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串套上脚踝后,腿上残余青紫渐渐缩回到伤口处。兼竹试着运转灵力,珠串隐隐发热,像一道滤网过滤掉了灵力中毒素。
他支起腿细细看过那珠串,只见佛头刻有一金色小字“殊”。
“瀛洲城中和尚,应该是万佛宗人?”
怀妄点明,“万佛宗佛子,法号谌殊。”
兼竹恍然,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子慈悲”,又同怀妄说道,“你看,我就说了要视情况择优。”
怀妄,“……”
怀妄瞥他,“别人给了你串珠子你就要皈依佛门?”
“只是感谢罢了。”兼竹动了动腿,不麻不痛。他从榻上一个咸鱼打挺翻身而起,“现在没事了,我又能一个打十个。”
“治标不治本,还是要想办法根除。”
“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能解决问题解决了。”
这话倒是没说错。他们现在到了瀛洲,灵气复苏起源地,要开始着手调查这背后问题。
怀妄道,“我们先去拜访天阙宗。”
瀛洲第一大宗门,灵气复苏这么大事,不信他们毫不知情。
兼竹点头,“也好。”
他和薛见晓失联多日,桧庾也还在榻上躺着,这次怀妄带他出来,如果没查出点什么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既然是登门拜访,他们也没隐藏身份。
怀妄又卸去乔装,恢复了一身银闪闪模样。
兼竹跟着他一道登门,天阙宗大门恢宏大气,镶金雕玉,扑面而来钱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待天阙宗守门弟子转身去通报时,转头问怀妄,“仙尊这次打算怎么解释我身份?”
怀妄似是不理解为何旧话重提,“不是兄弟?”
“你怎么不通晓人情。”兼竹纠正他,“这时候就该说是友人了。”
两人还在纠结拿什么话本时候,前方便远远传来高呼朗笑,“怀妄仙尊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兼竹收了声,跟着怀妄抬头看去。只见一健烁中年男人大步迎了出来,深紫色长袍衬得人一身贵气,男人气息沉淀,眼中却精光熠熠。
天阙宗宗主薛寻雪,尊号明阙尊者,乃三界八位合体期大能之一。
怀妄开口,“薛宗主。”
薛寻雪热情地走到二人跟前,抱拳笑笑,“怀妄仙尊亲临,鄙宗蓬荜生辉!”他说完看到一旁兼竹,先是惊艳于后者姿容,接着问道,“这位是……”
兼竹自报家门,“临远宗兼竹,仙尊友人。”
薛寻雪不掩惊讶,脱口而出,“仙尊还有朋友?”
怀妄,“……”
兼竹轻笑,传音给怀妄道:看来仙尊孤寡四海皆知。
怀妄脸色一黑,薛寻雪话落也觉失言,赶紧找补,“我意思是之前没见过。”
兼竹解释,“相识不久,一见如故,恍若同胞而出,恨不能原地结拜为兄弟。”
怀妄,“………”
薛寻雪听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二人跟着薛寻雪进堂入座,茶酒满杯,香溢四座。
兼竹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便听怀妄传音:薛寻雪修为大有增进。
他动作未顿似是没有听到,唇却轻碰了两下,表示知晓。
薛寻雪寒暄两句主动问道,“仙尊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
怀妄没有点破他修为,只试探道,“听闻瀛洲灵气复苏,来看看情况。”
薛寻雪神色微动,又哈哈两声敷衍过去,“仙尊消息灵通,不过我们也没能查探出更深原因,灵气复苏是好事嘛!大家修行更轻松了。”
作为一宗之主、合体期大能,薛寻雪说辞在兼竹看来就是扯淡。
大概是怀妄也听出了对方遮掩,不再深入话题,他“嗯”了一声看向兼竹。
