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巡夜弟子站在门外,隐隐听见里面有细微动响,却又不敢肯定。少宗主被人劫走了,贼人不知所踪,他们得一一排查确认宗门内每一个人。
屋里没人应声,两弟子对视一眼,又大着胆子敲门,“仙尊可在?”
片刻,里面传来一声略显低哑“在”。
房门“吱呀”打开,怀妄站在门口,衣衫微乱,耳根泛红。像是霜雪消融,沾染了红尘烟火。
“何事。”怀妄开口。
“仙尊可见着什么可疑人?”那弟子询问间视线飘向屋内。
银衫一晃,怀妄遮挡了他视线,“屋内只有本尊和友人。”
“可否让弟子进去……”
“友人已经歇下。”怀妄道,“还是说,你们觉得以本尊修为,屋里多了个贼人都发现不了?”
“弟子不敢!”两弟子赶紧告退,“打扰仙尊休息了。”
房门哐啷一声又合上。
两名弟子松了口气,既然屋里有人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他们往回走着,一人奇怪,“怎么大半夜,兼竹仙君睡在怀妄仙尊屋里?”
“不是说当场拜把子关系?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也不足为奇。”
“有道理。”
……
打发走了巡查弟子,怀妄转身进屋立马回到榻前。
就他应付人这一小会儿,兼竹已经躺在榻上,把外衫也蹬了下去,只余一身中衣,还有一只足袋挂在脚上。
兼竹热到抱着蚕丝被汲取一点点凉意,睫毛上沾着泪,哼哼得怪委屈。
怀妄坐在榻前拉着他,“兼竹。”
“嗯。”兼竹意识模糊地应了一声。他热是从身体里面窜出来,烧得他不住冒汗,背后全被汗水打湿,中衣紧紧贴在后面。只觉得怀妄拉他手隔着一层衣料,倒是挺凉快。
他身随意动,拱过去抱住怀妄腰。
怀妄倏地攥紧了被单。那只随意一捻就能削山倒川手竟有些无措,青筋在手背上暴鼓着。
兼竹又抱着那腰往自己这边拖了拖,还不满地哼了两句,“再凉快一点。”
“……”
渐渐位置转变,怀妄撑在兼竹上方没敢动,任人跟滚冰块一样随意造作。为了给人降温,他将身上温度调节得很冷,此刻却又不住冒汗。
汗水一滴滴地从他额头落在枕上,还有几滴落入了兼竹鬓发,和后者细密汗珠混在一起。
兼竹凉快了,心满意足,“这才舒服。”
怀妄狠狠闭上眼,在心底念着清心诀,念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念了个什么。
…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天亮。
当第一丝晨光落进屋里,怀妄一刻没停直接出门找到薛寻雪说准备辞别。
薛寻雪儿子跑了,也无暇顾及他们这边,双方客套了两句就各忙各。
辞别天阙宗,怀妄带着兼竹匆匆赶往昨日约好无问客栈。
好在谌殊跟薛见晓也顺利脱身,大概谌殊又是用了什么法宝,成功抹掉了薛见晓身上追踪,两人早早等在了客栈里。
薛见晓看到兼竹时吓了一跳,昨天逃跑时候还看人有力气开玩笑,这会儿竟然都意识模糊了。
怀妄将人放到榻上,兼竹外面披了怀妄天蚕雪织大氅,谌殊从怀里摸出那重新加持过佛珠,“贫僧昨晚修复了一下。”
“多谢。”怀妄接过那珠串,撩开大氅一角托着兼竹脚踝给人戴上。
谌殊站在一旁,阖目立掌,嘴唇翕动又念了段经文。兼竹眉心渐渐松开,呼吸平缓下来。
不一会儿,他睁眼看向屋内,感觉脑子清明了很多。
“阿弥陀佛,无事了。”谌殊收回手。
“多谢佛子。”兼竹撑起身来擦了擦额头汗,他动作间大氅翻开,里面只着一中衣。怀妄坐在他旁边,瞧见后伸手把大氅拉下来。
薛见晓眼神忽然有点微妙,欲言又止。
谌殊笑而不语,当没看到。
“好些了?”怀妄问他。
兼竹看向怀妄,想起了昨夜自己如何造作。好在他脸皮奇厚,丝毫不觉娇羞——毕竟见过大风大浪,此等不过涓涓细流。
他神色如常地道了句谢,“好多了,昨天辛苦仙尊。”
怀妄“嗯”了一声。
眼看兼竹原地复活,他们四人也开始讨论正事。昨夜情况紧急匆忙,好多事来不及仔细交待。
兼竹先问谌殊,“佛子昨夜怎么来了?”
