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不哭了,乖。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关心则乱嘛。”素素揽着采枝肩头,小声地宽慰着采枝,也宽慰着自己。
如今局面,是她意料之外。却,不尽都是坏事。
采枝摇了摇头,忽地又点了点头,神色纠结,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处开始说。
“你师父可有解救之法?”素素满含希冀地问道,想就此转开话题去。
“有……”采枝唯唯点头,愁色却是更为深重。
素素忙追问道:“是什么法子?”
“西域高寒之地,万年雪山之上,有一种至圣至纯的灵药,可以净祛体内沾染的污浊、毒素……”采枝如实照搬师父的话,甚至连形容词都是一字不差。
素素失笑,顺口接道:“你说的,莫不是‘天山雪莲’吧?”
“娘子您知道天山雪莲?”采枝惊喜地失声惊呼。
素素愕然,旋即又是噗嗤失笑出声。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稳住自己的心情,好笑地问采枝:“你确定那东西有那么好用?”
关于天山雪莲的传说,早已泛滥,充斥于耳。即便漠不关心如她,也难逃被垃圾信息填充。
天山雪莲的各种功效描述,被传得天花乱坠。生老病死来一棵,修仙得道来一棵,美容养颜来一棵,疑难杂症来一棵……简直是灵丹妙药,包治百病啊!
采枝迟疑着,皱眉摇了摇头。
她也没见过天山雪莲究竟是何物,这都只是医术上记载的。王大夫也没见过。他只是延续了医界中人口口相传的传说而已。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比如,逆着吃药?不然……打针也行……”素素不甘心地追问道。
依她所想,既然是药物一步一步相互作用导致如此,那她将药物倒着一步一步分解,不就可以还原了么?
而她终是想得太过简单。她不是医道中人。自不会明白,有些药理,是不可逆的。
采枝默默地摇了摇头。眼见素素眸光既黯,她忙又点了点头,急切道:“娘子放心,采枝定会为你找出解救之法……”
以补救自己的过失。
素素笑了笑,点头。
这边厢采枝埋头配置解药,那边厢她也开始着手差人去西域。心想着。也不必真就要他们去登雪山,只消问问山脚下的牧民,可有此物。
若是真有,出高价买了来便是。
而此番大动静,自然是瞒不过眼线密布的序旸。
序旸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心下默默嘲笑采枝的医术一番,打烊后却极为难得地去了司喜。不找汪掌柜,却是找了严二。
兄弟俩面对面坐下,面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心下却是各怀心思。
序旸喝着茶,悠悠道:“把你前年收的那株天山雪莲……”
“没门。”严二断然拒绝,脸上笑意却是分毫未减。看着序旸——他的嫡出大哥,笑容中掺杂了些许莫名的挑衅因素。
“阿昀,你知我无心家主之位。”序旸撂下茶盏,语重心长道。目光炯炯有神,清亮如炬,却没有看向严二,阿昀——严昀,他的庶出二弟。
悠远怅寥的目光。直望西南方向。
那里。有祁阳严府。本是他的家,如今却已没有他的容身之隙。
严昀笑了笑,“大哥难道忘了今年是父亲四十大寿么?”
“不敢忘。”序旸摇头。心下苦涩之意漫漫溢涨,面上却仍镇静淡然。
“父亲特遣我来接大哥回去。”严昀蔑然说着,勾了勾唇角,不屑之意流露无遗。
序旸蹙眉,倒不是为严昀的态度。而是因他说的话。
父亲竟然特意让二弟来接他回去……
严家在商界的地位,不亚于颜家在官场的地位。
严家家主四十大寿,商界内但凡敢报上名号的商号,皆会通过各种途径向之表示祝贺。更有那些排得上序的风云人物,必会亲自到场恭贺。
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契机,严家家主特意把嫡长子召回去,除了让他正式公开亮相,还能有其他想法?