兼竹会意,搁下酒杯转换话题,“这酒是好酒,同薛少宗主携带美酒应当是同一批。”
提及儿子,薛寻雪注意力立马调转,“兼竹道友可是认得犬子?能让那小子分享美酒,想必是相当好关系。”
“承蒙少宗主厚爱。”兼竹点头,“我二人相处甚佳,也恨不得原地结拜为兄弟。”
薛寻雪开始思考兼竹兄弟门槛是不是有问题。
兼竹继续,“可惜鹭栖城一别杳无音讯,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叙叙旧。”
“唉,说来不巧。”薛寻雪惋惜,“犬子忙于修行,刚闭关不久,大概是见不到了。”
“原来如此。”
又是一个闭关。兼竹目光落在杯盏底部,酒色清透,映出头顶繁复雕梁。
…
在桌上打过一圈太极,两人依旧坐得稳如泰山。
薛寻雪见他们没有离开意思,主动客气道,“二位远道而来,今夜不如就在我门中歇息。”
怀妄,“那就麻烦薛宗主。”
兼竹,“盛情难却。”
薛寻雪,“……”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薛寻雪叫来门中弟子带二人去东苑住下。
天阙宗东苑专门用来接待贵客,庭院背后还有一大片园林,各式珍稀灵植修剪得精致,拱桥荷塘远近相映。
领路弟子带他们穿过湖心亭,兼竹将人叫住,“有劳了,我们留在这里赏个趣,你先回吧。”
那弟子退下,兼竹靠在亭中翘起一只腿,那珠串从他衣摆下方露出,严丝合缝地圈在他脚踝处。
怀妄没有坐下,站在旁边扫过一眼,“好好坐。”
亭外是大片荷塘,泛着粼粼波光,兼竹侧头看来,一缕长发随风勾在唇间,“仙尊是不是越管越宽了?”
怀妄一哽,片刻移开视线,“随你。”
微风柔和,兼竹靠在围栏上看了会儿别致风景,又怀念起自己那灵秀蒹山。从前他们吃饱睡饱没事就坐在湖边前山谈情说爱,那日子不比做神仙更好?
可惜两人都是天赋异禀,没事还要神魂交融共同进步一下,修炼速度突飞猛进,不过十几年怀妄就突破大乘了。
然后被雷劫劈成这傻样——兼竹回头看了怀妄一眼。他忧愁地叹了口气,“唉……”
怀妄闻声看向他,当他是忧心自己腿伤,想了想道,“天阙宗与药宗交好,若本尊请薛宗主出面……”
“还是别了。”兼竹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让人打住,“薛寻雪也有点子大问题,最好不要扯上人情关系。”
他接着说,“其实腿伤倒是其次,主要是连日奔波,不能享受生活。”
怀妄,“……”
他早该想到。
·
在外面坐了会儿,两人回了东苑各自待在屋里。
兼竹靠在榻上,一直等到夜色降临。天阙宗宗主薛寻雪明显有所隐瞒,薛见晓那脾性也不像是会闭关。
他准备夜探天阙宗。
以他现在修为,哪怕只能使出七八分力,只要不对上合体期薛寻雪,基本没有问题。
更深漏断,子夜已至。
天阙宗弟子分五队,提灯携械交叉巡夜。一排排明灯烛火从宗门内晃过,背光之处,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兼竹侧身藏于树影之后,陷入沉思。
……天阙宗设下符阵机关是不是多得有点过分了?
避开巡夜弟子找人难度不大,但要避开所有符阵机关恐怕得整出些动静。
谁能想到白天看着山清水秀园林,到了夜里便组成环环相套八卦阵——林中怪石堆阵,按遁甲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一脚踏入能酥得掉渣。
兼竹凭借神识查探,几下闪身避过重重机关,左踏为坎,右守为震,唯留出艮位供人进出。
他正头痛地想通过阵法进入到天阙后山,前方忽地明光一晃,却是巡夜弟子折了回来。
兼竹在道法领悟上天资惊人,对于阵法推算则不是很精通。
眼看火光靠近,他腰间陡然一轻。
视线调转,再回神时已出了八卦阵,他后背抵在旁边翘角屋檐阴影之下。
那串灯火走过,又逐渐远去了。
兼竹松了口气,只见怀妄站在他跟前,“仙尊怎么出来了?”