“赠你佛珠断了,贫僧自然是有感应。”
“佛子拉尽仇恨,宗门那边没问题吗?”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谌殊又恢复了一脸玄妙。
兼竹脑中浮出怀妄说因果线,猜想谌殊大概真是在轮什么因果。
薛见晓还没从兼竹受伤阴影中走出来,他心有余悸,“你那伤到底是怎么来?”
兼竹很难形容,“破伤风。”
怀妄,“……”
谌殊替人解释,“施主那伤属于异变,先前会觉得痛麻,若压制反噬会起热毒,你要再复发呢……那就是冰火两重天了。”
兼竹瞟了眼怀妄,如果再次复发他还拿怀妄调节温度,岂不是得让人跟着自己忽冷忽热。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挺有节奏感。
“那你不是很危险?”薛见晓拍腿而起,“赶紧,本少主带你去找谢老狗!”
兼竹感动了,拉着他手,“好朋友。”
怀妄目光扫过两人拉在一起手。
不过几息兼竹又松开,“话虽如此,我还是要提醒你。”
薛见晓问,“提醒我什么?”
“昨天情况危急来不及商量,我们将你带出来其实也是各取所需。”兼竹看向薛见晓,“现在形势复杂,薛宗主关着你未必不是一种保护。你确定要离开天阙宗?”
薛见晓眼神坚定,语气铿锵,“男子汉顶天立地,我不想做只缩在壳里乌龟!”
兼竹给予肯定,“你不是。”你是穿山甲。
薛见晓受到鼓舞,拉着他手,“好朋友。”
·
达成一致目标后,四人准备出发去往药宗。
兼竹换了身衣衫,将大氅还给怀妄。怀妄看了看他,“灵力能用吗?”
“非常丝滑。”
“好。”
薛见晓看得啧啧称奇,凑近了兼竹悄声道,“原来仙尊是面冷心热类型。”
谌殊听到了,笑眯眯地回头补充,“还有一颗热爱服务心。”
全都能听见怀妄,“……”
从瀛洲城出发到药宗行程不长,一行人很快到了药谷外。
时隔两日再次登门,兼竹感官并无不同。
能看出来药宗和天阙确交好,甚至好得亲似一家,薛见晓不等弟子通报,直接带着他们大摇大摆长驱直入。
这娴熟姿态,应当是药宗常客。
一路直奔药王主院,途中多是奇花异草,更有玄阶灵植随意生长在道旁。
兼竹跟着薛见晓到了药王院外,放眼望去大片珍稀草药,丝丝沁香弥漫在空气中。
院中药铺间立了名男子,月色长衫衬得人身形修长,他正手持玉瓢闲适地浇花浇草,压根不像是闭关。
薛见晓叫道,“谢清邈。”
男子转头看来,一双无情眼,瞳色浅淡薄凉。
他扫过兼竹二人,闭关说辞不攻自破,他也丝毫不见尴尬,仿佛只是个随意借口。
薛见晓说,“谢清邈,你救救我朋友吧。”
谢清邈停下摆弄花草手,“忙。”
“摆弄花草叫什么忙,你就是不想治。”
“是又如何。”
薛见晓怒道,“见死不救你当什么药王!”
谢清邈嗤笑,“我便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又怎样?救不救随我意愿,若是谁也能有这本事,这药王名讳他拿去便是。怎么,有人规定身怀绝才就必须要派上用场?”
薛见晓一下被哽住。兼竹垂眼,袖中手指却曲了起来,指尖抵住掌心。
谢清邈所言倒也不错——有人有济世之才,但也可冷眼看苍生覆灭,化为黄土;有人有回春妙手,但也可袖手待生灵衰败,销作白骨。
除了这份薄凉令人心惊,旁人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
就像现在谢清邈说不治,总不能拿刀架着他脖子逼他治。
兼竹道,“尽人事,听天命,命中劫数如此,药王不治便不治吧。”
“那不行!”薛见晓急了,“你伤势复发都是因为我,而且我都答应你了,必须得治好。”
谢清邈嗤道,“你答应了,关我什么事?”
