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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结束或离开——戛然而止(1 / 1)

()``我的心被自己揉成灰,洒在我们走过的年岁。只因你的离开,明天永远无法到来。守在回忆的边缘,等有一天风带回你回归的口信。``

秋天有点深了,已经是没有理由不多穿衣服的时候,文的生日也到了。我才暗自发愁不知该送什么礼物好,文就先告诉我不用送她礼物了。我说这怎么行,生日怎么可以不送礼物呢。文却突然说我们之间还需要送礼物吗。我茫然:为什么不需要?

文马上接了自己的话,笑着说只要一起过就可以了。于是我坚持生日那天一起吃饭,我买单。文笑着同意。我又问她想去哪吃。文说她生日啊,应该由她决定。我想想也对,到时候再说吧。

我们的对话依然有着往日的自然,而沉寂已久的危机感又一次浮出阴暗。直面着这种感觉,我对文的想法又做了种种的假设,虽然早就猜过,但还是总觉得中间少了几环,不能连贯。不可能去向文问清楚,我们现在的状态就是向老夫老妻过渡的时期,若有似无的感觉,谁都把握不准。

高三的生活是很忙碌的,每天除了上课写作业睡觉吃饭走路洗头洗澡,已经没多少空余的时间。和文最多只是在教室外面站一会,吹吹风说点话。更多时候,我们是不说话的,各自靠着栏杆,望着前方或者看向地面,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已经觉得足够。不知容易知足是好是坏。

文的回答是能快乐就好了。

我点头。我们已经坐在了这家台式餐饮店里,我问文点什么,她却说只要一份海鲜泡饭和一杯橙汁。我嫌她点少了,她笑: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不是吗?我已经越来越不能理解眼前的这个女孩,于是只管给自己多点了些吃的,等一下如果文不够吃了也不用再点了。

饭菜上来前的空档,我看着她,说:“你不觉得这样过生日很冷清吗。”

“不是应该叫做凄凉的吗。”文微笑着说。

我摇摇头把视线移到墙角的一株盆栽植物上,不想回应她。

“你讨厌我这样的举动是吗。”

我重新看向她,发现她依然微笑着。我开了口想说什么,却被端上菜来的服务生打断了。等东西上齐了,我再去想刚才想说的话,却再也想不起来。我对文笑笑,她用带着些疑问的眼神看我,以应对我这突然的笑容。然后我们互递一个微笑,低下头去各吃自己的饭。

文突然问我会煮什么。

我慎重地考虑了一下,说:“会煮紫菜鸡蛋面。”

“还好,不会饿死就行。你呢,衣服要记得洗。衣服旧了破了该买了也要记得去买,不要总那么邋遢。雨天要带雨伞,天气冷了要多穿衣服。还有,晚上要早点睡,第二天也要早点起来,不要总是迟到……”

“好好地干吗讲这些。”

“没什么,想到就说了。”

文伸出手来想帮我整整衣服,但只是拂了几下也没再多做什么。她说:“不用我整理了,挺好的。”

她凝视着我,静静的。如此安静地气氛却让我觉得伤感,没有原因的伤感,很深很沉的伤感。

“你的嘴唇很干燥。”我说。

她做出一个表情,像是要笑。我突然觉得自己能体会文现在全部的感受,这也许该被叫做忧伤,如昨天我的笑一样,只是想要伤害自己的笑容。

文坚持不让我送礼物给她,但我就是想送一份像样的礼物给她,因为这是文在高中的最后一个生日,恐怕以后会没机会。于是从前一阵子起,我就开始考虑要送什么给文,尽管文说不要我送礼物给她,我还是去把所有的礼品店给逛了一遍,最后看中了一只米奇的手表,很优雅的那种。但我带的钱不够,只好扣除了自己一百的生活费,这才把礼物买回来。剩下的几十块作为这星期的生活费,然后我开始了一段俭省的日子,每天吃馄饨吃到想吐。那时又想起了盛岁,省钱为吴依。他不够幸运,最后只能送给她一条链子。我运气更差,最后连东西也没送出去。

当我揣着礼物,再次问文要不要礼物时,她还是说不要。可是,在我想着要不要强塞给文时,文却跑到教室外收了叶括天送来的礼物,还对他感谢了好一会。我笑自己的不值,独自走出教室,站在走廊的转角默然地看下面的风景。为什么文愿意收叶的礼物却不肯要我的,为什么要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感谢他。我笑出声音:尤域,你***是个傻B!