怀妄见巡夜弟子走远,撤开半步,“大半夜瞎逛什么。”
兼竹揣着袖子看向远方,“想去找小伙伴喝个酒。”
“……”
薛见晓下落确很重要,怀妄没打算回去,也跟着他一道寻人。
前山巡夜弟子众多,后山有遍布符阵。两人便从园林外侧一闪而过,打算避开众人。
有怀妄大乘修为傍身,隐匿起来比刚才轻松很多。穿过东苑绕开五堂,途径侧院时,兼竹鼻子一动忽然闻到一股淡淡酒香。
“等一下。”他拉住怀妄。
侧院看似荒凉无人,四周树影绰绰,风过摇曳,透着阴冷。越靠近院舍,越能闻到浓郁酒香气。
兼竹试探着出声,“薛见晓?”
哗啦!屋内瓷瓦碰撞,薛见晓声音贴着窗缝传出来,“是我,是我!”
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后者抬手,封锁着屋门符阵瞬间破除。
两人一同进了屋,屋里倒是布置得极度舒适,蚕丝被都铺了好几层。
薛见晓冲过来抓着兼竹袖摆,热泪盈眶像是见到了老乡,“你怎么来了!”
兼竹抽出袖子,“千里探监,感动吗?”
薛小少主打了个哭嗝,“嗝,根本动不了。”
“……”
怀妄存在感太强,薛见晓看了他一眼,隐隐猜到他身份,惊疑不定地拉过兼竹小声问,“仙…仙尊怎么来了?”
兼竹,“我定行程是双人游,他是顺带。”
薛见晓更加惊疑。
两人相互了解了一下对方境遇,兼竹看他对瀛洲之事一无所察,又被薛寻雪关在侧院,想必是真不知情。
兼竹问过情况,又顺带给他看了下自己伤口,“你在瀛洲城内有见过这样伤痕吗?”
“嘶……”薛见晓一脸痛色,“没见过,本少主已经离家很久了,要问伤处最好是去找药宗,谢清邈见得多。”
“去过了,被拒之门外。”
“我日!”薛见晓直接骂脏话,“谢清邈这个冷血狗东西,这也不治那也不治,还当什么药王!”
兼竹理智提醒,“你声音太大,前院都要听见了。”
薛见晓赶紧收声,他拽了拽兼竹,“气死爷了,正好,你带我离开天阙宗,我带你去找谢清邈治腿。”
这次应声却是怀妄,“好。”
双方合计了一番,若是兼竹怀妄二人直接带着薛见晓跑路,怕是天阙宗翌日就能杀上临远宗山门。
薛见晓在屋里布置了一下,伪造成自己用法器破门而出假象,同兼竹他们约好,“你们先把我送到瀛洲城南‘无问客栈’,然后回宗门里歇息,第二天假装无事发生地辞别,我们在客栈汇合。”
虽然惹人起疑,但没有直接证据。
兼竹赞同这个方案,“你放心,我最会赖皮。”
“……”
有了怀妄同行,大乘期修为加上精湛阵法推演,三人出逃没有惊动巡夜弟子。
然而在他们冲出天阙宗山门时,身后却蓦地蹿出一缕讯号烟——咻,嘭!
兼竹心头一跳,他看薛见晓脸上也是茫然懵逼。心想薛寻雪定是在后者身上设下了什么禁制,一旦离开宗门就会触发警报。
怀妄沉声,“快走。”
很快,寂静深夜被嘈杂喧闹打破,宗门内一片混乱:“快去看看侧院!”“少宗主跑了!”