“你……”
怀妄突然开口,“药王有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满足。”
谢清邈目光移向他,“没有条件,不想治就是不想治。”
怀妄,“任何。”
院前有半晌静默。随后,谢清邈突然笑了,“任何?那我便要仙尊一只胳膊。”
兼竹心头一跳,倏地抬眼看向谢清邈。薛见晓破口大骂,“神经病!你要仙尊胳膊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要。”谢清邈嗤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怀妄,“不是说任何……”
刷——问闲出鞘。寒光覆于剑刃,映得四周药铺像结了霜。
谢清邈瞬间摸到了腰间银针,还未戒备,就见怀妄一手执剑,淡淡开口,“哪只?”
他蓦地愣住。薛见晓跟谌殊也怔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怀妄是真应下了。
兼竹扑过去按住怀妄,“幻肢,假肢,义肢……别闹了,没有哪只。”
众人,“……”
那锋利剑意不似作假,仿佛只要谢清邈点了头,他下一刻就能送上胳膊。怀妄直直对上谢清邈双眼,“本尊敢给,你可敢要?”
谢清邈胸口起伏了两下,转身“嘭!”地合上屋门,闭门谢客。
·
片刻,四人坐在院外空草地上。
薛见晓撑着下巴,“恼羞成怒。”
谌殊双手合十,“进退维谷。”
兼竹补充一句,“阿弥陀佛。”
他们虽然不能拿刀逼着谢清邈治病,但若谢清邈先要了怀妄一只胳膊,恐怕不出两天就要被临远宗杀上门来。
就看两人谁更勇。
怀妄没说话,那长剑未归入剑鞘,就这么泛着寒光搁在他膝上。
薛见晓有点怕,朝兼竹挤了挤,“仙尊那剑是不是一旦出鞘、必见血光,然后他现在收不回去了?”
兼竹,“……”
刷,问闲归鞘。薛见晓瞬间闭上了嘴。
兼竹侧头看着怀妄,“仙尊要用胳膊来换,可是认真?”
“自然。”
“你是天下第一大乘,换我一介平凡修士,似乎不太划算。”
“一条胳膊换一条腿,有何不划算。”
兼竹发现怀妄这人不但推算了得,换算也很惊人。他感慨了一声,伸手摸摸怀妄胳膊。
怀妄低头看他,“做什么?”
“道别一下,我怕一会儿就看不到了。”
“……”
薛见晓和谌殊眼神惊恐。
兼竹笑了,“开玩笑,仙尊这胳膊还是留着吧,以后是要用来兼济苍生。”
瀛洲灵气复苏,隐有九州大乱苗头。像谢清邈这样避世袖手也不是不可,但怀妄不是谢清邈,临远济世,他心中有道。
谌殊在一旁笑眯眯,念珠自他掌中盘过一圈,釉光莹润,福赐加身。
怀妄目光扫过兼竹搭上来手,“兼济苍生太远,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谌殊朗笑,“为救一人,仙尊真是舍得。”
“他伤是本尊责任。”
“喔……责任~”
谌殊细品,笑得意味不明,一脸欠揍。兼竹端详着他脸,“佛子应该是鞭策型修炼人才吧?”
薛见晓好奇,“什么叫鞭策型?”
兼竹,“经常被人追着打,不得不成长类型。”
薛见晓,“……”
谌殊不置可否,只道了声佛号。
几人在草坪上厚脸皮地坐着聊天,隔了不知多久,身后那院中屋内又“哐”地打开!听声音就知道推门者心情有多不好。
谢清邈站在门口,“我要炼制天阶炼丹炉。”
此话开口,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要认真谈条件了。怀妄起身看向他,“需要什么?”
一页薄纸破空飞来,锐气似能削铁。怀妄两指一并轻松夹住,展开看来,密密麻麻一页天材地宝。
不似刚才荒唐,却也足够刁难。
兼竹凑过去看了一眼,“比我菜单还丰盛。”
谢清邈,“爱换不换,条件就是这个。”
纸页被收入袖中,怀妄道,“治。”
月白长衫一翻,谢清邈走入屋里,留下一道背影给他们,“进来。”
语气冷冽,不像是要给人治病,像是要给人用刑。兼竹揣着袖子跟上去,“阿弥陀佛,愿师祖和佛祖一起保佑我。”
“……”
“嘭”屋门关上,怀妄目光在那紧闭门扉上停留了片刻。
·
兼竹跟着谢清邈进了屋,才看见那榻上只剩床板,被衾床铺全都收起来了。
他有一瞬震撼:洁癖也要有个限度……!
