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是我?”
方弈荇的目光越过江上暮霭,越过千里烟波,只余满目凄凉。
黑衣人走近了些儿,在此刻满脸愁容的青年面前蹲下。
“大人,可知一个人。”黑衣人双目炯炯,似漆黑的夜里的星星之火,那般坚毅,那般耀眼。
“谁……”方弈荇问道。
“君太子。”黑衣人沉声答道。
方弈荇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才情旷古、风华绝代、仁厚爱民的君太子他当然知道。
“不懂。”方弈荇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黑衣人险些失声轻笑,他却极有耐心的解释道:“君太子可能在大邱。”
此语一出,方弈荇愕然望向他。他同君朝百姓一样,一直以为君太子已经死了,否则皇位不会轮到现在的皇帝。
可是为何皇上要寻找君太子,他不是已经坐稳了皇位吗。
“我还是不懂。”方弈荇沉着脸道。
黑衣人唇角抖了抖,道:“有些事情不好同方大人解释。”
“那为何是我?我都没有见过君太子。”方弈荇没好气的问道。
黑衣人摇摇头,轻笑:“皇上不是要方大人找君太子,而是要大人去探消息,方大人生长于北地又会大邱语,朝中没有比大人更合适的人。每月都有任务指派给方大人……”
方弈荇狐疑的凝着黑衣人,突然道:“那你,能介绍下你到底是谁吗?”
今后可能要和这人在大邱相依为命了,没道理连这茸细都不知道吧?
“我名霍箐,留武侯孙,元英三十三年我十三岁被派到君太子身边做带到护卫,今年二十岁,未婚无子,在长安城中有两处宅……”
“行了行了……”方弈荇打断了他,“又不是要你去哪家姑娘家下文书。”
过了会儿,方弈荇:“霍大人,我能回吉星镇看看我的亲人吗。”
霍箐摇摇头,“抱歉方大人,我们得立刻出关。”
方弈荇皱眉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的亲人和朋友。”
霍箐想了想道:“方大人可以写信,我会派我属下送到大饶亲人手中,但是方大人最近几年应该不会见到他们……”
“几年?”方弈荇皱眉吃惊道。
霍箐点头,“有可能是三年,有可能是十年,也有可能只要一年。”
方弈荇笑了笑:“这便是圣上的重用吗?”
还真特别。
霍箐望着黑夜苍穹道:“我们明日走玉门出关。”
“行,不过我想要去买些东西,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会很想家的。”方弈荇望着九曲黄河浩瀚烟波,沉声道。
**
七月初七的时候,满带着她和一的第一个女儿回来吉星镇。
“月子刚出就骑马回来,你可真厉害。”慕风烟淡笑道。
满抱着女儿,丝巾裹着她的脸,露出一汪秋水的眼,她笑着逗弄怀中女儿,一面回答慕风烟的话。
“没事的,我身体好着呢,我娘当年一生我就进山砍柴去了……”
满一提及她娘亲,双目顿时红了。
一宽大的手臂搂了搂满的肩,满的脸蹭上男人有力的臂膀。
“还没有消息吗。”慕风烟问一。
自然是满的娘亲和狗子的消息。
一摇摇头。
三年无果,又无户籍和路引,可想那母子二人可能已沦为奴隶或者……
最坏的打算便是死了……
明知希望微茫,慕风烟仍安慰满道:“你们会团圆的。”
满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先不我,且你……”
地乙在外头唤一,一看了眼妻子便出去了。
“我怎么了?”慕风烟笑问满。
满空出一手抓住慕风烟的手道:“你癸水(月经)可来了?”
知道慕风烟没个长辈或者姐姐过问身体,她也是想到了,才问的。
慕风烟愣了一下,摇摇头。
满闻言都替慕风烟着急起来。
“你这都过了十七了。”
满看着慕风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已快急出火来。
“你就没找张大夫瞧过?”满语速急了起来。
而慕风烟仍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摇摇头,全然不在意,道:“我问他作甚,我还要面子呢,这癸水她爱来不来。”
满抱着孩子气得跺脚,“你怎么就不在意呢,我跟你女子癸水来了就昭示着女子能生育能……”她顿了一下,纱巾下的脸红了几分,“你娘在非急死不可……”
“她都不要我了,会急什么。”慕风烟笑她。
满被她的话一噎,伸出一手戳她的额头。
“你娘不急我都替你急,你十七了。”
这里十三四岁结婚的多,十七八九才嫁的也多,只是穷人家的女儿过了十五六岁就会觉得自己不大好找了。
慕风烟有些茫然,淡淡一笑,似是在问满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女子,必须得出嫁吗。”
似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在岁月流光里苍白的无一丝力气。
“当然!结婚生子再正常不过了!”满答道。
慕风烟望着满,笑了笑道:“那么满,我问你,你是因为要遵循结婚生子的规律才嫁给一的吗?”
