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恪陀罗漂浮在碎冰之间,压迫力所剩无几的他只能任凭海浪随波逐流,前往未知的彼岸。远处传来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种感觉令人恍如隔世,在此之前但凡惨叫弥漫的地方都少不了他巍峨的身影,一向以阴狠毒辣闻名整个押鬼界的巫鼓手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狼狈过,如今的下场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一时间,所有惨叫的总和像漩涡般将他卷入,捆住他的四肢,将他拉入黑暗的深渊。睁开眼,四周风平浪静,偶有浪花溅起。
越来越多的阳光透过云层将海面照耀得波光粼粼,融合着半干血液的水珠顺着古铜色肌理滑入激荡的洋流,回放脑海中的对话片段,黑白相交下的唇角渐渐上翘。
他:“我的押鬼徒能创造出被我标记过的任何物质,要命的是一次只能一个,下一个的出现必须等到上一个的灭亡,地铁那个时候也是,运气不好……”
第六雨:“你的运气好像从没好过啊。”
他:“没办法呀,跟东王牌交手留下来的后遗症。话说回来,你也是有弱点的不是吗?”
第六雨将脚边掰下的一小块冰晶放进嘴里:“谁没有弱点呢?我就怕烫。”
第六雨,我标记你了……
附近响起的哗啦水声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好像有东西落入水中。大概是路过的飞鱼吧,他如此想到,丝毫不担心会有鲨鱼之类的猛兽出没,凭借着他这幅连食人鱼也会咬坏牙的坚实躯体区区猛兽何足为惧?只要不是运气背到碰见鱼类负鬼……忽然间,剧烈的水声在耳畔炸响,一张仇恨怨毒的怪脸突兀地出现在阴阳恪陀罗面前,充血的双目死死盯着他,犹如一只摄取灵魂的恶鬼。
远处的冰面仿佛受到重物锤击,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皲裂声,掀起的浪潮由远及近将他身上趴着的这只只有半截身体的怪物拍到了水中,还没来得及庆幸,他便感到已麻木酸胀的腿部被一股巨力牢牢勾住,朝下一看,那东西正用两只爪子似的前肢顺着他双腿一下一下爬到胸前,喉咙深处同时传出混沌的低吼。
透过那块深深的掌印,阴阳恪陀罗终于认出了这个半死不活的可憎生物,不由为她这近乎疯狂的执着信念所震惊。冰凉的海水在身下翻涌打转,比海水更冰的是钳在脖子上的两排牙齿,这时的阴阳恪陀罗毫无反抗能力,只要她用力咬下去,立于顶峰的南王牌,押鬼界最强战力之一的南部押鬼集团王牌押鬼师巫鼓手阴阳恪陀罗将就此陨落。
贴在颈部皮肤上的寒凉让动脉里的血液凝固,时间似乎再次停止下来,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祭出押鬼器的余力,更别提想要截停时光的飞逝,停下来的不是时间,而是一动不动的复仇之灵。
……死了?