我用很多天的时间,终于学会安慰自己,不去愤怒。安静,是一种智慧,但不是一种能力,我能慢慢来。不动声色,是最好的状态,我能学会。即使文突然离开了,一切突然结束了,我突然什么也没有了,我依然可以不动声色的,我想。只是,我真的不懂,为什么我们就这样变得疏远了,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喜怒无常。

吃完出来,文挑偏僻的小路走,我跟在后面。她问我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的情况改变该怎么办。我说我想不到那么远。你有吗。文说好像的确是不应该想太远的。

没过多久就又是每学期必定举行一次的家长会,母亲在家没来开会,只有父亲一个大男人单枪匹马来开无聊的会。文的母亲也没来,但她的父亲来了。听文说,他们好像感情还不错。也就是说,文的母亲这次不肯来,很可能是因为文。难道文不肯走的决定已经造成她们母女的不和了?

在高三的家长会上,父亲蹲在教室外的台阶上抽烟,等待开完会可以回家。文的父亲蹲到了他身边,也抽烟,两个互不相识的男人安静地抽着烟,却让我联想了一些以后的美好。

文看着他父亲的背影说:“因为出生在我这样的家庭里,我好像从来不用多想什么,只管去做我想做的就好了。”

“这样蛮好的。”

“是长不大吧。”

“单纯也不错啊。”

“呵。”

我们倚着栏杆,不时看向那两个特立独行的家长。

文突然说:“你骂我几句吧,要严肃点的。”

“为什么。”

“因为你凶起来特别帅啊。”

又是笑。

那天我和文很晚才回家,各自家长都回去了,我们又去喝了酒。不知道她的酒量到底有多好,反正她一直都是清醒着的,正如过程中一贯的她。林饮也是,我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女生到底是多么的深不可测。

那天文叫了林饮一起去吃晚饭,林饮也很爽快,很快就出现在我们约好见面的地方一起去吃饭。文说肚子不饿就吃得很少,酒却喝得不少,一小口一小口的,却是没有间断地喝。她的眼里,尽是暗淡。

我说:“你少喝点吧,这样不太好,回去也危险。”

“不要你管!”

文的脸微微返红,略带着酒意这样顶撞我。我在通亮的灯光下感受到了一丝失落,却又无从发作。

“对不起。”文拉住我的手,“我今天有点傻了,呵,别生气好吗。”

我点点头,夹菜吃饭。也给文又夹了些,那些菜都在她碗里垒成堆了,她一口都没吃过。

“你也喝一杯吧。”

林饮给我倒了一杯酒,我喝了。她也是喝了很多酒,并且不断地和文讲话,好像她们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一样,亲密地不得了,连几次上厕所都是一起去的。我看着她们,觉得有些怪异,文平时对别人并不说这么多话的,是不是我也已经让她陌生了?

她们最后一次上厕所回来的时候,我看清了文脸上哭过的痕迹。她也毫不掩饰,叫我递纸巾给她。我问林饮文怎么了。她笑着说没事的,文只是喝了些酒,大概有些太兴奋了。我看了看身边有些昏沉的文,觉得也像,便没说什么了。就让文痛快地醉一次吧,这半年多来,文承受了太多了。

不过文没有醉,在送走林饮后,我们一起回去了。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的话竟然出奇地少。我想她也许是喝太多了困了吧,我搂着她,让她躺在出租车的后座上闭着眼睛休息,一直送到她家回来,只和她说了一句话:晚安,早点睡。

我明白文过得比我还辛苦,她面对的不只是来自家里的压力,还要考虑我的感受。我心疼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且期中考也很快就到了,我们约好,先以考试为重,如果是小事,可以等考完了再说。

期中考成绩出来后,根据学校分流的要求,我们的位子被重新排了。我依然坐在后面,文则被调到了第二排,因为成绩又有进步。

同时,桌椅也全部换新。我被分到一张破烂的桌子。桌子周围光滑的木版都脱胶了,桌板翘起来,桌子一开就会有很多的木屑掉下来,脏得不行。我去向老师反映,老师表示遗憾,说学校里已经没别的新桌子了,就这样先坐着吧。文说要跟我换,我说不用了,女孩子的桌子脏兮兮的怎么看啊。于是我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清理桌子里的木屑。

