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距离下面的客席还有些许距离,柏钧和的声音也不算很大,是以下面的客人并未注意到主位上的异常。
柏钧和一句说完便不再看付东楼,对顾贤下跪请安道:“请父卿安,儿子来晚了。”
“还不算晚。”顾贤指指左手边与付东楼相对的位置示意柏钧和坐下,“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为父记得皇上几次传你进宫你都找借口推了吧,那还有谁敢给你不痛快?”
瞟了一眼付东楼带着冷笑的俊美脸庞,柏钧和低头答道:“并没有父卿,儿子只是怕付东楼不懂规矩扰了您。”
强压着心头火,付东楼还没蠢到在人家爹面前数落儿子的不是,只端了茶碗喝茶,权当身边没有柏钧和这个人,行礼问安更是免了。
“哪有的事,东楼博闻强记,之前还与我谈天说地聊得开怀呢。你一来抖威风倒让他不敢说话了,扫兴。”假意斥了柏钧和一句,顾贤接着刚才的话茬儿道,“和儿,东楼不善饮,等下你帮他挡酒吧。如此一来不是也不用招了妓子来扰我清静了么。”
“不敢劳王爷大驾,既然殿下都说了,赋诗起舞皆可替酒,那在下就不必担心酒后失态了。”付东楼谢过顾贤,示威一般瞪了柏钧和一眼。
“哦,还不知你有这份才情。也难怪,令堂昔年在唐宫中也算得上是才女,你又是国师高足,孤便等着看你的表现了。”顾贤瞧着柏钧和与付东楼你瞪我一眼我瞥你一下,只当俩人是小孩子脾气,笑道,“若是招架不住也不要逞强,咱们是自家人,总不能看着你吃亏。”
“谢殿下。”
钟鼓之声突然响起,开宴的时辰到了。主位上的三人俱是换了正坐的姿势,面前的屏风缓缓撤下,顾贤起身致辞祝酒,这赏春宴算是正式开始了。
帷幕上绣着的仙鹤被纷飞的桃花瓣一衬仿佛活了起来,宴会中央的场地上婀娜的舞女翩翩起舞,丝竹管弦奏着优雅欢快地曲调,古香古色的贵族宴会让付东楼很快忘记了与柏钧和之间的不愉快。
顾贤祝酒三次之后发话让大家随意随兴,于是众人都不再正坐,各自换了松散的姿势互相攀谈劝酒。
“你很喜欢吃河鲜?”顾贤见付东楼对桌上的鳜鱼动了好几筷子便问了一句。
“倒也不是特别偏爱,是王府的厨子好,这道鳜鱼做的极是鲜美,忍不住多用了些。”
相比起顾贤的随和,柏钧和一直冷着脸坐在一旁也不怎么说话。旁的人都习惯了瑞王爷的冷面,可付东楼却觉得柏钧和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你不是瞧不起小爷么,不是总觉得小爷我没文化没规矩吗,小爷就给你露一手!
“殿下,说到这鳜鱼,在下一时技痒便作了一首小词,想请殿下品鉴一二。”
付东楼话一出口,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不对啊,我可是听说付相的这个儿子大字儿不识一箩筐,怎的还会写词儿?”说话的是千牛卫大将军,掌管禁宫戍卫的。
“孤看中的人岂能差了,你当和你一样是个大老粗。都是千牛卫大将军了还如此不讲究,性子也忒直了,只剩下得罪人了,也就是东楼有涵养不和你计较。”顾贤也没料到付东楼会如此主动,笑骂了千牛卫大将军几句,转而对付东楼道,“你且做来听听。”
“是。”
虽然是文学院的高材生,可付东楼不敢说自己现场作一首就能比这些古人强,别的不说,诗词意境可不是一天半天能韬养起来的。稳妥起见,付东楼选了唐代张志和的《渔歌子》,对着顾贤躬身一礼才将这位被架空朝代小蝴蝶扇没了的名作吟诵出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呵呵,好!”顾贤拊掌赞道,“好一个‘斜风细雨不须归’,你这孩子倒是嘴甜,想夸孤这宴会办得好让你乐不思蜀直说就是了,竟选了这样一个文雅的路子,着实不俗。”
“能得殿下夸奖,我出去和人夸口也有说辞了不是。”付东楼一边赔笑一边偷眼瞄柏钧和,见对方抿着嘴唇直勾勾盯着自己,心下暗爽:傻眼了吧,让你小看我!
柏钧和是上过战场的人,感官何等敏锐,付东楼的偷瞄正正落在他眼中,当真与挑衅无疑。
“启禀王太卿殿下,刚刚抽到的酒令‘朋友数斯疏矣’当是主人饮五分,请殿下行令。”一位衣着光鲜的美貌女子走到场中蹲身一礼,很是大胆地说道,“殿下可不要借着付公子的好词当幌子逃酒。”
这女子便是今日来侍宴的妓子中的魁首,专管纠察酒令对错的席纠姚倩。
“酒令如军令,孤自然不会逃酒,席纠之言莫敢不从。”
顾贤说着举杯,却被柏钧和拦下了,“父卿近日身体微恙,太医说不可过多饮酒,本王欲剑舞一曲抵父卿此酒,不知席纠可能通融。”
姚倩对着冷面王也不惧,掩唇一笑道:“王爷的剑舞闻名大楚,只怕王爷不是想替殿下挡酒,而是怕风头全被未来的王卿抢去吧。”
难得有调笑柏钧和的机会,在场的权贵俱是起哄闹到:“不可不可,王爷只剑舞抵不了这杯酒。”
“姚都知说笑了,付公子乃是我未来的王卿,他出彩本王与有荣焉,怎会与他别苗头。”柏钧和说着向付东楼一伸手,唇角微扬竟是浅笑,看得付东楼心里一凉:这小子要出什么馊主意?!