可见。恼恨归恼恨,父亲最看重、最属意的人。依然是他。而不是朝夕承欢膝下的二弟……
思及此,序旸不由得转眼看向严昀,只看见严昀面上仍是那似讽似嘲的怪异神色。
显然,他也想得通其中意义。
“我不会回去。”他沉声对严昀道。
严昀点了点头,表示了然,却没说话。眼风不着痕迹地瞟向桌上笔墨。分明是那么不经意的一个动作,配上他的脸色,却是生生显得刻意。
序旸会意。严昀是担心他出尔反尔,想他立字为据——给父亲写封亲笔信,直言他不会回去。
“一手交莲,一手交信。”他淡然道。
严昀眉梢一挑,唇角微微勾起,便是一副比女子更妩媚的媚态凸显,“七天。”
“三天,”序旸好整以暇,幽幽地加码。
谈判,是他的长项。要跟他比谈判,严昀到底是输不起。
严昀陡然抿紧双唇,竭力想保持镇定,却仍止不住面上肌肉因战栗而产生的抽搐。
那一朵天山雪莲,被他收在他的私人宝库里。而那宝库,并不在祁阳,是在建同郊外一座别院。与江寒,往返一趟,换马不换人,正好三日路程。
序旸对他的了解,竟已到如此精确……既然知道他的宝库所在,难道会不知他的库里都存了些什么?
而那些东西都是怎么来的,只怕序旸也是了如指掌的……
思及此,严昀只觉全身不寒而栗,面色渐渐发白。
序旸对他的惊慌视若无睹,潇洒地站起身,走了出去。遇上候在门外的汪掌柜,看也不看一眼,完全像个陌生人似的。
汪掌柜朝雅间里瞟了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负手踱步离去。只那叹息之中,似有如无的,带了点轻蔑的嘲讽意味……
三日后,严昀揣着序旸的亲笔信,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仓皇离开江寒。而序旸却带着轻易到手、代价沉重的天山雪莲,神色轻快地直奔敕建颜相国府。
只是不巧,素素和初卫去了楚王府。采枝留在府中。
见了天山雪莲,采枝瞬间忘却之前她对序旸那些许的不满,竟是难得的当面夸了他两句“有心”,“懂事”。
序旸心下一片淡然,只觉这小丫头可笑,面上却仍是“枝姐”长,“枝姐”短的唤着,态度十分恭谦。
采枝仔细参照医书中所绘,对比这一株雪莲干花,惊觉竟是真货,当下激动得有些找不着北。“娘子有救了,有救了……”
看着她叠手相拍,围着桌子来来回回踱步,口中还念念有词的模样,序旸只觉可笑。嘴角不经意地挂上一抹清淡笑容。
只不想,采枝突然停下,转头看他。眼神直勾勾的,带着疑惑和探索之意,直把他看到心里发毛。
“枝姐?”他收起笑意,小声地唤采枝。
采枝浑身抖了一抖,恍然似回过魂。眉头却又皱了起来,面色如深潭静水,幽幽的,渺渺的,叫旁人看不清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后,只听她道:“序旸,从实交代!”半眯的杏眸,斜视序旸,便有种拷问的意味。
序旸木然咽下口中香茶,顿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反问道:“不知枝姐想我交代何事?”
采枝不睬他推搪之辞,直问他:“你对娘子的事,好像很上心呐……”
素素派去买雪莲的人,前脚趾还没出江寒呢,序旸就已经将雪莲呈上。若非有心,孰能为之?
序旸闻言,暗自长舒一气,却又陡然间只觉苦涩情绪弥漫心头。
偏偏看上了这样一个灵精的丫头,偏偏这个丫头的身份又是这样的特殊。偏偏这个丫头却又是这样的傻,被人欺负被人伤害,叫人放心不下,只好时时在她身旁,护着她……
可,她总也有飞出他臂膀之外的时候。飞入高墙中,飞入帝王家……
如今再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序旸心下泛起隐隐忧伤,摈去一切杂念,只淡淡地提道:“东家于我,有知遇之恩。”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他曾亲口对素素说过这句话,可素素却不明白,他指的,并不仅仅是如今,更是早在八年前。在他母亲离世,他的人生最低落、最彷徨的时候,素素提出要参股他的司喜。
司喜,是他十岁那年,用自己积攒的零花银子开办的铺子。由于资本薄弱,只能租个穷酸的小门小面。加之他经营不善,差点无以为继。
因此事,司喜和他一度沦为整个严家的笑柄,所有人都否定他的经商才能。时值他母亲去世,父亲便以此为借口,强制要他关门大吉,回家守孝。
当时他也心灰意懒,准备认命,回家后再不出来。
可就是在那时,素素突然提出要参股司喜,并说要由她来经营司喜……当时他没同意素素的要求。一来,司喜的他的,他不要跟别人分享。二来,也是因为,他的好胜之心被素素点燃。
可是当三年之后他重回江寒开店,并且开张当日又遇见素素前去捧场。听汪掌柜给他转述的素素的话,他又觉得,素素的确是看好他的“司喜”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