期间和文再也没有说起那些不安和抱怨的话,只是很静很淡地在一起。当陪伴只为陪伴,我们也就只能这样。如果非要形容一下这一串串画面的色泽,我想应该是淡蓝的空旷里夹杂着几抹轻轻的橙红。预言,一个关于色泽的预言:橙红化开,空旷扩散,无心的天蓝却在随意加深,灰白的时间裹成无法起飞的怀念,打住。

也许这会是个好故事,我继续画着画,不时观望另一年的光阴。应该能撑过下个情人节吧。我一边想着,画下一个手镯,铅笔的黑亮附在了手指的关节上,像某个地方的灯光,却想不起是在哪里。圣诞就快来了,我只能想到这个事情。

等纸上布满黑白的构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在圣诞节送文一枚戒指。没有太暧昧的理由,只是觉得手镯太难选。而让我欣慰的原因是,文愿意收我的圣诞礼物。原来,人有时候会傻到觉得能花掉钱是种幸福。

宿命是一次新鲜的古旧。一次彻底碎裂,一次完全复合,却在再一次的经过时,被我当作了陌路。一个错步,只有错过。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我摸了摸包装好了的装着戒指的纸盒,把它放进小巧精致的袋子里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下午,文拿她亲自抄的《情人》来给我。

“文,你摔跤了?”

“没事的。”

“你走路也太不小心了。”

文笑:“所以你以后走路一定要慢点。车多的地方要先看了前后左右再走。别让我担心。”

“好唠叨啊。”

文微笑,眼神里满是慈爱。

她说出去走走,我同意,反正在学校也是没心呆着的。

我们请了晚自修的假出来。老师是一千个的不愿意,但还是磨不过我们。主要是我们计策好,分开请假,并且各自的理由都很到位。

下午的街上下起了雨,不大,下一会停一会的。我们乱逛着,说一些平常的话,文起初想要撑伞的,我懒得撑,她便也没说什么,还是特慈祥地看我。

傍晚在一个小西餐厅吃晚饭,因为人太多,只有靠近墙角的桌子空着。位子小,我叫的东西又多,把桌子摆满了。我是这么认为的,今天怎么说也是个节日,应该吃一顿丰盛点的。我让文多吃点,起码得把这些都吃光我放肆地吃起来,文则吃得比较细致,眼睛还不时地瞟向桌下。

“干吗这么正襟危坐。”

“没什么。”

我俯身看到她腿上放着《情人》手抄本。我的思绪又突然漫回到从前,在天台的那两天,某个下午某个小店的侧脸,野炊里那一碗让我感动不已的饭。等等等等。文永远是这么替我着想。为了不让这几十页的纸掉下来,她肯定坐得不舒服。

“文,你放上面吧。你这样坐着得累死。”

文点点头,把它放墙边竖起来放好,我们的盘子都向外挪了挪。文看着我,有眼泪在闪烁。

“怎么了?”

她摇摇头低下头接着吃饭。我也慢慢吃着,想了很多的过去,很多不连贯的细节。或许,文真的可以跟我走得很远。对,文会是个好老婆。我越想心情越好,一抬头却看到文低着头咬着唇,眼泪掉进蛋花汤里。

“文,怎么哭了?”

文抬头,双眼红红的:“我吃不下了。”

我讶于她的单纯:“吃不下就算了。说实话,我也吃不下了,这个蛋塔和汉堡都太腻了。”

“对不起。”文的声音低低的。

“没事的啊。”

我起身准备出门,文也拿起了那本订好的她的真迹跟我一起走出去。

从多美丽出来,外面下着零星的雨。文没要求我撑伞,却对我说了好几句对不起,我有些不解,她这样无辜的样子会让我更心疼。想问但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于是我问她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时间抄这个《情人》。

“我送过你一本,不是没了吗。”她的语气淡淡的。

“嗯……”

她接着说:“我不想留个缺憾下来,所以再抄了一本。”

“哦。”

我隐约觉察到文的话语里有别的意味,但没再多问。太久的熟悉容易让人忽略眼前的可贵,而我已经忽略了太多。我没有多余的气力去猜测文在想些什么,只能想着自己的计划。而我现在的计划,是要把高中里最后的圣诞礼物送给文。

一枚戒指。因为一枚戒指,我跑遍了小城里所有的首饰店,就像两年前为买那块水晶的情景一样,只是感觉已经迥异。那时候是带着重获新生的欣喜在跑,现在就是拖着奄奄一息的希望在走。悼念的烛火,久久地漂浮在眼前。

最后买下来的这枚戒指,是在进一家店后一眼就看中的。当时没买下来,但看了很多家后还是折回去把它买了下来。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是对的,第一眼看过去就是对的。

“文。”

“什么事?你是要送我礼物了吗?”

