经安排好了,这段时间,阿箬也一直没闲着。”

一时寂静。殿门忽然被轻轻叩了两下,?恍牡纳?粢???矗骸靶≈鳎?倒笕嗽谕馇蠹?!

“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海兰惊讶不已。

“不妨事,请她进来吧。”如懿沉声道,果然转眼便看见玫贵人袅袅婷婷的身影。自她那日出现在慈宁宫之后,皇帝也对她颇为怜惜,已预备仪贵人生产后也一并晋她为玫嫔,以示安抚。

玫贵人将侍女留在门外,独自进门,先给如懿和海兰请了安。她的神情似乎仍如那日长春宫初见,不懂得安分,也不屑于安分。唯有那一身艳色衣裳上别着的一朵不伦不类的白色栀子花提醒着如懿,她还在用最倔强最卑微的方式怀念着自己早夭的孩儿。

“早先听闻娴贵妃最爱沉水香,可真得到了翊坤宫却闻不出来什么味道了。”玫贵人环视四周,忽然抿嘴笑道。

“自从有了永瑾,本宫便不再用香料了。”如懿含笑道,透过明窗望了一望咸福宫的方向,“玫贵人今日前来,是心中有惑吧?”

海兰一愣,果然见玫贵人正色道:“贵妃娘娘既然猜到了,嫔妾也不想再拐弯抹角。仪贵人孕中的种种症状,与嫔妾昔日一模一样。但请贵妃娘娘指点迷津,是否是同一个人下了手?”

“时机不对。”

如懿兀自摇头,放下手中的寝衣,她的目光仍未离开咸福宫,复道:“你想知道的事与其由本宫之口说明,倒不如让你自己亲眼目睹。且等等仪贵人吧。”

玫贵人还想说什么,忽然间宫墙外头喧哗声大作,半晌移筝不紧不慢地进来,依次给三人见了礼。如懿冲她点了点头,移筝这才恭恭敬敬道:“禀小主,咸福宫那里刚刚传了太医过去,说仪贵人见了大红,龙胎怕是……”

玫贵人听闻陡然一凛,一颗心直直地坠落下去,像是坠进了无底的黑渊里。她傻愣愣地看向如懿,那张脸上出人意料地平静。她听见如懿没有起伏的声音:“你马上就可以看见第一个害你的人了……”

第一个的意思也就是……害她的人不止一个?

如懿与海兰到咸福宫的时候,太医已经将仪贵人腹中的死胎打了下来。胆小的纯嫔战战兢兢地在门口,她们三人作为宫中仅剩的主位娘娘,得了消息自然要过来看看。而玫贵人不宜出现,悄悄地回了永和宫。

推门进去,只见高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地在皇帝面前,如懿闻得皇后的声音如钟磬般郑重:“皇上,若玫贵人和仪贵人的胎真的是中毒,那就是说,死胎并非是天意惩戒,而是有人蓄意为之,谋害龙胎,动摇国祚祥瑞。臣妾以六宫之首的身份,请求皇上彻查此事,以告慰两位龙胎的在天之灵。”

皇帝的眼中闪过雪亮的恨意,冷冷道:“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的胆子,敢谋害朕的孩子!”他转眼看见如懿三人进来请安,挥挥手让她们起来,颓然道:“你们来了,去看看仪贵人吧。”

纯嫔胆小不敢看,如懿与海兰便打头走到暖阁门外,掀起锦帘一角,看着华衾锦被中昏睡的女子脸色苍白若素,一双纤手在暗紫色锦衾上无声蜷曲,空空的手势,像要努力抓住什么东西。

这宫里又多了一条亡魂。

因为连着两胎皇嗣出事,连太后亦被惊动,一时间层层关节查下去,雷厉风行,连仪贵人身边侍奉的宫人也一个没有放过,一一盘查。宫中大有草木皆兵之势,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连素日性子最张扬的嘉贵人也避在自己宫中,足不出户。

慎刑司的精奇嬷嬷们最是做事做老了的,慎刑司的七十二样酷刑才用了几样,便已有人受不住刑昏死过去,有了这样的筏子,再一一问下去便好办得多了。

欢情亦如人命薄,仪贵人的孩子死后,皇帝也甚少去咸福宫安慰探视,即便去了也稍稍坐坐就走了,一心只放在了追查之上。倒是皇后顾念着主仆之情,虽然自己的二阿哥还在病中,倒也过去看望了几次。

宫中传闻,仪贵人醒来后一直痴痴呆呆的,茶饭不思,只顾着整日流泪。加之太医说她体内残余未清,每日还要服食定量的红花牛膝汤催落,对于体质孱弱的怡贵人,不啻于是另一重折磨。

可话说回来,仪贵人的伤心只是她自己的,连皇帝都不在意,其他人更加不会在意。各宫里不过是关起门来,各过各的小日子。

沉寂了七八日的样子,这一日午后,外面?恍慕?创?埃?祷屎笊肀叩恼砸惶├戳恕1耸比畿灿牒@颊?坏雷龌疃???盟?溃骸扒腈倒箦?锬锖陀滏赡锬锷宰髯急福?屎竽锬锴攵?患纯掏?ご汗?ァ!

窗外,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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