谢清邈不管他怎么想,“躺下。”
兼竹盯着床板看了几秒,然后在谢清邈微张瞳中从乾坤袋里搬出了一套床被铺上,“成熟散修都是自带行囊。”
“……”
重新铺过床,兼竹躺下,双手祥和地放在胸口,接着就闭上眼任谢清邈一阵操作了。
不得不说,虽然谢清邈人很狗,但医术是真高超。处理起伤口十分娴熟,兼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瘀毒一点点地被拔除。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药王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伤?”
“见过一次。”谢清邈回了一句便没再说别了。
兼竹看着头顶房梁,暗自思忖:依照谢清邈这种谁都不治臭脾性,给人治病要么条件提得很高,要么对方身份特殊,比如天阙宗人。
前者不太可能,就看他今天提条件,换做旁人很难应下。那应当是后者,天阙宗普通人也不可能,莫不是宗主薛寻雪?
瘀毒没多久便拔除干净。
兼竹起身,还是礼貌性道了句谢,又收回自己床铺。
他推门而出时,院前三人同时转过来,薛见晓和谌殊迎上前。
“施主感觉怎么样,治好了吗?”
“你身上没少什么器官吧!”
谢清邈在背后冷冷看来,“呵。”
“没事,根除了。”兼竹点点头,他越过面前两人同前方怀妄对上眼神。
怀妄站在原地看着他,眼底像笼了云雾,捉摸不定,深远难明。
…
兼竹伤治好了,他们也该离开药宗。
薛见晓离家出走第二回,这次没带仆从,不知道该去向何处。他问兼竹,“你们有什么打算?”
兼竹看向怀妄,后者道,“还有事,要在瀛洲附近待一段时间。”
“唉,那我怎么办呢?我也想跟着你们。”薛见晓忧愁,“那我是不是也得乔装一番,免得被宗门里人认出来。”
兼竹实事求是,“恐怕很难。”
“贫僧就不跟着了。”谌殊光洁脑门亮亮,杵在中间像盏灯。
薛见晓转头就被那光晃了一下,心道佛子是不是修为精进,修出了佛光。
几人一边商量一边往宗门外走,快出宗门,忽地四周围上一圈药宗弟子。
四人停下。怀妄沉眉看向站在众弟子背后药王谢清邈,“这是何意?”
谢清邈看着薛见晓,“你们可以走,他留下。”
折扇哗啦展开,兼竹抬手将薛见晓挡在身后,转头问后者,“特别爱给特别你?”
“……”薛见晓懵逼一瞬,又骂他,“你什么毛病,凭什么不让我走?”
“你私自逃出宗门,我已经通知薛宗主你在这里了。”谢清邈道,“想必天阙宗人很快就要过来。”
薛见晓不敢相信,“何其卑鄙,多大了你还告小状!”
兼竹也有些惊讶:他知道两宗关系紧密,却没想到紧密至此。一般来说两家宗门哪怕再是交好,也不会插手别人家务事;而且薛见晓昨夜刚逃出来,药王就知道了他是私逃。
兼竹问薛见晓,“你确定这是药宗,不是你家后花园?”
“要是后花园本少主早给他连夜掘掉!”
“……”兼竹按住暴躁薛见晓,同谢清邈道,“我们要走,但是要一起走。”
谢清邈淡色瞳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抬手,四周弟子围上来。
怀妄气势一瞬如潮水倾泻,只是随意神识外放就硬生生抵得众修士不得上前,元婴以下弟子当场跪倒在地,连武器都拿不稳!
怀妄,“走。”
谢清邈全程没有出手,就淡淡地冷眼旁观,仿佛通知过天阙宗他义务就尽到了。
四人身影腾空而起,薛见晓转眼看见远处乍现身影,慌忙道,“我家里人找来了!”
“还是兵分两路。”谌殊说,“薛少主跟着贫僧,我们稍后汇合。”
达成一致,四人立马分开。兼竹跟着怀妄飞身离去,身后谌殊禅杖凭空一搁,金刚伏魔圈层层环绕,法相金身立地成佛!
