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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里很不讲理地骂骂咧咧了一顿,陆秧秧给晏鹭词掖了下被子,端着空碗起了身。
走出去时,她正好在门外碰到了薛盈。
想起竹床的事,陆秧秧脚尖一滞,心虚得有点走不动路。
薛盈懒得理她,将碗拿走,告诉她:“段峥明有事,在外面等你。”
此时,段峥明正蹲在外面的地上给大王和阿花梳毛。
大王最近掉毛很凶,随便用耙梳撸两下,就能撸掉一大堆的毛。那毛跟蒲公英似的,风一刮就能飘老远。
陆秧秧抓住飘到她鼻尖的一撮毛,憋回了一个喷嚏,快步走到段峥明身后。
“段叔,你怎么过来了?”
午后的日光热烈,晒得大王和阿花都懒洋洋,猛兽的头颅和四肢软黏黏地趴在地上,柔顺的毛皮发着油光,像是两坨巨大的、晒化?了的猪油膏。
段峥明也被晒得困意上头,坐在那儿打摆子,直到听见陆秧秧出声说话,他才发现她已经出来了。
他撂下耙梳,站起来:“阿止把东山峰这段时间收到的消息整理得差不多了,想叫你过去看看。他还在忙,我就替他过来跑一趟。”
陆秧秧奇怪,方为止有事,一般都由白鹤传信,很少会有需要别人亲自跑过来通知的情况。
段峥明解释:“白鹤害怕姓晏的那小子,不敢过来。”
说到这,他也奇怪:“他这好不容易刚醒过来,怎么又折腾病了?我听阿盈说,他是被你弄发烧了?”
什么叫“弄”发烧!
陆秧秧差点蹦起来。
但看段峥明显然没有往不正经的方向想,陆秧秧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果?然是自己做贼心虚太敏感,赶紧也让自己变得正经起来。
“唔,我想试试看他到底有没有失忆,所以给他灌了了点酒……”
陆秧秧光明正大地说出了这个理由。
接着,怕段峥明再继续问,她连忙蹲下,给不愿动弹的大王翻了个身,两只手在它的肚皮上揉来揉去:“起来啦!我们要去白鹤小筑见?方为止啦!”
大王喉咙不情愿地咕噜了两声,但耐不住陆秧秧闹,最后还是一翻身立了起来,张着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打了个霸气十足的哈欠,然后用下巴蹭了蹭陆秧秧的脑袋。
陆秧秧伸手抱住虎头,骑到了大王背上,一人一虎转眼间便奔驰向东。
临近东山峰的地界,大王提前停住了。
它抬起脏兮兮的爪子,在自己前后肢的毛上来回地蹭,蹭得肉垫干干净净,才小心地迈进了方为止的白鹤小筑。
……
见?到方为止后,陆秧秧面前就被摆上了厚厚的一沓文书,上面都是方为止整理的近期玄门百家的各类消息。
陆秧秧拿起一本,托着腮帮就看了起来。
虽然内容多得离谱,旁人一眼看过去甚至会觉得眼晕,但方为止描述得十分简明清晰,耐着心去看,没多久,陆秧秧就看得差不多了。
这其中,大多是玄门中近期发生的零七八碎的琐事,比如?谁家得了个新的秘宝,谁家和谁家定了个娃娃亲,谁家和谁家因为地盘又打了起来……
反正跟西南山谷在意的事情完全不沾边。
唯二能让她多看两眼的消息,目前只有两则:
一是藏药岛正在紧锣密鼓地为两月后的秘境开启做筹备。
第二,则是关于长乐宫婚宴的后续。
长乐宫婚宴的“空中楼阁”从高空坠落后,楼内无一人存活,程氏一族彻底死绝。
虽说长乐宫内能力卓越的弟子仍有不少,但群龙无首,各自又想争权,很快就从内部乱了起来。
再加上婚宴也死了许多其他门派的人,他们所在的门派纷纷闹着去如今式微的长乐宫讨说法、想要趁乱分走一杯羹,导致长乐宫也外患不止,最后还是玄天盟派人出面,才把局面暂时安抚了下来。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程恩死后的长乐宫已经是一盘散沙,不可能重现往日的辉煌……
陆秧秧对这些兴趣不大。
她草草看完,向方为止问了她关心的问题:“有阿桃的消息了吗?”
方为止摇头。
在回到山谷的第一时刻,他就将“寻找阿桃”的命令发了下去,但目前仍没有收到任何有用的回信。
“这个人,还是,太,模糊。”
方为止从身后堆成山峦的信笺中抽出了两封,递给陆秧秧,表示这是仅有的、提到“阿桃”名字的信,但里面所写的人物跟陆秧秧所描述的并不相符。
陆秧秧看过后,也摇了摇头。
“年纪差的太多,接着查吧。”
她将信笺还给方为止,又问道:“对晏鹭词的调查呢?”
