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古城外,兵戈声再起。谁也没想到,白天才撤退的北狄军会借着夜色的遮掩,再次突然来袭。
尖锐的鸣笛撕破夜幕,盏盏焰火逐渐燃起,直到映得大古城外灯火如昼。灯火如昼,照得城下北狄军如蝗虫,密密麻麻地包围了整座城池。
高高的城墙上,趴满了从睡梦中惊醒的华夏士兵,他们搭弓拉弦,松开的箭矢飞落如雨,造就城下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但与此同时,更为触目惊心的却是同伴们倒下的尸体。
城下的北狄人,也有不少善射者。他们臂力惊人,使用着一种奇特的大弓,即使在城下,也可以射杀城墙上的士兵。
城外厮杀震天,兵戈不止,但城内与城门相距不远的一个房间里,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平静。
顾荊坐在床边,守着昏迷的黎厌从斜阳薄暮到星辰漫天,他就这么一直安静地看着她,幽寂的眼眸里涌动着比暗夜还要深沉的情绪。城外的嘈杂声,似乎都自动地跟他隔开了一个世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能影响到他。
砚山早就因为看不下去而离开了,西凤却还寸步不离。顾荊安静地守着黎厌,她则恭敬地守着顾荊。明明是极为动人的容颜,却因着她那低垂的眉眼,显出一种卑微和苍冷。
直到打发走另一个前来请示的军官,西凤这才斟酌着开口了:“大人,北狄军这次派来了不少高手,我们难以抵挡,唐将军也受伤了。”
“把砚山他们都叫过去。”顾荊淡声道,毫无波澜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尽管知道那人在大人的心里很重要,但西凤看了眼顾荊,眸底还是浮现了一抹不甘。
手中的发丝柔软而顺滑,顾荊用手指细细地梳理着黎厌的头发,连目光都没有从她身上转开。他神情淡然,忽然就对着房间里的另一人开口。
“其实,你早就知道黎厌是朱茗了吧。”
西凤呼吸一滞,猛地抬头就想辩解:“大人……”
顾荊没有给她机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推敲起以前的很多事,再结合你对黎厌的态度……不得不说,你实在瞒得够久的。”
“让我想想,你应该是陪着黎厌去宸安平叛周齐的叛乱时,就知道了吧。那一次,周齐差点就杀掉了黎厌,而你回来后,我将身上再次出现纹路的具体时间告诉了你。你发现黎厌命悬一线的时间,和我身上纹路出现的时间刚好一样。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黎厌就是朱茗了吧。”
西凤嘴唇抖了抖,艰涩地开口:“大人,属下知错。”
顾荊勾了勾嘴角:“所以,在北漠的时候,你不惜舍身也要救下黎厌。还有今天,你不顾我的命令也想要制止我杀黎厌。因为你知道我的命数和她相连,她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西凤没有说话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人俊美的容颜,心脏仿佛刀割般疼痛。
她从小就跟在顾荊的身边,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永远都触碰不到他的心。可以后……怕是连站在他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吧。
但这还没完,顾荊冷冷一笑,继续道:“‘红泪’那件事,你怎么会找不到幕后主使呢?那药不就是你下的吗?”
西凤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终于跪在了地上。
“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几年了吧,西凤。你还真是了解我呢,你知道我讨厌的是什么”,顾荊语气温柔,目光却是冰冷一片,“所以你给黎厌下了‘红泪’,那药对女子的作用也很明显,你怕我拒绝了她,甚至还给我也下了药,然后你又特意引她来找我。”
“可惜,你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黎厌她吃过避毒丹,本身就是万毒不侵的体制。而我的功法,却无法排除‘红泪’的药性……”
“大人……属下罪该万死,您责罚属下吧!”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西凤咬紧嘴唇,哑声道。
“责罚?”顾荊温柔地笑了,“说起来,从动机来看,你的确该死,但是我倒还是应该感谢你呢。”
“感谢你为我和她,创造了一个那么好的夜晚。其实我早该知道,朱茗就是黎厌了。我和她命运相依,这世上也只有她,才能够和我连灵魂都相契合。”
看着西凤痛苦的表情,顾荊薄唇微掀,却越发显得神情冷峻:“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去奢求不属于你的东西。”
“大人,我喜欢了你十年”,西凤漂亮的脸上已满是泪水,“我不甘心!她有什么好,值得大人你费尽心机也要得到?你用几世的气运换她重生,可她重生前甚至连记都不记得你!为什么你要就不能看看我呢?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因为我爱的是她,不是你”,顾荊平静地看着她,淡声道,“何况,你和她也根本不能比。”
他的声音冷清无比,是她见惯了的漫不经心,想到这人素来寡情的性格,西凤终于死了心。她颓然地松开手指,一脸绝望的认命:“属下僭越了。”
“你这回的确是胆子太大了”,顾荊看着她,“我十年前救了你,你选择跟在我身边,就应该明白你自己的责任。我可以不追究你欺瞒我的事情,她明明就在我身边,我却一直没有发现,这是我的错……但你千错万错,都不该想要去伤害她,想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顾荊伸手触碰着黎厌的脸庞,动作深情温柔,却对着西凤下了最残忍的命令:“她现在还是太虚弱了,这幅身子定是从小就开始吃苦。你把你的内力给她吧,这样你就不可能再伤害到她,她也可以早点到达一流高期。”
“属下遵命。”西凤身子一颤,悲哀地低下了头。这样也好,她起码还活着,还可以留在大人身边。
“不行”,像是想起什么,抚上黎厌蹙起的眉心,顾荊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肯定会不愿意吧,说不定反而会更加恨我……”
他转头对着西凤道:“算了,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西凤倏地抬头,她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人清冷的身影,几乎不敢想象彻底离开他的场景:“大人,不要……求你了,属下从小就跟随大人了,还没能偿还大人的恩情!”