风呼呼划过耳畔,兼竹远远飞出十几里后忽然想起,“佛珠忘记还给佛子了。”
怀妄,“取下来收好。”
“也对,毕竟珍贵。”
“一直戴着恐怕线会断掉。”
“……”
·
离开药宗,两人在瀛洲附近一处郡县落脚。
下面郡县不比瀛洲城繁华,但视野开阔,耕田连亩,民风淳朴。
郡县里也没有什么大客栈,都是小院儿,几间客房连排,租给过路游客歇脚。
兼竹找了家靠田埂院落,位置偏,图个清静。
他把屋子收拾了一番,出门看见怀妄坐在院中大树下木桌边。他走过去坐在对面,觉得这院子布局还和苍山挺像。
兼竹现在伤势痊愈,关心起怀妄财政来,“兄长能把债还上吗?”
怀妄道,“还得上。”
谢清邈列单子上有不少天材地宝,想要找全难度不小。但怀妄说还得上,那就是能还上。
兼竹不担心了。这段时间他们舟车劳顿,特别是他伤情反反复复,折腾得人身心疲惫,正好趁这空档休息几天。
傍晚日落,耕民回家,田埂上空旷起来。
兼竹翻身上了屋顶坐着,顺带招呼下方怀妄,“兄长,一起来坐坐。”
“坐着干什么?”
“看看这大好河山!”
……熟悉说辞。怀妄想问他是不是同谁都这般说,最后忍了忍没问,只翻身上了屋顶。
傍晚风是最舒服。
白天太热,夜晚太凉,傍晚刚好,适合咸鱼摊着吹肚皮。
兼竹摊得很舒服,风吹得发丝挠在颈窝,酥酥痒痒。他望着大片田埂,“我现在伤好了,兄长也不必再对我有什么愧疚和责任。”
他讲是实话,但怀妄听着却有种说不出感觉。默了会儿,怀妄不置可否,“我自有我做法。”
兼竹就没再继续这话题,他仰躺在屋顶,看着天色沉落,有星辰浮出穹顶。
怀妄也坐在旁边没下去,兼竹看着漫天星辰道,“兄长是不是会推演星盘?”
怀妄说,“会。”
“你有推过自己吗?”
“除了自己,别人我都能推。”
兼竹来了精神,一下撑起来,“给我推推。”
怀妄侧头看他,“你要推哪方面?”
“桃花。”
“……”怀妄黑脸。
兼竹改口,“姻缘。”
“我又不是月老。”
“你怎么还挑来挑去?”兼竹催促他,“我就想知道这个,你帮我推一下。”
怀妄顿了顿,还是替人推演了一道。
兼竹撑起下巴看着他,他瞳色也不深,但和谢清邈那种淡得快反光眼睛不一样。怀妄眼底是装了东西,比如浩瀚星辰,苍苍蒹葭。
片刻,怀妄睁开眼。
兼竹,“算出什么来了?”
怀妄,“算出你姻缘断了,但后面推不出来。”
兼竹赞叹,“算得挺准,跟没算似。”
“……”
在屋顶坐了会儿,夜间温度便降下去了。夜风吹着有些凉,兼竹拢了拢外衫要回去。
怀妄问,“冷?”
兼竹还挺享受,“这叫凉爽,终于不热了。”
怀妄脑中蓦地浮出昨晚零星画面:兼竹鬓发湿润,睫毛抖动,抱着他说“热”……真是混乱又荒唐。他抬眼看向兼竹,却见后者一脸自然。
也不知道是意识模糊忘掉了,还是觉得没什么。
兼竹忽然停下脚步,细细看过怀妄神色,“你被灵气复苏影响了?”
“什么?”
“我刚刚感觉你灵力波动了一下。”
“……”
·
第二天起来,两人出门转悠。
怀妄又恢复了乔装,兼竹带着他四处溜达,看看有没有什么异状。
溜达间,兼竹提起薛寻雪,“薛宗主一把年纪,却好像有很多小秘密。”
怀妄没雕琢他措辞,听他继续往下说,“药宗和天阙关系过于紧密,昨天疗伤时候我试探了一下,谢清邈可能也给薛寻雪治过同样伤。”
“嗯。”怀妄应声。
兼竹叹气,“这么看来,瀛洲这边还是万佛宗靠谱。”
他话落,两人就同时沉默了一下,想起了某簇不一样烟火。
兼竹补充,“大体靠谱,允许瑕疵。”
“……”
从田埂转到周边小县,果然发现人群中有不少修士走动。
应该都是冲着灵气复苏来。
“我昨天回屋后试了试,这地方虽然灵气充裕,但我吸纳不了。”兼竹沉思,“是我毛孔不够粗大?”
