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甘水镇后,毕小六一行绕了个大圈,依照胖总管童年的记忆,接连暗访了十余处水源丰富的乡镇,几经调查,情况大抵相同。
富人们联手互防,占据水源,围绕水源外圈,则是大量赢弱的难民,逃也无处可逃,幻想着富人的救济和施舍,等待朝廷的赈灾粮款。
粗略估算一下,蔡县人口百余万,这些水源大约能提供三十万余人的日常饮水,蔡县主城存纳十余万人,其余辅城至多存纳数万人,跑荒的难民不计其数。
但,毕小六知道,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太久,态势还会恶化,距那草民暴动,变流寇之日,已为时不远也。
时局越来越严峻,若非老魔沿途施法,这五辆马车老早被迎面而来的难民流洗劫一空。
既然毕小六愿意以凡人身份游历人间,治理一县,老魔这几日在意识海内也没有清闲,关键时刻善意提醒。
将这些富人们手中余粮集中蔡县,已变得迫在眉睫,与其被即将而来的暴徒掠走,还不如以官府名义收缴钱粮,统筹分配,待灾情过后补偿大户。
若要收缴余粮,依靠这五辆马车和一纸任命状,妄想说服大户们,逼他们就范,简直痴人说梦。
于是,蔡县五里桥团练局,那屯集的数千团练散勇,成了毕小六眼中的香饽饽。
哪有时间进什么蔡县,欢送老知县调任州府任职,享受一番同侪恭维的任职礼,再折腾数日,领了蔡县知县一职,那时候,天下都大乱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毕小六一行连夜奔波,终于在黎明前,绕着蔡县的城墙根下,悄然往五里桥方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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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兵制体系采用的是募兵制。
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使兵无常将,将无常兵,从而不会出现藩镇割据的局面,有利于朝廷集权管理。
顺天府八厅,常驻正规部队约四十余万。
各州设有团练使,各道设有团练处,各县下设团练局。
团练局归一县县令统一调度,散勇中统管一职并无正规军职,统称为教头,在军中教练武艺。
为节约粮饷,平时,各县团练局数百至千人规模,除非遇到重大事故,准许各县团练局将散勇控制在一万左右。
战时大量募兵,经各县团练局临时调拨,将募集而来的散勇逐级输送各团练处,汇聚团练使,稍加训练,统一番号后并入顺天府正规部队中。
应募的散勇,多是泼皮无赖,毫无组织纪律可言,然而,自古百姓怕官,即便如此,散勇对付流民也是绰绰有余。
蔡县团练局就设在县城西北五里桥处,除了三千散勇在主城蔡县维持治安,加上从下邳辅城和各处撤回的散勇,五里桥目前散勇约六千余人。
这群散勇吃喝拉撒本就是个难题,又逢天灾**,蔡县财政早就吃不消,若非城中一些大户苦苦支撑,这六千余人能剩下多少都是未知。
......
这日,天刚蒙蒙亮,守护在五里桥头的兵卒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慌忙将桥两侧的拒马合拢,窜进生铁栅栏内侧,紧张看着桥头一侧的小路延伸端。
嘚儿~嘚儿~
两匹骏马从远处狂奔而来,只见马背上趴伏着两道血淋淋的身影,正拼命挥舞手中马鞭,一刻不停鞭促在马臀上。
“孙教头可在营中!孙教头可在营中!”
前一匹骏马上,一位富家子弟模样的年轻人声音撕裂,急声高呼,张口就找孙教头。
嘶昂~
眼看着就要闯上桥头,却被拒马拦阻,马儿受惊,前蹄猛然踏地,连人带马重重摔在桥头,差点翻落早就干涸的桥下。
“来者何人,军事重地,岂能尔等乱闯的!”
