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小孩子们都有敏锐的第六感,可以帮助他们趋利避害,比如老师一进教室他们就会安静下来。
十分可信。
方芥子一如既往地,踏着一片悄无声息,精精神神的走进教室。
一群小猴子惧怕她这个猴头,紧紧地缩着脖子,下巴磕在桌子上,窝成一个个小团。
把孩子聚集起来共同教育,这是这个世界和她以前所在的共同点之一。
方芥子很少想到她的来历,一旦想到就会尽快抛之脑后。
她面色如常,踩着干脆利落的脚步,站上高处的讲台,目光快速巡梭,挑中了仍然双腮鼓鼓嘴巴不停蠕动的小胖子起来背一背昨天的诗。
小胖子不负众望,嘴里一边含混着背诗一边掉肉渣,给全班的人呈上了新一天的笑料。
唯一不会因为方芥子的到来就缩脖子的小眼镜,坐得端正笔直,规规矩矩地举起一只手,把全班所有人的一星半点小瑕疵都打了报告。
方芥子对这些孩子们抱有一种捉弄般的心态,只要是不触及底线,都不会详细地做出处理。她貌似认真地听完,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好的,这位同学请坐下,下次记得把看别人一半的记忆力放在看课本上,你的默写就不会不过关了。”
“刚才被举报的同学,每人把今天学的古诗抄一遍,明天交上来。下面让我们翻开课本第……”
教室里很快响起不间断的嗡嗡声,也有小孩子以为老师看不到,借着同学们念书的声音压低身子悄悄说小话。
方芥子一开始有些疑惑地看了夭桃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眼睛扫描过去的速度越来越快。
越看越觉得桃桃今天不太一样。
以前的夭桃,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不愿意自己被打了小报告。她和方芥子又最熟悉,胆子也养大了,小眼镜一站起来她就会跃跃欲试地去捂他的嘴。
虽然方芥子一向觉得桃桃和她母亲一样聪明灵气,但她毕竟还小,身上那种小孩子特有的活泼朝气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以前夭桃也会悄悄瞥上她一眼,自以为隐蔽地举起书挡住脸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会在抽屉里藏一两颗糖偷偷摸摸地放进嘴里,会在课本的雪白夹缝里写写画画,就算手上什么也没有,她也会不时地揉揉眼睛抓抓头发,一刻也闲不下来。
现在的夭桃却已经在久病中养成了沉默安定的习惯。
她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扬着脑袋坐得笔直。在长久的病中,面对着脆弱的母亲,这样的动作会让她显得精神一点,给父母一点自欺欺人般的心理安慰。
只是现在她小小的胖胖的,本来就朝气蓬勃,这样的动作让她显得有些滑稽。方芥子毫不怀疑如果她站起来也会是挺胸抬头,像一只趾高气昂的长脖颈大鹅。
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小孩子有时会以为自己已然长大,端起傲慢的架子,对周围的同龄人有一种俯视的快感,其脑海中多半会装一些类似“你们这些渣渣”之类的又二又不成熟的台词。
方芥子本来以为桃桃就是这样的。
但不久后就发现了不同。
夭桃看起来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那种平静却是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不像是带有刻意的十足骄傲,而是真正的从容安稳,只不过是没有意识到这副样子有点可笑罢了。
更奇怪的是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既想,又不敢往方芥子这边看。方芥子进教室的时候,她和其他的孩子一样趴在了桌上,又和其他孩子一样拖拖拉拉地拿出了书,和其他孩子一样偶尔向方芥子这边看一眼。
由于她极少有小动作,这样的动作做出来反而会更加显眼。
她的目光从不在方芥子的身上过多停留,一触即走,但那眼睛中明明白白,有怀念,有亲近,还有……
似乎还有心虚?
方芥子敢拿自己二点零的视力打赌,她绝没有看错。
一个孩子,怎么样才能在一夜中长大呢?
就像已经度过许多年岁,她的孩子曾经长大,曾离开过他们,如今再一次回来了。
方芥子被自己的脑洞雷的一脸麻木。
重生?
一定是她小说看得多,脑子出了问题。
下课铃声响起的同时,方芥子站起身,冲着夭桃的方向招了招手:“桃桃,跟我过来一下。”
旁边的小胖子搂紧自己的零食松了一口气,向夭桃投去了一道同情的目光。
夭桃觉得他的目光特别符合自己的心情,再这样目光的洗礼下走出教室,她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沉重了,一时戏精上身,四顾一片风萧萧兮易水寒,恨不能为自己放一曲悲壮的乐曲送行。
方芥子在教学楼后面的小楼角落里有一个小房间。那个小楼是组织中午不回家的孩子们睡午觉的宿舍,方芥子没有稳定的住处,和学校协商后获得了小楼里一所房间的居住权和照顾看守熊孩子的工作一份。
只有在真的有事的时候,方芥子才会不回办公室,而是到她的小宿舍去。
一想自己被归到了真的有事的范畴,夭桃就真觉得自己要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时候夭夭还满脑子说风凉话,本来刚回来她还没这么大反应,不知道这个学校那里触及了她的神经,跟夭桃的气越赌越大。
“呵呵呵呵呵,回来,回来干嘛,写我?你写个屁,有什么好写,抱着你那点良知和感恩的心过日子去吧,喝西北风去吧,你看看,掉马甲了,嗯?有意思不,开心不,你是不知道你干妈逆天咋地?呵呵呵呵呵……”
夭桃只能毫无底气地争辩,再次把不知道会回到这么小时候的理由摆开。夭夭仍然不吃这一套,各种挑剔,哪里都是道理。倒让夭桃觉得夭夭不是和她,而是和自己赌气。
也许是错觉。
夭桃刚想到这里,方芥子推开了宿舍门,而夭夭几乎是在同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