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这大红烫金的喜帖样式,素素心里便了然。所谓“颜诺给容宽起的‘学名’”,实则是由奉常、宗正等部联合所拟定——这是最尊贵的皇族子弟才配拥有的待遇。
素素曾经也有一张这样的“名贴”。那时她的“学名”叫慕绯珁。
想来,为了给容宽一个正式的名字,颜诺定是费了不少心机。
素素抿嘴无声地笑了笑,收下帖子,却并不打开看。小声而郑重地对初卫道:“她姓慕容,单名一个宽。”
“姓‘慕容’?”初卫怔了怔,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回京后,我会同父亲说。”说着,转身打开包裹,取出一件件贺礼。
“这是祖母给大外甥的长命金锁,这是世子夫人送的项圈和手镯……”他一一列数着,将礼物陈列在桌上。
素素含笑看着他专注而兴奋的模样,心下一片柔和。
不知不觉间,初卫也长大了。学业上功成名就,在不久的将来,更是要成家立业,真正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不过,要成家立业……得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思及此,素素挽住初卫不停掏礼物的手,笑对他道:“明阳街那座宅子给你做新房好不好?”
明阳街位于京畿北角,是京中贵胄宅邸群聚之地,人居环境极为舒适理想。
明阳街中段有一座三进深、六格院的古朴大宅——原是韦家的产业。年初时已被序旸成功并入素素名下。
此前回京素素实地考察过这座宅子,当时便觉得,将宅子稍加翻新,建成六公主府,供初卫和慕绯璎婚后居住,便是极好。
后来因为预见将与初卫成婚的人,不是慕绯璎而是公孙雪,这个计划也就暂时被搁置了。
不过,将宅子修葺后挂上“状元府”匾额。供初卫和公孙雪小两口婚后居住,仍然是上好的选择。
素素转身进内室,翻出箱底一只精贵的黑檀匣子,取出房契地契递给初卫。
初卫怔了怔,待确信素素不是说笑。他立时摇头欲婉拒。
素素却抬手制止他说话。淡然道:“我知道,兹事体大,你不好独自决断。这样。不如你先把地契带回去,问问爹爹的意思。爹爹若是不同意,那便只当我没说。若是爹爹也同意你另行开府,你是不是该听爹爹的话呢?”
话虽是这样说,可素素心里其实已经确信,颜诺会同意她的提议。
——目前看来,颜家和公孙家结为姻亲,明面上是同气连枝。可是,不难预见。不久的将来,公孙家势必将以颜家为仇。
然而,所谓“仇恨恩怨”,其实都只是老一辈人的旧账,与年轻人无关。
初卫和公孙雪是无辜的。让他们婚后单独开府而居,其实也是保护他们——纵然公孙雪姓公孙。可一旦她嫁给初卫,便是初卫的妻子,是颜家的媳妇。
就算是为了初卫,颜家也不可能不考虑公孙雪的感受。
听了素素的话,初卫默默地垂下眸子。片刻后。他抬眼正视素素,轻声却笃定地说道:“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素素闻言,语气一顿。欣慰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大姐很欣慰。”
初卫脸色忽然显得有些不自然,垂眸不敢直视素素,小声说道:“其实,求娶安乐郡主,是我自己的心意。是我请程大哥帮我向皇上求亲……”
抬头看见素素吃惊神色,他便弱弱地收下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素素缓了缓神,也只能问他:“为什么?”
其实,依往后情况来看,颜家最好避免与公孙家扯上任何关系。哪怕只是“交好”,都需慎重,更别说是大张旗鼓的扯上“儿女姻亲”这么大而复杂的关联。
而即便抛开家族与家族之间的仇恨不说,单论公孙雪本人,因有跛足,也着实委屈了初卫。
素素实在想不通,初卫为何会作此决定。
初卫眸光里忽然闪起晶亮的色彩,眉宇间洋溢着风发意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十分值得高兴的事。
“大姐你知道吗,其实我们都被安乐骗了。她的跛足根本就是装的。”初卫低声附在素素耳边道。
语气中浓浓的欣喜之色,不加掩饰。
说到高兴说,他更是情不自禁露出眉飞色舞之色,献宝似的爆料道:“不仅如此。据我观察,她还身怀武功。而且武艺不差。”
“什么?”素素不敢置信,吃惊道。
依她所知,初卫和公孙雪并未见过面。那么初卫又是从何得知公孙雪的这些秘密?