怀妄面色微变,“你怎么又胡来。”
“要不断试探才能找到突破口。”
“以后不要以身试险。”怀妄转而正色,“想要进入其修炼体系,得通过一个特定门路。”
“和我想差不多。”兼竹弯弯唇角,他昨天试过一次就有这种感觉了,“它需要某种媒介。”
类似于上古传承,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先要筛出一批进入传承人,再逐个选拔。药王和薛宗主大概就是被选中第一批人。
兼竹拇指抵了抵下巴,“就是不知道这个媒介是什么……”
他低喃着,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线!他倏地抬头看向怀妄,嘴唇刚启,怀妄便说出了答案,“符阵。”
桧庾长老斩停峰上空符阵凭空出现,灵气暴涨,符文也和瀛洲有关——这是目前唯一关联。
“应该不是个例。”
兼竹还在细想,就听怀妄开口,“你嫌疑能洗清了。”
他闻言一愣,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事。
怀妄接着说,“嫌疑洗清后别再插手,当个内门弟子好生上课。”
“上课哪有现在有意思?”
“你要是不想上课,就留在苍山种菜逗鸟。”
意思是不想他再掺和进来。兼竹提醒,“你忘了因果。”
一旦牵扯,哪能随意脱身。
怀妄沉下眉眼不再说话。兼竹拍拍他那只幸存胳膊,“顺其自然吧。”
…
在这小地方休整了两三天,怀妄接到宗门传讯。
未乙掌门道,“各宗门收到消息,近日会有秘境开启,我临远弟子也选出了二十余名进去试炼。”
怀妄,“秘境在何处?”
“说来也巧,就在瀛洲。”未乙说,“洞迎、归庭二位长老已经带队过去了。”
怀妄垂眼,指尖搭在膝上,“知晓了。”
传讯切断后,兼竹磕瓜子手停下,“这句‘说来也巧‘就很灵性。”
这不是一般巧,简直是明晃晃地写着“有问题”三个大字。
怀妄,“去看看。”
兼竹点头,“再薅薅,看能不能把欠债抵掉。”
“……”
两人决定了要去秘境,当晚兼竹就联系薛见晓,后者也得知了秘境消息,他们约好在秘境里见。
薛见晓,“天阙宗人肯定也要来,本少主得乔装一番。”
兼竹,“其实差别不大。”以薛见晓修为,任何乔装都形同戴层面纱。
薛见晓,“我知道,但直接出现显得我有些狂傲。”
“……”兼竹无言良久,“还是你想得周到。”
两人又聊了会儿,传讯挂断前,薛见晓泄露了一丝疲惫,“我们最好早点相见,佛子天天在我耳旁念经,我都快没有那种世俗欲望了。”
兼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道了声佛号。
薛见晓,“草!”
·
他们得到消息后不过三日,秘境便在瀛洲沿海上空出现。
怀妄依旧没卸下乔装,同兼竹一道去往开启秘境地方。
远远,两人便看见大批修士齐聚此处:天阙宗,万佛宗,禅宗,药宗,蓬莱,合欢……各宗门弟子服还五花八门,汇成一片花海。
甚至妖修与魔修也出现在这里,无极魔教、九煞门、幽寂谷……大剌剌地各自为营。
兼竹很少见到魔修,今日一看似乎也并无不同——除了有几个审美有问题,嘴巴涂成了黑紫色。
他指给怀妄看,“那是什么爆款吗?”
怀妄瞥了一眼,“魔气逆行结果。”
兼竹,“抱歉,误会了。”
一众修士中,临远宗弟子一身苍色长袍,仙风道骨,十分显眼。兼竹扫过随行弟子,不少熟面孔都在其中。
他看到何师兄,触景生情,“也不知道我小话本润色得如何了?”
怀妄同他离开宗门时就听他提过什么“话本”,那会儿他不甚在意,现在他只迟疑了一瞬便问,“什么话本?”