一老兵头还算有些胆量,拎着朴刀,隔着手指粗的铁栅栏,冲着血淋淋的年轻人大声责问。
就在年轻人挣扎着起身光景,远处又传来一阵阵辎重马队碾压路面的轰鸣之声。
接二连三有人来五里桥恣意寻事,这情况可不是几位守卒能处理的,老兵头一个机灵,拉着身边的新兵,匆匆交代几句后,新兵扭头就往桥后面营地狂奔。
第二队车马速度可是不慢,转眼间就来至桥头。
那挣扎而起的年轻人,捂着疑似折断的左臂,痛的浑身直哆嗦,看清后面的一队马车不像流寇追兵,这才松了口气,站在拒马一侧苦苦哀求。
“老总您行行好,快去通报一声孙教头,再不派兵,十八里堡就完了!”
年轻人口中的孙教头,这位老兵头倒是认得,不巧的是,新来的教头势大,孙副教头不在营中,被派去上蔡辅城联防去了。
老兵头还没来及劝说,就听得一道冰冷的声音从第一辆马车内响起。
“你这小伙在说什么,十八里堡怎么就完了!”
紧接着车厢的门帘被人猛地一掀,从车内跳出一位身材伟岸,英俊的邪乎的青年。
似乎找到倾诉对象,再加上这青年器宇不凡,那年轻人强忍住钻心的疼痛,面色蜡黄,颤声道,“流寇!好几千人呐,凌晨围住十八里堡,再晚片刻,十八里堡,十八里堡就完了!”
什么!
这青年正是赶来取兵的毕小六,只见他脸色微变,虽说早有准备,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听到流寇,车厢内陆续走出数人,面色凝重,紧张守护在毕小六身旁。
一指年轻人,毕小六厉声问道,“你是何人,此间统领又是谁?莫非就是你口中的孙教头?”
这一番话问得颇有气势,王八之气侧露!
仿佛落水之人遇到一根漂浮的稻草,年轻人可不管毕小六何许人也,全家老小生死未卜,哪曾多想,急切道,“这位兄台,在下是十八里堡的张逸林,堡主张裕昌乃家父。逸林只知道孙副统领,孙教头跟家父有过命交情,其他统领倒不曾来往过。”
哦,毕小六点了点头,眼神不善看着铁栅栏后面的数位守卒。
救命如救火,自己即将管辖的范围内出现如此大事,毕小六恨不得一脚踹开铁栅栏,将对面营地的散勇迅速集合,直奔十八里堡,缉拿那些滋事生非的亡命之徒。
可,贸然行事不妥,还需耐心等待对面的消息。
就在这时,一大队人马从桥对面浩浩汤汤开来,张逸林大喜,趴在拒马上拼命挥手。
片刻,这对人马就来至铁栅栏前,领头一位太阳穴微鼓,面容清瘦的中年汉子,只见他谨慎看着对面的马车队,大手在空中猛地扬起,整队人马就停了下来。
这中年汉子并未下马,用手中马鞭指着情绪激动的张逸林,开口问道,“是你来寻孙教头?又为何如此狼狈?”
张逸林心急如焚,飞快扫了一眼对面数十人,却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面孔,立刻抱拳,几近哭腔嚎道,“这位大人,在下十八里堡的张逸林,家父张裕昌。凌晨时分,约万余流寇流窜至十八里堡,家父命我前来五里桥借兵,逸林带着十余人硬闯层层包围,闯出来的时候,就剩下两人了!”
闻言,那中年汉子面色大变,仰头遥望远处,沉吟片刻后,这才将目光锁定毕小六一行,眉头皱成一团,大声喝道,“尔等又是何人?莫非也是来搬救兵的?”
不待毕小六解释,张逸林情绪激动万分,拼命摇晃拒马,冲着河对岸的营地焦急喊道,“孙教头可在营中,孙教头......”
可怜张逸林见不到熟面孔,又怕这生面孔不愿出兵,情急之下做了傻事,熟料这一喊话就激怒了中年汉子。
“大胆刁民,竟敢在军事重地前喧哗,来人,速速将此人于我拿下!”
立刻,两位重甲兵士从马上跳落,打开铁栅栏,就要翻过拒马,将张逸林一举拿下。
“且慢!”
一声冷喝令全场兵士愕然,数十道不善眼神齐刷刷看向桥头前,那位被人簇拥在中央的俊朗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