初卫扶她坐下,才将一众细节慢慢说与她听。
其实初卫也没在别的场合正面见过公孙雪,唯一一次正面相见,正是在三月十七那日。
原本公孙雪一直掩饰得很好,初卫也没发现她的异常。
可是,就在慕年楠出现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在场众人都很是意外,公孙雪自然也觉意外。就是那一点小小的疏忽,使她后退了两步。
而也正是由于这两步脚步,才被初卫看出了端倪。
可是当时由于素素婚事要紧,初卫并没有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确认素素平安,而距离殿试又还有段时间,初卫与同年友人结伴外出庆贺时,再次遇上公孙雪。
彼时他们坐在茶楼临窗的雅间,正好看见楼下有地痞欺负路边小摊贩。初卫义愤填膺,正欲下楼教训那地痞,人群里却抢先跳出来一名纱巾蒙面的女子。
那女子装束与行事皆是极为利落,看样子身手也不凡,三两下便将那地痞打趴在地直磕头求饶。之后便又如来时一般,不露痕迹地退出人群。
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若不是打斗时遗落在现场的腰牌,初卫也不会想到“她”是公孙府上的人。
直到那时,初卫才想起三月十七那天的事。重重推测之后,他便大胆假设,那天行侠仗义的蒙面女子,正是公孙雪。而公孙雪的跛足,其实一直都是装的。
所以,后来初卫便做了一件有情趣的男人都会做的事——拿着拾到的腰牌去见了公孙渺——公孙雪的亲哥哥。
再后来,便有了请求赐婚之事。
素素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看来初卫是真的爱上公孙雪了……
而如果公孙雪果然是这样一个侠骨柔情、风情品貌具佳的可爱女子,与温润如玉、敦实忠厚的初卫,倒也真是绝配。
可是,一众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联手,擅自做主,虽然成就了一桩美满姻缘,却也牵动了整个局面的先期安排。
要知道,大人们给初卫安排的成婚对象,是六公主慕绯璎!
“万一……”素素吞吐道:“我是说万一。你可想好了,万一将来发生什么事,你可有信心坚持到底?”
从前她只道让初卫和公孙雪成婚是大人们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所以她觉得一切都没问题。
可是现在得知这一切都是瞒着大人先斩后奏的,她便不由的担心。只怕将来,二人将会面对更多的磨难。
初卫眉宇含笑,点了点头,反应道:“大姐你还不了解小弟我么?”
素素微一怔愣,忽地释然一笑,也点了点头。
初卫的品性,她自是了解。
而其实刚才一瞬间,从初卫的神态间,她看到了颜诺的影子。
想到这件事虽然是由年轻人联手促成,可最终不还是经过大人们首肯才定下的么?
素素便又稍微安心。
——若是颜诺和公孙天奇不同意这桩儿女婚事,只消在互换更贴合八字时稍微做点手脚,这桩婚事就是绝对成不了。
既然能走到定亲这一步,可见,两家大人也都是同意的。
“那,大姐在此先恭喜你觅得真爱啦。”素素俏皮地眨了眨眼,一扫心头阴郁的担忧情绪,心情顿时好转。
初卫原本泛着春光红润的英俊面庞,顿时微微泛起羞涩的潮红,垂眸看地。
只那神态间,却是掩饰不住的得志意满。
姐弟俩又说了小会儿话,便听陈三媳妇在外叩门,请示宴席已经摆好。
素素稍微收拾了一下,抱上容宽。与初卫一起出门。
在院子里正巧遇见出门的慕藉。
慕藉早已习惯了老头子扮相,倒不怕被初卫认出来。只是,此时此地在此看见初卫,仍叫他怔了一怔。
也许他也知道了初卫将和公孙雪成婚,而舍了他女儿慕绯璎的事,看见初卫,他便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素素却是心情极好。想起当年慕藉拿她的人生自由做筹码,要挟初卫参加科举。如今初卫一举夺魁,金榜题名,她只觉胸中一口恶气得舒。
“初卫,过来见礼。”素素笑吟吟地对初卫道:“这位是咱们在建同颜族的长辈,按算起来,是咱们的族伯。”
所为建同颜族,根本是她临时瞎编的。
初卫却未做多想,当下恭谦地拱手见礼。
素素得意洋洋地看着慕藉越发难看的脸色,笑得越发诡异,状似服小,扯着嗓门凑近他耳边向他介绍初卫:“族伯,这位是我弟弟,初卫。是新科状元郎,马上就要迎娶太后的娘家侄女了,到时候,请你一定要去喝杯喜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