眉心轻拢,顾荊看着语无伦次的她,忽然勾唇道:“你居然连楚芸都不如。她虽然也执着胡闹,却比你要聪明,还能懂得放手,至少现在也过得不错……你又何必在我身边浪费心思呢。”
“大人,你不懂吗?”西凤痴痴地笑,“这和你花七年的时间找一个人的原因一样呢。”我只是,想花一生的时间守着一个人,等一个人。
“是么?你若想留下来,便留下来吧”,顾荊只觉得她很可悲,若说他以前还能容忍她,现在把话挑穿后,他却是连见都不想见她了……什么时候,还是把她送走吧,“你若再敢做出什么违逆之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怎么会跟西凤一样呢。顾荊握住黎厌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要是爱上一个人,就一定会想办法得到那个人。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出去指挥作战了,不然你醒来该生气吧。”顾荊起身,在黎厌的眉心落下一吻。
“帮我照顾好她,她要做什么,都随她去。”他对西凤吩咐道……
黎厌醒来时,花了些时间才确信自己是活着,而不是死了再次重生。
“顾荊人呢?”她看着西凤。
“北狄人来袭,大人去指挥作战了。”
“你们大人是不是……”想到顾荊身上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奇特纹路,黎厌皱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冷冷一笑,“他为什么又不杀我灭口了?”
西凤敛眉:“黎大人可以自己去问问大人。”
莫名觉得西凤情绪不对,黎厌眉梢微挑,她听了听外面的声音,确定没有什么比较大的兵戈声,暗道北狄的来袭应该已经平息下来了……这也意味着顾荊要回来了。
“黎大人”,西凤轻声唤道,“大人就要回来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
“不用了。陛下还在病中,我该去看他了。”黎厌下了床,心道她是疯了才会再去单独跟顾荊在一起……他们之间迟早要死一个人才罢休的。
见西凤没有阻止自己,黎厌很快地就穿好衣服,离开了顾荊的房间。
她犹豫了一会,要不要立刻就去看夏璃,但看了眼刚刚泛白的天际,她还是默默地打消了这个想法,决定等天亮了再说。
黎厌一路走,一路也在想顾荊的事情。脖子上似乎还留有那种强硬的力度,诉说着某人想要杀死她的决心。
心脏忍不住一颤,黎厌的眉毛几乎快拧成麻花了。昨晚她还是太过大意了,顾荊本来就是一个危险的人物,她不该直接和他对上……只可惜,她本来还想着和他一起对付夏璃,现在看来,估计也不大可能了。
不过,顾荊为什么最后又没有杀她,他身上奇怪的花纹又是怎么回事,他甚至还和北狄勾结在了一起……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盘绕在黎厌的脑海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忽略从昨晚就存在于心的那股难过。
黎厌一路思考着回到了自己的居处,她心不在焉地推开了门,走了几步后,终于看到了某位不速之客。
顾荊正在喝茶,见她回来了,不禁以主人之资抬起了头,俊雅的脸上挂着淡若熏风的微笑。
额上的青筋跳了跳,黎厌目光一扫,看到顾荊手中的茶盏甚至还冒着热气。她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走错了房间,紧接着,她又觉得这一幕很眼熟……
梅花村!脑海里灵光一闪,黎厌记起了她和顾荊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子自然地坐在自己的家里。
“顾大人,你还真是喜欢走错地方呢。”黎厌冷笑,真正见到这人的时候,她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她一边提醒着自己要理智,一边手却已不自觉地就握紧了腰间的剑。
顾荊自然也是看到了他的举动,他淡淡一笑:“我不会再弄错了……黎厌,我是专门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