“是的。圣诞快乐。”我把袋子放到她面前。

文笑得很开心:“你是在向我求婚吗,怎么不跪呢,这样我可不会答应嫁你的哦。”

“昏了,这是圣诞礼物啦。”

“我当然知道啊,开个玩笑嘛,真是的。”

文打开了盒子,取出戒指。她把戒指拿在手里,看上去很开心。

“谢谢哦。”

文笑得很甜。那一刻,我觉得,为了这个笑,我可以再多走几家首饰店而不觉得累。

我们从店里出来后,沿着路一直走到城西的海边,坐到长椅上看海。刚开始周围还有些人,后来天色渐黑,人也就渐渐少了。我渐渐地觉得冷了,思忖着要不要提议离开这里。

文却先开了口:“你说,如果把戒指用线穿起来挂在脖子上会好看吗?”

“嗯。会好看。”

我摸了摸这十几页附满文的字迹的纸,皱着眉眯起眼睛看着天边灰浊的海浪。文则不停地摆弄着这枚小小的戒指,不时问我怎样或者好不好之类的话,好像心情是持续高涨的,只是隐约夹杂着些叹息声。

又过了些时候,我感觉双腿都冰冷了,路灯才成排地亮了起来,人也多了起来。人多的时候,便是我们撤退的时候。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文说想吃刨冰。于是,刚看到希望的我又猛地跌进黑暗里。文问我想不想吃,我当然卖力地点头,心里却一直喊苦。她问我肠胃有没有问题。我赶紧打包票说没问题。

吃完一大盆的刨冰出来,我站在店门口许久不动。

“怎么了?”

“腿麻了。”

“是冷僵了吗?”

“好像是。”

“那应该别来吃刨冰的,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啊。你还好吧,肚子没事吧。”

“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其实我一直都特别喜欢吃刨冰。”我说得格外慷慨激昂。

“真的吗?其实你可以跟我说的啊,不用这么惯我的。你很冷吧?”

我捏着手里的纸,坚定地说:“不冷。只是今天穿少了。”

“那我们走走吧,那样会好一点的。”

“好。”

谁知,走着走着,就变成了黑夜里的登山。文说爬山会更暖的,不妨试试看。我也只好同意,其实我已经觉得很热了,奇怪女生脑子里怎么总有这么多古怪的想法。

摸黑慢慢地往上爬,我不时要停下来看看文跟上来没有。虽然这些小山包上没什么野兽,小心点还是好的,毕竟流氓比野兽也难应付。爬到山顶,见上面有微弱的灯光。靠近光源后发现是一座小庙,占地不大。旁边是个小菜园,菜种得不多。总体环境还算不错,很普通的那种不错。文突然决定晚上要睡在这间庙里,吓了我一大跳。

“你不怕感冒?”

“不会的,我想在这睡一次,求个梦。”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

“有吗,没有啊。”

“决定要住这了?”

她的头点得很坚决。于是我就和她进去了。

庙堂里点了盏长眠灯,香火不太旺。地板在昏暗的烛火下被映得黑油油的,看上去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我把几间供着神像的房间都看了个遍,文则向和尚买了点香烛,拜过菩萨后把它们分别插在了烛台和香炉上。刚才文跪在菩萨前叩头的样子让人看了很舒服,和平,安详,甚至有股来自宗教的神秘的感动。

和尚问我们是否要住宿。我们说是。他说庙里如今只有一个空房。文说没事,就在佛前打地铺好了。和尚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便去取床铺来。我们说只要一床被子就够了。他谢过我们的体谅,又去抱了稻草来,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然后才铺上被褥,放好枕头。

我递五十块过去,说连明天的早饭够吗。他说不用这么多。我说多了就当是给菩萨的上香钱好了。我还担心逢着节日要贵一点呢,原来好和尚是不过这些俗人的节日的。

和尚对我们做了个揖,然后把门关上,又出去把大门关上。听到和尚的脚步声隐匿在一扇木门后,我们也躺下去睡觉,不过只脱了最外面的一层。衣服脱了也不敢乱丢,都折好叠在被子的一角。

我和文躺在同一条长枕上,侧过身,面对面松松地抱着。

我说:“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变得很善良了哦。”

“是吗,可是你不觉得我一直都是好善良的吗。”

“哦,这样啊,我记下了,以后会多夸你善良的。你说来求梦,要求什么梦啊?”