方为止薄唇微抿,面容更为冷峻。
查不出阿桃,还算情有可原,毕竟她只在陆秧秧看到的幻境中出现过,如?今生死未卜,连张有五官的画像都没有,找起来确实?不易。
可晏鹭词不一样。
虽然来历不明,但他就活生生待在山谷里。
他的长相、他常用的术法,这些信息都很容易获得。
方为止也在很早之前就将这些信息极为详细地发了下去,可时至今日,愣是没有激起一点回声,实?属是他的失职。
陆秧秧对此倒是很理解。
“查不到他,太正常了。他掌握的术法又广又杂,让人根本就摸不透他出身的门派。至于脸就更没用了,在长乐宫的时候,他额头上的咒画能让别人连他的性别都分辨不出来。”
但除了这些,其实还有一条他们可以调查的内容——
“玄天盟戒堂呢?”
陆秧秧问。
方为止提笔写道:“已通知玄天盟内暗桩,然,想接触戒堂,仍需时间。”
陆秧秧之前交代过他,她曾把晏鹭词抓住、亲手交给了玄天盟的戒堂堂主。但翌日,她赶去玄天盟想要找到晏鹭词时,却发现他并不在戒堂内,已经没了踪影。
如?果?晏鹭词消失是因为他逃跑了,那玄天盟合该发出通缉告令、全天下抓捕晏鹭词才对。可他们等了这么多天,玄天盟竟没有一丝动静,这其中必定有所蹊跷。
所以方为止早早就让山谷安插在玄天盟城池中的暗探调查此事。
但玄天盟外松内紧,尤其是戒堂这类重地,竟跟不用活人似的,他们的力量一点也渗透不进去,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徐徐图之。
……
在他们商议的这段时间,白鹤不时叼着一两封新到的密探信件,送到方为止的桌边。
方为止拆开后看了一遍,见?并不重要,便放到一边。
等陆秧秧没了要问的,他开口问:“藏书阁,如?何?”
“藏书阁?”
陆秧秧想起自己在沙镇时就提过,回了山谷要去藏书阁。
她道:“我昨天为了盯着晏鹭词,还没来得及去。一会儿我就……”
“你没去?”
一直在屋外给白鹤喂食的段峥明抬起头。
“大王告诉我,说你昨天跟姓晏的小子一起去了藏书阁,还是它驼着你们去的。”
陆秧秧一怔,随即明白了。
这肯定又是她在喝醉后做的!
她喝醉了酒,到底做了多少事啊……
陆秧秧真实?地感到了头疼。
“我马上去看一眼。”
她转身就走。
毕竟只是昨天的事,说不定赶紧过去,还能找出昨天发生了什么的痕迹。
段峥明喂完了白鹤,正好也没别的事,于是再一次坐到阿花的背上,陪着陆秧秧一起去了趟藏书阁。
……
又是一阵风驰电掣,不多时,陆秧秧就到了藏书阁门前。
她从大王背上跳下来,抬脚就往藏书阁屋里迈。
但在她的脚跨过门槛的瞬间,一个画面突然闪进她的脑子里——
她拉着晏鹭词,急切地奔进来。
陆秧秧陡然站定。
楞怔几?秒,她猛地看向其中的一列书架。
接着,她一刻都没有再等,径直冲书架走了过去,同醉酒后的那时一样,趴到书架底下开始了摸索。
摸了几?遍都是空的。
就在她不解地缩回手时,她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书架的底板,勾出了一片被底板毛刺刮住的布料。
布料的颜色陈旧到褪色,上面褐色的血滴也干涸得搓一搓就能掉渣。
它出自陆秧秧幼时的衣裳。
眼神凝在布料的血痕上,陆秧秧的头开始了剧烈的疼痛。
她眼前发黑,所有的场景都变得暗了下来。
在这片模糊的暗色里,她听到了周围不断传来的兵荒马乱的嘶喊,余光里全是喷涌漫开的鲜血与刀光,还有蜷缩着藏在书架下时石砖的冰凉与木头的味道……
她仿佛重回了那个时刻,重新变回了那个藏在书架下浑身缩紧、将呼吸的声音压到最低的小女孩。
透过小女孩的眼睛,她看到了,她的怀中紧紧抱着一卷厚重的卷轴,卷轴上隐隐有邪气流出……
“秧秧?”
等在门口的段峥明察觉不对,跟了过来。
陆秧秧的后背出了细细的一层冷汗。
额角针扎般的疼痛越发快速地冲撞,让她的喘气都变得艰难。
但她没有停下来。
为了能找到十二年前那一晚她消失的记忆,她和薛盈用尽了办法,多大的罪都遭过了,但始终没有一次能记起那晚的一星半点。
可是现在,她却开始隐约有了记忆,她绝不能放弃,再痛也要继续看下去……
她在眼前阵阵发黑、几?近昏厥的边缘,努力地咬紧后牙,抵抗着大脑里血管将要胀裂般的痛苦,终于在记忆里看清了那卷卷轴。
“密室……”
陆秧秧憋在胸口的这口气终于喘了过来。
她无力地靠着书架,睫毛被汗和泪打湿,沉甸甸地垂着,但她望向段峥明的眼睛却水洗般地盛着光。
“我想起来了,十二年前,那天晚上,我就躲在这下面,手里抱着一份卷轴,是密室里的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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