满立马反驳道:“当然不是!因为我爱他才想要嫁给他啊!”
慕风烟笑了笑道:“那就是了,我要嫁人也得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啊。”
见满又想什么,慕风烟复添了一句:“只不过现在我还没有遇到那个人,无人可嫁。”
满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慕风烟伸出素白的手握住满的,还有满怀中婴孩的。
“满,你是多么幸运,在最好的年纪里遇到了你爱的男人,并且他也同样深爱着你……可是,并不是全下女子都能如你这般幸运,也有像我这样的蹉跎了年纪的。”慕风烟的是在现代时的她自己,二十五六了,恋爱都不曾谈过,不是不遗憾的,可是就是遇不上对的上眼人,叫她也没办法。
满坐在床沿,凝着慕风烟的清婉眉目,顿时有些难过。
“风烟,你心里……还是念着赵三吗?”满难过的问道。
慕风烟一愣,几分不解:“赵与清怎么了?”
满道:“你若是喜欢的是他,我,我去给你,再大不了让一去把他虏来做你的夫郎。”
慕风烟愣了一瞬,大笑起来:“夫郎?赵与清不行了,他年纪大了,过了做夫郎的年纪了。况且我只拿他当兄弟……”
“那地乙呢……”满急得脸通红又问道。
慕风烟闻言又爆出一声闷笑,随即笑得前俯后仰,乐道:“满,你今日纯心来逗我的吧。这又怎么和地乙扯上了?”
满快急哭了,突然吼道:“莫不是慕白?若是慕白就麻烦了,我跟你慕白和你姐是有婚书的,我娘是你爹按着慕白和你姐的手画的押,当日村长还有好多村里人都瞧见了……”
满话音未落,慕风烟已止住了笑声。
满以为自己猜对了,急道:“死丫头,你知不知道君朝休妻者死!慕白是有婚书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却听慕风烟突然道:“刘满你瞎什么?慕白是我的亲人,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慕家店的正堂里,林洛正在记账,突然见墨用完了。
“慕白,把你的墨拿点来给我用用。”
久不见反应,林洛抬头,“慕白?”
慕白同失了魂魄一般站在柜台前发呆。
林洛戳了戳他。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林洛吓了一跳,“莫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我,我去找张大夫!”
慕白拉住了林洛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的弟啊,你到底要怎样?……”林洛问道。
好半晌慕白只是拉着他,不放手也不想放手,他心里难过,难过到无以复加。
“我心里好难受,胸闷不舒服……”慕白缓缓道,绝美的脸也显出几分憔悴来。
林洛扶额道:“我,我还是去找张甚,我又不会看病……”
林洛着已闪身离开店。
地乙和一去庄上整理下一批的药材和松油了,慕风烟和满窝在房里讲私房话,整个店里就慕白一人。
进了几个老客,喊了慕白几声,见慕白不理他们,便自行去厨房找吕厨子报了菜。
又来了几个老顾客,也同样去厨房报了菜名。
店里坐了两桌人,都各自话吃饭。
而慕白仍站在柜台处发呆。
等两桌的客人吃了饭走了,来柜台结账,慕白仍不理他们。
老客手掌在慕白眼前挥了挥,叹了一句:“可怜的慕秀才没好几,这是傻病又犯了?”着那人放下钱便走了。
林洛急匆匆领着张甚过来,却见柜台上放着的铜钱没人收拾,店中杯盘狼藉也没人收拾,而慕白仍旧傻愣愣的站在那里。
林洛顿时发了火,朝厨房里大吼:“姚大娘出来收拾下!”
林洛又对张甚道:“你快瞧瞧,他这莫不是失心疯了,像又傻了一般。”
张甚给慕白把脉,只觉得他肝气郁结,也并无大碍,伸手在慕白眼前晃了晃。
没反应。
林洛再道:“他他心里难受。”
张甚拿出银针来给慕白合谷扎下一针。
慕白这才回神,凄迷的凝着张甚,道:“哥,我难受,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张甚险要笑出声来,却又觉得这个时候笑有点不厚道。
林洛戳了戳张甚道:“慕白,他到底怎么了?”