“不如这样,付公子擅诗词,那就由本王剑舞,付公子现场赋诗一首,可好?”
“如此甚好,请王爷与公子行令。”
“来人,取笔墨纸砚与付公子。”柏钧和深深看了付东楼一眼转身从侍从手中取了佩剑便下了场。
我说你这个王爷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我要真是个文墨不通提前找了枪手来的,你突然耍这么一出不是等着让我丢脸吗!我丢脸王府跟着沾光是怎么着!
确定了柏钧和是诚心跟自己过不去,付东楼后槽牙咬得嘎吱响。真想摔笔不干了,可他自己也舍不下这份脸面,只能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王爷雅兴,在下自当奉陪。”
“不过是个胡人之子,会什么琴棋书画。刚才的那首词说不定是提前背好的呢。”
“看他那表情,定是做不出来要露馅儿,笑得多僵啊。”
“看来传言是真的,王太卿给王爷娶这么个王卿是为了让皇上放心,王爷根本就不喜欢他,这不是等着看他出丑吗。”
“可惜了这张好脸蛋,赶上了一个不会怜香惜玉的。”
客席上一时议论纷纷,众人或是遮掩或是直白地盯着付东楼,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模样。只是到底有瑞王府的脸面在里面,即便王爷不在乎,他们也不敢太放肆。剑舞的配乐响起,众人便偃旗息鼓消停了下来。
付东楼是不惧现场写字赋诗的。诗词他有现成的,字是练了多年极有水准的,他倒是有闲心来看看这个小心眼王爷到底舞剑舞得如何。
平心而论柏钧和长得是极英俊的,尤其是在他青锋出鞘的一刻,整个人也好似三尺长剑一般染上了锐利的气息,带着森寒耀眼的剑芒,既夺人眼球又用气势摄住了人的魂魄。
长剑在他手中恍若惊鸿,他本人仿佛游龙,寒光在场中武动,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将力与美完美融合在了一起直击众人心底。
杜甫昔年观公孙大娘舞剑时曾有诗句“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若以此来形容柏钧和的剑舞,付东楼觉得也算恰当,却少了一丝阳刚雄浑之气,更不会如此……壮怀激烈。
付东楼看得入了迷,他眼中的柏钧和舞动的不是剑带起的不是风,而是漫天的黄沙与长河落日,这是只有在沙场上征战拼搏过的人才能体悟出的剑舞,一曲剑舞别有怀抱。
舞毕,场中安静极了,还是顾贤最先出声赞道:“我儿剑舞愈发精进了。”顾贤声音柔和并无多大的起伏,却是端起酒盅对柏钧和示意道:“此舞当浮一白。”
“父卿谬赞,博父卿一笑尔。”柏钧和收剑一礼,转而看向付东楼,“不知付公子是否已成诗。”
心头竟是没了火气,付东楼大气一笑:“王爷少待。”说着笔走龙蛇,一副草书一气呵成。
“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将军临八荒,烜赫耀英材。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好字好诗,此字气势磅礴落笔千钧,此诗铿锵激昂燃人热血,配得起和儿你的剑舞。”顾贤眼中一亮,对着付东楼点点头,又说了初见时赞过付东楼的那句话,“你很好。”
本来打算看热闹的诸人此时讪讪不语,或是稀稀落落地应和着顾贤的称赞或是只提柏钧和的剑舞不提付东楼,场面顿时有些尴尬。最后还是直脾气的千牛卫大将军解了围:“王爷好福气啊,咱们未来的瑞王卿不仅模样俊俏还文绉绉的,这诗我喜欢!”
柏钧和接过付东楼的字仔细端详着沉默不语,众人对他的淡漠习以为常也乐得他不再提付东楼。正当大家说着要行下一个酒令的时候,付东楼突然开口道:“浣花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直直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柏钧和拿不准付东楼到底是在看自己还是透过自己看到了什么,或者只是在出神。那人梦呓一般吟诵出的诗句好似一记重锤砸在自己心口上,让在场所有人瞬时间鸦雀无声。一时间,柏钧和惊觉,那双晶莹的蓝色眸子洞穿了他内心深处最深沉的想法……
“长安……”
好像刚回过神一般,付东楼甩了甩头,收回了黏在柏钧和身上的视线,对顾贤躬身一礼道:“殿下,我不胜酒力想暂时退席去散散。”
“去吧。”
“付公子对此处不熟,本王陪付公子同去。”第一次,孝顺的柏钧和把顾贤完全抛在了脑后,也不管如此做是否得体,抢了两步上去隔开了欲跟着付东楼的风花雪月四人自顾自地带着付东楼退了席。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顾贤勾了勾唇,对众人道:“席纠呢,下一个酒令该是什么了,咱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