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气渐渐清爽起来，伴随着阵阵微风，北方传来了两则消息。
一则消息是关于南阳王司马保的，他治下遭遇了饥荒，不得不放弃天水郡，向西逃到了南安郡。但司马保并未放弃对皇位的竞争，而是捡起了司马睿玩剩的把戏，在祁山自封为晋王。
另一则消息来自刘聪，他派儿子刘粲率步骑十万南下，兵锋直指洛阳、荥阳一带，同时命令石勒征讨兖州，以牵制祖逖。上次北伐后，李矩、赵固等人变成了刘聪的眼中钉，这段时间刘琨被杀，来自北方的压力骤减，刘聪抓住时机，欲将李矩等人彻底铲除。
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在洛阳，没人相信李矩等人能挺过这关，即便他们上次侥幸大胜。
洛阳守将赵固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出身微寒，原本只是无名小吏，在士族横行的晋代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当初刘渊慧眼识才，提拔赵固作了将军，他打心眼里感激刘氏，在与晋军的作战中十分无畏，逐渐有了今天的地位。
刘聪得位不正，登基以来，对各地镇将多有猜忌。赵固也不例外，他的长史周振，就是被刘聪安插进来的。赵固与周振摩擦不断，他虽心怀不满，但看在刘渊往日恩情的份上，并未改变对刘聪的忠心。直到看到李矩送来的书信，赵固才彻底寒了心，起兵归顺。
赵固手上沾满了晋军兵将的血，自知罪孽深重，归顺后急切的拉着李矩等人北伐，想借此洗刷前罪。赵固本以为打出救回皇帝的旗号，就能引起天下响应，但事与愿违，别说援军了，各方势力连句肯定的话都没有。
靠着击败刘畅的战功，李矩等人后来都获得了朝廷的褒奖，但赵固出生入死奋战半天，朝廷却不闻不问，更别提封赏了。赵固看不懂朝堂上的是是非非，不禁回忆起投靠刘渊前的蹉跎岁月，哀叹大晋还是那个大晋，自己永无出头之日。
得知刘粲犯境的消息，赵固并不慌张，自从上次北伐回来，他就在等这天，早做足了准备。刘粲的兵马刚到黄河边，赵固就收拢好屯田的兵马，并放出豪言，要擒了刘粲，替愍皇帝报仇。
赵固的底气来源有二，一是上次出征收获颇丰，令其实力大增，帐下兵马增至两万多人，兵强马壮；二是洛阳四固的地形，配得上险峻二字：
古代以山南水北为阳，洛阳城夹在黄河与洛水之间，紧邻洛水北岸，因此得名。洛水是黄河的支流，大体自西流向东，过了洛阳渐渐偏北，在二十多里外的洛口汇入黄河。
洛水南岸不远就是现在的嵩山，地势险峻，自东向西分布着轘辕、大谷、伊阙三个关隘。洛阳城和黄河之间是邙山，上自东周下至西晋，好多帝王的陵墓都修在这里。邙山虽然不高，却使黄河南岸适合登陆的地方大大减少，方便人马装卸的渡口，只剩下孟津和小平津两处。
孟津和小平津相距不过五里，前朝设关于此，成为洛阳的北大门。此外还有西面的函谷关，洛口以东的旋门关和嵩山南面的广成关，共同组成著名的洛阳八关，使洛阳有了山河四固之名。旋门关东面是重镇城皋，著名的虎牢关就在城皋附近，现在李矩的掌控中。
当然，这次的敌人绝非刘畅可比，刘粲虽没有指挥军队的经验，却有能征善战的宿将刘雅为副，还有骑将刘勋为佐。两人都是老行伍，刘聪派他俩来，就是为了防止上回的意外。
赵固不敢大意，集结了六千兵马防守孟津和小平津，堵住敌军南下的路。除去其它各城关的守军，赵固又集中了一万人坐镇洛阳，作为两处渡口的后援，做好了长期对峙的准备。
战事打响后，恰如赵固所料，刘粲攻击的重点是孟津和小平津，但防守的效果却不尽如人意。敌军主攻的将领是刘雅，他并未一味强攻，而是不断派出小部队在别处登陆，包抄守军的后路，打得赵固疲于应对。
这天赵固正皱着眉头，翻阅军情战报，忽然得报振威将军宋恕求见。赵固吃了一惊，宋恕是小平津的守将，怎么突然回洛阳了？赶紧召进来询问。不一会儿，宋恕带着佩剑，大步走入屋内，浑身征尘未洗，显然刚从前线下来。
见了赵固，宋恕随意一拱手，说道，“赵将军，小平津已失守，末将拼尽全力才杀出重围，还请治罪。”说完抬着脸昂着头，毫不回避赵固的目光。
赵固闻言脸色一僵，和宋恕对视了一下，在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紧张或羞愧。赵固抿抿嘴，勉强和缓了脸色，向宋恕宽慰道，“宋将军力战有功，何罪之有？快下去休息吧！”
宋恕闻言又一拱手，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大步离开了，趾高气昂。
宋恕前脚刚走，赵固的弟弟赵慎凑了过来，叫骂道，“什么东西！才两天就丢了小平津，真是个饭桶！打了败仗还这么嚣张，兄长为何不治他的罪？这种人不杀，留着何用？”
赵固叹了口气，回答道，“兵书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一直理解不透，敌人的情况或许摸不清，自己的情况怎么会不知道呢？翻阅这两天的战报，我才意识到，之前有些高估自己了。”
赵固扭头看向赵慎，接着说道，“刘聪生性残暴，你我跟他已再无回旋余地，落到他手上就是死。但其他将官并非如此，要不是我平日待大家不薄，只怕早就被人出卖了。诸将本就多是配属过来的，凭什么为了我，跟刘聪死磕？岂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这么看来，洛阳是守不住了。”
赵慎听的一哆嗦，慌忙问道，“事情真有这么严重？”
赵固解释道，“若是被围在洛阳城里，恐怕到不了三天，就会有人通敌开门，你我也将死无葬身之地。这人可能是宋恕，也可能是别人，只怕为数还不少。说到底是我军势弱，军心不稳，大家看不见盼头才会如此。现在杀了宋恕也没用，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逼走更多的人。”
赵慎听的浑身发凉，又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赵固胸有成竹，回答道，“别害怕，我早有准备，先前在阳城山建好大营，防的就是这种意外。趁着敌人还在围攻孟津，咱们全军撤往阳城山，避敌锋芒、据险而守，应该能坚持一阵子。”
阳城山在洛阳东南约四十里，位于嵩山北麓，赵固早就扎好了营寨，备足了物资。
赵固又补充道，“此外，咱们得向李矩求援了，他若引大军过来，应该能稳住咱们的军心。”
赵固之前没想烦劳李矩，一来是对自己实力盲目自信，二来则是怕李矩把势力渗透进洛阳。现在形势急转直下，赵固顾不上这么多了，反倒开始担心李矩不敢来了。
赵慎也有此担心，又问道，“咱们自己的人都靠不住，危难关头，李矩会来么？”
赵固心里也没底，对赵慎叮嘱道，“但愿吧！我要留下坐镇，信得过的人就只剩你了。你去试试吧！能成最好，办不成就留下，别回来了。”
赵慎微微一愣，略一琢磨才明白，兄长是给他指了条活路，不禁酸楚满怀，默然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