“我带他出去走走,你别担心。”张甚拍了拍林洛的肩膀,拉着慕白出去了。
张甚带着慕白走过西大街,出了镇门,在镇郊的山坡上一直走。
眼界开阔了,吹了吹山上的凉风,慕白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在一处山坡上张甚躺下,慕白也跟着他躺下,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我年少的时候不开心就常往城郊跑,在草地里一滚,再抬眼看看空便什么烦恼都会短暂的忘掉……”张甚着已在草地上猛滚了几下。
慕白见了眼睛眨巴了数下,也学着滚了几下,待他仰面再看上流云时,面颊微红,喘着气息。
他仍觉得胸口发紧。
蓝、流云,他无甚心情去眷顾。
张大哥的法子,也许只对年少时的张大哥管用。
——风烟对满,她怎么会喜欢慕白。
这句话,方才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
他不明白,风烟为何不喜欢他。
而他,是那样的喜欢她。
喜欢她胜过旁的人,喜欢她胜过花草树木蓝白云,喜欢她胜过他自己……
为什么,她不能喜欢他。
他望着蓝,绝美的眉眼却氤氲了。
眼里蒙了一层水汽,他兀自念出一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起初他不懂多情的诗人从花丛中走过,何以负了春光,半点顾盼之心也无。
一半是因为修道之饶清心寡欲,一半是因为心中那一份曾经沧海。
三年前读此诗时不懂,如今他能有些明白诗饶想法了。
“张大哥,听地乙哥你们要去南边跑商,这一趟能不能带上我?”
过了许久,慕白突然道。
张甚凝了慕白一会儿,皱眉道:“你要去不是不可以,不过得风烟同意。”
似乎是负气似的,慕白眉目一瞬冷凝,道:“我的事为何要她同意?”
他的话,变相的意思就是:他的事与慕风烟何干?
张甚愈发疑惑了,在慕风烟的事上,慕白从不曾凶过,就连眉头都没皱过!
难道是进入逆反期了?也许是在由少年朝青年过渡,加上身体变化,性情有些变化,也是正常。
张甚能理解。
“行,中元过了就走,你回去可以准备下了,不过我们可能过年前后才回来,你……”
“谢谢张大哥。”慕白打断了他的话,躺在草地上,紧闭着绝美的双目,面容上有几分疲惫。
**
慕白决定跟着张甚地乙去南边跑商,一来他考了秀才,没打算再考什么举人,乡试会试什么的也要等三年后,他现在闲得很。二来,他很想离家一段时间,开阔下眼界。
这事还是张甚告知慕风烟的!
七月十六的早上一行人就要出发了,慕风烟匆忙的给慕白准备了行李,骂了他两句,他什么都不告诉她,以她的性子是不会阻拦慕白出去开阔眼界的,他又何苦瞒着她。
可骂了他两句,傻子反倒和她生闷气不理她了。
还是张甚这一走可能过年才回来,慕白才红着眼在马背上同慕风烟挥手作别,而后宝贝似的把慕风烟给他准备的行李抱在怀里。
慕白离家的次日,褚尉从漠南赶来。
“水慕寨的老头上个月死了。也不知后来慕寨发生了什么,你爹和你外公在水县旁边的安水县自立了,而且慕寨大半的兄弟都投奔了你爹和你外公,我想过不了多久你爹可能来找我讨要你和慕白。”褚尉同慕风烟道。
“我爹要是有这个心思来找你麻烦,我敬他是条汉子!”慕风烟一面揉着面团一面轻嗤道。
褚尉听了反而笑了,“你怎知你爹放着你和慕白三年不管,不是暗地里在招兵买马想着对付我,好和我谈判?”
“呵呵呵……”慕风烟笑了三声,“别和我笑话了,他若肯回老窝子村去瞧一眼,便知我和慕白都不在你手里,可他们三年都没回过村。”
“估摸着在慕寨争了三年,也没空回来。”褚尉抿了口茶道。
慕风烟道:“他若回来,便知慕寨值钱的东西那慕寨大当家都给了我,我本就打算将那些交给我外公的。不是我的东西,从来不想留着,是他们自己蠢。”
慕风烟将面团擀成条状,用刀切成一块一块。
须臾,她收了手,转身望向褚尉道:“哥。”
褚尉被她这声“哥”喊得,一口茶水没来得及咽下,喷了出来。
褚尉诧异的凝着她,邪肆的凤眼此刻瞧来有几分可爱。
慕风烟一头黑线,不过叫了声“哥”,反应不必这么大吧。
“吧,求我做什么。三年才听到一声‘哥’,实话,我挺心疼我自己的。”
慕风烟笑了笑道:“你拨一队人给我吧,五十人就够了,要你手底下最强的,年纪最轻的。”
褚尉剑眉微蹙,“这个没问题,只是你要做什么?”
慕风烟只是淡淡道:“世道太乱了,我留着防身。”停顿了下,慕风烟再道,“顺便带他们上山种点高粱,过段时间我再开个酒厂……”
褚尉回味着她的话,种高粱,开酒厂。
“高粱是什么?酒厂是什么?”褚尉奇道。
“就是你上月劫的黄毛绿眼怪的商队里出现的,结的红色果,形似麦穗的玩意,我记得那玩意还有个名字叫蜀黍,你不会给我装傻吧……”慕风烟有些疑惑了,难道高粱此物果真是宋元以后才传入中原的?
“罢了,你只消知道这物能酿酒就成。”慕风烟叹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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