“秘密,不能告诉你。”

“切,我也不稀罕知道。”

“呵呵,不可以生气哦,要乖。我们这样睡在一起,算不算是一对夫妻了?”

“这样也算啊,我们以前不是也这样躺在一起过吗,虽然已经隔了很久。”

“对哦,都过了这么久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别把自己说得跟个阿婆似的。早点睡吧,你不是还要求梦的吗,还说这么多的话。”

“还不是你先挑的话头啊。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睡了。晚安了。”

“安。”

我摸了摸文的头发,闭上了眼,感觉很幸福。而幸福着入睡更是种幸福。

这一夜,我做了个梦,梦到了文。我想给她拍照,可是她却不愿意,好像很害羞地躲一个陌生人后面,把脸藏在他背后,不让我拍到。我想看清那个人究竟是谁,可是他始终面目模糊不清。我想靠近文,却怎么也走不到她身边。我们都在动,我像前进一点,他们就往后退一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早上醒来发现文搂得我很紧,不知道她昨晚有没睡好。我没叫醒她,让她多睡会。那时才四点多,迷迷糊糊地再次醒来已是五点多。文还没醒,我便也躺着,睁着眼睛听隔壁的念经声,让心境平和。我想,梦是反着的,尤其这是个下半夜的梦,更不可信,所以也没必要傻傻地难过。

“早啊,今天怎么这么早。”文睁开了眼睛后还轻轻地揉着。

“是啊,早睡早起啊。”

“昨天睡得好吗?”

“很好啊,一觉睡到大天亮。你呢,梦到什么了没有?”

“没什么梦啊,也是谁得很安稳。”

“没做梦也没关系,睡得好就行了。”

“嗯。”

文微笑着。我替她把散在额前头发理到耳朵后面去,跟往常一样,文都会笑得很温柔,很温柔。

“快起来啦。还要下山去学校上课呢。”

“哦。”

我很利索地穿好衣服去把门打开,文则把被褥都叠好。和尚进来,夸我们勤快,这么早就起来了。我们也学着回了个揖。气氛是相当好的。

因为还要读书,我们的动作都很快。和文一起用木瓢漱口,然后各吃了一碗清淡的面。接着告别形单影只的和尚和常住庙里的老人。

下山前,在庙外看了会那厚湿的雾气。闻着格外清新的空气,文说像仙境。我也点头表示赞成。

她问:“电影里,别人从高山上跳到云雾中,会不会死?”

“那只是悬念,就是为了让别人不懂才设置的。”

“我如果摔下去了,你会替我收尸的对吗。”

“干吗突然讲这个。”我听了不太高兴。

文倒笑得很开心:“我知道你会的,对吗?那样我就安心了,你一定要把我记很久的。”

“还没讲完吗。”

文吐了吐舌头,说:“我讲完了。那,我们下山吧。”

清晨的山路湿湿的,文却蹦蹦跳跳地跟个小孩子一样,我不得不紧张地拉住她的衣服,免得她从山上跌下去。走到山脚,和文在一家又小又暗的草餐店门口又吃了顿早饭。我说不是刚吃了吗,但文一直喊饿,没办法只能各买了一个面包一个蕃粉圆。又因为文执意要在外面吃掉,我只好陪着她在寒冷里跺着脚站在石板路上吃挖。

升起在面前的白色烟雾,迷蒙了我的思绪。这是现在,是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面前的女孩是文,是蓝,是胡柯。这个情景是暗夜里马路边靠着胡柯睡着时的安静,是冬夜里坐在小屋里抱着蓝休息的沉寂,是冬日清晨在山脚下和文吃早饭的平淡。瞬间的层层重叠,让两眼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脚底踩滑。

抓着路旁树干轻声喘气时又仿佛看到了那个飘荡在陌生城市里的自己,想文的感受,脚被轮胎碾过的麻木。一片黑暗刹那切过,会议便这么轻薄地飘走了。

“你没事吧,站着怎么会滑过去呢。”