兼竹笑笑,“绝美爱情故事。”
他说完,感觉怀妄身上灵力又波动了一下。
…
没等多久,空中撕裂开一道巨大缝隙。四周元磁震荡起来,缝隙越拉越大,整个秘境入口逐渐展现在他们眼前。
几大宗门纷纷带队飞身而入,想要先一步抢占机缘,一些实力强劲散修也跻身其中。
还没进秘境,就有几人在空中哗哗打架。
兼竹跟怀妄暂时没动,站在远处看他们表演。待到所有人全部进去,秘境缝隙开始合拢,两人才化作白光飞入——
在进入到秘境一瞬,兼竹胳膊忽然被怀妄拉住。
他侧头,怀妄目不斜视,“避免走散。”
兼竹夸他,“心思缜密。”
“……”
穿入撕裂独立空间,先是一阵天旋地转,像有股吸力将他们拉入。四周掠过无数场景,入必秘境之人都被随机投放到各处。
几息眩晕后,嘭!两人落在一处山谷。
兼竹缓了缓神,拉在自己胳膊上那只手放开了。
他起身打量四周,只见脚下是青翠草坪,身后是茂密丛林,不远处还有潺潺流水,周围风平浪静。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怀妄也站了起来,用神识查探方圆十几里内环境,“确实不错。”
没有什么幻境,也没有凶兽,只是一处灵气充裕河谷。
秘境里灵气比之外界又要充裕好几倍,不说寻得什么灵植灵兽机缘造化,光是找个地方打坐修炼到出秘境也是事半功倍。
两人顺着河谷往下游走,兼竹道,“我见过秘境投放最倒霉。”
“是什么?”
“投到九头蛇老窝,其中一个蛇头正在仰天打哈欠,那人直接滚进蛇肚子里了。”
“……”怀妄,“他可是做过什么?”
兼竹笑笑,“说对了。此人曾屠尽一座山头蛇,皮做衣、肉炖汤、骨入药。”
“一切皆为因果。”怀妄淡淡,并无同情之色。
兼竹双手合十,“所以我日行一善,只求好人好报。”
…
两人同薛见晓、谌殊约好了汇合,但这秘境之大,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寻对方下落。
走了一大圈后,兼竹停下脚步沉思,“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在进来之前汇合?”
怀妄看了他一眼,“我先前也想问你。”
兼竹,“你为什么不问?”
怀妄,“你不是嫌我管得多。”
兼竹正打算倒打一耙地用自己逻辑击溃他,忽地一顿。他品了品这个措辞……怎么觉得怀妄还委屈上了?
但他看怀妄面色如往常那般清冷,估摸应是自己想多了。
寻不到小伙伴,暂时只能搁置一旁。
两人进来一是为了探查秘境有何异状,二是薅点天材地宝补贴债务,三则是临远宗弟子也进了秘境,最好能把人找到保全他们性命。
但不知怎么,别说薛见晓和临远宗弟子,他们就连其他宗门人都没碰到。
眼下两人已经出了河谷,兼竹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得有一人来打破僵局。他抛出话术,“仙尊,你看前面那片丛林安全吗?”
怀妄不知其用意,皱眉分析,“不安全。两边林木高大,枝叶交纵,不利于修士逃生;下方泥土湿润,灵植葱茏,说不准有蛇兽盘踞。”
兼竹,“太不安全了,我临远宗弟子生性聪慧,定不会踏入其中。”
怀妄,“人有一疏。”
兼竹点点头,觉得差不多了。调转起灵力聚精会神看向那处丛林,随时准备搭救。
“我们隔得很远,不必戒备……”怀妄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轰隆!有人用灵力落下一道攻击。兼竹想也没想径直掠去,两息便至动响来源处。
只见一巨型毒蛛在林中勾织成了漫天蛛网,毒液腐蚀了四周灵植,尖牙直对向前方一人——苍色长袍,背负阴阳双鱼图,正是临远宗弟子。
嗤。一道尖锐灵力自上方垂直落下,贯穿了毒蛛身体。与此同时兼竹落在那弟子前方,青衫翻动,带起后方发带飞扬。
整只毒蛛静了片刻,接着自贯穿处开裂,“呲呲”冒出白烟。
怀妄在兼竹贯穿毒蛛时就落到一旁,他没有出手,直到毒蛛被解决这才走过来,“你怎知有危险?”
兼竹收了灵力,习以为常,“毕竟有个预言家。”
他说完回头看向身后那临远宗弟子,却见对方看着自己愣神。看清对方脸后,兼竹也是一愣,“大师兄?”
洛沉扬从最初惊讶中回过神,面露喜色,“兼竹师弟!”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拉住兼竹一只袖子,“你怎么在这里?”
兼竹还未来得及回话,从旁便伸出一只手,拽住那只袖子拉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