鱼不会游来这边,即使经过也不作片刻的停留,这里的旋律过于凄惨。折断最后一处关节后,欧阳海浠的嗓子已经完全哑掉,持续的玩虐让不堪重负的疲惫身体进入了虚脱状态,翻着白眼不时痉挛几下,怎么看都快要到达极限。
“可喜可贺呀,麦先生真是常胜将军,深藏不露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你而造,大开眼界,好不过瘾呐!”第六雨侧卧在欧阳海浠七弯八拐的腿上,一副意犹未尽充满期待的样子,“四肢已经弄得乱七八糟了,接下来该从哪里下手呢?”她边说边用手顺着欧阳海浠的脚趾慢慢往上,时而游走轻戳,时而停留画圈,最后来到那细如春笋般的颈脖上不再移动。
游戏继续进行,或许这是最后一轮,至少对于输家来说是如此,游戏是公平的,规则理应一视同仁。
“我……赢了?”在第六雨的喝彩声中,麦天然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某人的生命也在同时走到了终点。与雪妖的命运一样,欧阳海浠整个人被高高提起,嘴角流出的唾液拉出长长的丝线;第六雨无风自燃乱发纷飞,嘴角上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幅度,她温柔一拧,带着恶魔的邪笑,那笑容转瞬即逝。
纤细修长的手臂在空中高速旋转无数圈后落到地上,没发出多大声音,像冰一样的雪白,除了断口处那一片刺眼的红。
阴阳恪陀罗睁大了双眼,钳住颈部的牙齿就像上满发条的杀人装置那样突然重新启动,无法逆转地咬合过来,喷洒的血液为无尽的洁白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卸下第六雨的一条手臂后,麦天然从一个地方移步到了另一个地方,并且怀里多了个人,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连一秒都没用到。他低头看着几乎不成人形的欧阳海浠,有怜爱、有痛苦、有紧张、有愤怒,腹部上被贯穿的伤口迅速愈合,咯噔一声,心跳宛如惊雷炸响,在静止之后出现一阵剧烈的收缩与膨胀。
还是迟了一步……
欧阳海浠的脸被硬生生地扭到了背面,看不到眼珠的眼睛里刻录着**裸的不甘和困惑,强烈而惨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跳,喘息,颤抖,失控,他难以置信地大口呼吸着带刺的空气,方才的百感交集瞬间化为错愕与惊恐,再到无以复加的悲痛与绝望,最后统统变成忘记一切的极度愤怒,磅礴的杀意填满了他的脑海,震耳欲聋的吼声夹带着一股尖锐的压迫力猛然袭向四周,脚下的冰面顷刻间布满细密深邃的网纹,如同急速爆发的病毒感染。
啪,叫声戛然而止,麦天然被第六雨一把按到冰面上,脸整个陷了进去。“吵死了。”这一按致使已达到临界点的冰层开始全面崩塌,以二人为圆心厚达数丈的坚冰层层错开,仿佛末日降临似的分崩离析,激烈混乱。
“快跑!快!再加把劲儿!快上来!”只剩下甲板层及部分船楼的皇家伊甸园上,蓄着优雅胡须的中年男人急得满头是汗,他一手抓着船舷的护栏,让身子倾斜成四十五度,一手用力招手摆动,万分紧张地看着正与死神赛跑的兄妹俩,恨不得马上脱掉外套带他们回来,可惜真的脱掉之后里面也没有字母S,还得把自己赔进去跟死神SayHi。
“哇!哥斯拉来了也!”妹妹惊叫。
“拜托!是地震好吧!自然灾害和幻想怪兽是有区别的!”哥哥大吼。
朝着中年男人的呼喊,兄妹二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路跌爬狂飙,脚下的冰面突然歪斜,二人像玩跷跷板一样被震飞老高,一左一右掠过中年男人滚落上甲板,看到这一幕的游客无不发出阵阵欢呼,兄妹二人的“大冒险”在结束时迎来了有惊无险的HappyEnding。
跟泪流满面的中年男人抱成一团,妹妹回头小声说:“嘿,水上面有人!”
哥哥好不容易才把脸从中年男人粗壮的熊臂里抽离出来:“拜托,人怎么可能站在水上,是企鹅好吧,人和企鹅是有区别的。”
风波过去后,欧阳海浠的尸体很快沉入了不断扩散的漆黑暗流,唯留下麦天然独自在海面摇曳,始终晃荡在那团暗流之外。
“果然还是太早了吗……天然呆?”暗流中心,第六雨踩在水面上的身子缓缓下沉,直到完全没入水里,“下次见面,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控制住摘掉你的冲动,日益强烈……毁灭的念头……完全摧毁掉……”
声音渐渐消失,墨汁般的暗流迅速收缩,随着阳光稀释融入大海。
几艘救生艇驶离皇家伊甸园,在深蓝的海面上划出绸缎式的白线。安逸菲肿胀的残躯有了新的变化,头已不在原来的位置,而是像旗帜一样端端正正地安放在没被水泡到的脊骨上,颈部断口非常干脆,不像牙咬所致。她和麦天然是唯一还浮在水面上的人,一死一活,或者一死半活,当然,站着的那个除外。
麦天然所在位置附近,一个人快步走了过去,竟是当初生死未卜音信全无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