“没事。我们该坐车回学校了。”

昨天的睡眠不够充足,我在早上上课时便把它补了回来。更重要的目的是不去多想,往事的复杂。可是,越不愿去想,实际上是越会去想。

这个圣诞节,蓝肯定又是一个人孤独地度过。我这个做大哥的,却连一连短信都没发给她。趁着中午,我打了个电话给蓝,祝她节日快乐。

“谢谢。你也是,要快乐哦。”

“对不起,节日都过了,才打电话给你。”

“不迟啊,今天也是圣诞嘛,昨天的晚上和今天的白天都是很节日的节日啊。”

“很节日的节日?”

“是啊。你不觉得吗,呵呵。”

依然是简短的通话,依然有着熟悉里的陌生,依然带着温暖外的尴尬。不愿意总是这样,却只能总是无奈。

下午,文把戒指穿了条黑色绳子挂在脖子上,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眠不足,恍惚了一下却把这枚戒指看成是以前送给胡柯的小银球。于是,我盯着戒指无法移开视线。

“怎么了?”

“……这条绳子很好看。”

“还好吧。还是戒指好看。不对,应该是都好看。”

她又灿烂地笑了。

圣诞过后的那几天,文说最近有点疲惫,我说那就回家住几天吧。

文看着我微笑:“好。但我想多看你几眼。我们还真的是比较有趣的一对呢。”

“还好吧。”

“呵,你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话要对我说吗?”

“特别重要的?那是什么话?”

“没有啊?那就算喽。”

文呵着气,跺了跺脚,然后把手插进白外套的口袋里,微眯着眼看向远方。夕阳照着她的侧脸,上面有她的笑。新一年前的一天,也许可以算是今年最后的一次看日落吧。在太阳完全隐没进北风的阴影前,我看到,文对着自己微笑,轻轻地摇头。动作优雅,却让我又一次产生心灰意冷的错觉。

我知道,每个故事都要经历一个结束。

只是在夜里放学回家时会有些孤独,好像我还是个怕走夜路的小孩,期待逢着一个我最想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但是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怕过走夜路,所以我也不期待能碰上她。

怀疑自己是神经质了,总感觉文跟在我后面,可是猛一回头,却根本看不到文影子。

我是不是真的很离不开文呢,如果是,为什么在几天没接到文的电话后也不想主动打过去呢。退一步说,文是不是值得我此般地惦念呢,为什么她这些天都没有打过电话来呢。除了第一天她对我说母亲要来老家搬些东西过去,自己要去帮忙,白天会不来上课,叫我要按时作息外,她没有再对我说什么。

这几天睡得不好,不知哪幢楼的女的大半夜的哭哭啼啼,在梦中都吵到我了。我迷迷糊糊地就想骂人。因为孤单,所以无聊,所以烦躁。

今天,陪母亲从医院回来,觉得心情还不错。于是想打个电话给文,听听那久违的声音,可怎么也打不通了。我着了急,跑去她的寝室,却只有徐在。我说文去哪了。

她很惊讶:“你不知道?!昨天她不是说去和你道别吗,去了一天才回来的啊。她昨天半夜被她妈叫到楼下,然后大概就去车站了。走了。”

“走了?!我感觉脑冲血。”

我不相信文会这样悄无声息地走掉:“你说她走了,为什么她的这么多东西还在这。”

“她说东西太多不想带,只带走了一些她想带走的东西。”

“很好。”

我不动声色地走出去,走到马路边,穿过马路,接着往前走。我让自己尽量平静,什么都不想。我也做到了,对一切都无所谓,包括文的离开。

我只是觉得文的离开只是像去旅游那样的短暂,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她可能是帮她母亲把东西搬过去了,逗留几天就会回来的,她还没跟我告别呢。

老师们除了偶尔会叫错名字叫到林絮外,并没有讲起任何关于她转学离开的事。我被弄得有些糊涂,去问了几个同学才知道,原来他们都知道了林絮转学的事,之所以没人告诉我是因为认为我肯定早就知道了,不想再提起来让我的伤疤撕成伤口。可笑的是,我居然是这么多人里面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文离开后,接踵而来的是准备毕业的各种事情。上课,考试,拍照,填表,交钱;上课,考试,拍照,交钱……反反复复的累赘的例事。我在这样的生活里尽量像以往那样生活着,昏昏沉沉,让自己在忙碌里保持着压抑下的沉静。可是,我无法坚持太久,在看到地理书上那幅有红色斑点的分红色地图后,我无法再压抑内心的悲伤。跑回家翻箱倒柜找出那件文送我的短袖,它居然就在衣柜底部,久久静静地躺着,我却一直找不到。