十来名出窍修士齐齐出动,直追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薛见晓身上有追踪,那十来名修士精准地定位到了他们方向。
人影还未追上,便有几十道攻击自身后袭来。
薛见晓修为不够,躲得艰辛。攻击越发密集,兼竹回身间没注意,一道锐利攻击擦过他脚踝。“啪”,串珠细绳竟然断掉。
噼里啪啦,紫檀枊佛珠落了一地。
兼竹深吸一口气:好歹是紫檀枊佛珠,串珠线绳居然如此劣质!
他灵力一下没收住,腿上没了压制,青紫瞬间蔓延至腿根。酸麻痛痒同时涌来,兼竹闷哼一声,接着被怀妄一把捞住,“别用灵力!”
与此同时,怀妄手中符阵结成,刷地甩在身后拦住十几名出窍修士。
薛见晓都要看傻了:这么短时间单手结阵,还能同时抵挡十几名出窍期,这就是天下第一吗?
真是好有逼格!
后方传来气急败坏疾呼,“前方何人掳走我宗少宗主,速速就擒!”
兼竹心头没有放松,怀妄能暂时抵挡住来者,但只要薛见晓身上留有追踪,他两人也无法脱手。
正在这时,头顶突然落下一道熟悉朗笑,地上散落佛珠尽数飞回一只手心,“不要成天打打杀杀,多不友善。”
兼竹转头,只见袈裟翻动,佛子谌殊持禅杖立在那十几道身影跟前,一张帅脸明明白白,拉尽了仇恨。
一修士怒喝,“万佛宗,又是你们!”
金刚伏魔圈环绕四周,谌殊笑眯眯地道了声佛号,飞身离去。
在这空档,兼竹已被怀妄捞着飞出老远,薛见晓跟在一旁短暂地松了口气。
“你怎么样了?”
“还好。”兼竹被勾着腰,“就是受气流影响有点颠簸。”
“……”
很快谌殊追了上来,“阿弥陀佛~施主,不好意思,这珠子有那么一丁点瑕疵。待贫僧回去修修补补重新开个光……”
兼竹已经没力气吐槽了,“没事,纯手工制作都是难免。”
怀妄将他往上提了提,“先别说话了。”
谌殊道,“那头撑不了多久,贫僧先带着薛少主离开,之后再汇合。”
久旱终逢及时雨,薛见晓没有不同意道理,“我没问题。”
几人相视间达成共识,兵分两路就此暂别。两人一走,兼竹忍了很久呻唤终于泄露了一丝,他抓紧怀妄前襟,“嗯……我们回去。”
“好。”不用顾及薛见晓,怀妄直接化为一道流光,带着兼竹转瞬回了天阙宗。
东苑厢房门一瞬开合。
兼竹被放到榻上时,只觉尾椎都在烧灼。没了佛珠压制,加上先前反弹,下身如临炙火。
他眉心拧起,下意识伸手拽住怀妄衣襟拉向自己。怀妄撩开他衣衫一看,青紫已蔓延了整条腿,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吸出瘀毒。
他手心贴上兼竹,相贴地方皮肤滚热,“兼竹。”
“嗯……”兼竹难受地呻唤了一声,接着感觉嘴唇被什么抵开,不断有东西被塞进来。
珍稀各种灵药、灵草入口即化,也不知道废了多少,他疼痛缓解了些,只剩燥热。
一只手托在他背心,将他扶起来了一些。兼竹顺势往前一靠,半跨在怀妄膝上,额头抵住人肩膀。
扶着他背心手一僵。
汗水沁出兼竹额头,在怀妄肩上晕开一团团水痕。
他热,室内空气也跟着燥热。
怀妄揽着他,感觉浑身都在冒汗,不知道是急还是因为别什么。
“簌”一声轻响,兼竹抬手,青色衣带落在地上。
“兼竹!”怀妄按住他手腕,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厢房门被“咚咚”两声叩响。
巡夜弟子在门外恭敬道,“宗门内进了贼人,怕惊扰仙尊,仙尊可否让弟子进屋查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