我又去找了徐,和她说了很多话,但并没有得到任何文在走之前给我留下的话。

徐说:“我想你是误会她了。她怎么可能和叶那种人有什么。你不知道,她这几天都躲在这里哭得跟什么一样。”

徐问我:“如果她当面告诉你她要走你会让她走吗?如果她是真的想走的话。”

我僵硬了许多天的脸换上了笑容,我吐了一口气:“会吧。如果她那么想走,我会放手的。”

徐说:“你是真的很爱她。可是,为什么你们还是会分手呢?真的是因为太不合适吗?”

我继续笑,因为很想笑:“不合适?也许吧。也许我这个人和谁都不会合适。”

徐告诉我:“文在要走前那段时间,总是很晚回来,因为她要跟着你回寝室,她想多看你几眼。等到你寝室的灯亮了她才会走,有时还会坐在外面的花坛边看一会再回来。走的前一天,她在寝室里哭了一整天,眼睛都哭肿了,但她还是坚持要到寝室外等你,她说最后一次一定要好好地看看你记下你。那天她很晚回来,我也一直醒着等她回来,毕竟是最后一天了。她回来后坐在床上没睡觉,她说她现在很轻松,因为她在你寝室楼下痛快地哭了一场。她说也许它能还清所以欠你的,也许它会让她更快地忘掉你。”

“然后呢,她没说什么了吗?”

“没了。她后来就是一直笑着收拾要带走的东西,有时候看到一样小东西都能笑很久。她是太难过了。”

怨自己的没用,文一直跟着我我都不知道,就连她最后的痛哭我都没去安慰她。

“我总是不知道文心里在想些什么。”

“女生做事的确让人捉摸不透,但是我们的动机往往都是很单纯的。她做所有的事情,其实只是为了让你在没有她之后不那么难过。”

“真的吗。”

徐笑笑,不说话。

停顿了半晌,我问徐:文去了哪里。她不肯说。我问了好几遍,她都不肯说。看得出,她也很为难。不说就不说吧,既然文连走之前都不愿和我说几句话,打听到她的资料也毫无用处。我对徐说了声谢谢后,轻轻关上门走了回去。这一次,是步行回了寝室。

我开始回想文在离开前对我说过的话,原来早有暗示,甚至早在几个月前,可惜我太迟钝。在她走的前几天,她告诉我她母亲要她这几天住在家里喝药,就先不来上课了,还问我的手机号码是多少,她说她删号码时不小心都删掉了,而且又记不得了。我那时有些赌气,说反正这几天也没联系,不用知道也没关系,说不定过几天我也要换号码,等换了再打过去也行。记得她当时的眼神,似笑非笑。

那个电话,再也没有机会打出去。文,是否真的忘了我的号码了?可我还挣扎着在希望和失望的落差间于事无补地等待。

文没有预兆地离开,只有我傻瓜一样地伤心。别人还是照样生活着。除了她的同桌还有老师稍微表示惋惜外,我没看出有什么变化。

我继续画着那册没画完的画,先前很多个夜晚都是画到很晚才睡,虽然不知道文到底还喜不喜欢我。我为了画完,不断地告诉自己,文是喜欢我的,她值得我为她辛苦。

不免想徐说的话,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徐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文和我相处的时间更长,我的直觉告诉我文的想法不会这么简单。但究竟是怎么样,我也不能说清楚。

我想弄清楚文为什么会这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又跑去找了林饮,问那天晚上文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林饮说:“她没告诉你吧,她是在问蓝的事情。”

“为什么要向你问起蓝?”

“她现在都走了,你还想不明白吗?”

“想什么明白?”

“她后来没跟你讲起一些关于蓝的事?”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你先把那天她对你讲的话告诉我行吗。”

“其实不用讲,你也知道的。她就是问我蓝是不是还很喜欢你,问你们是不是还很好之类。”

我还是没弄明白,嘀咕着:“她问这个干什么……”

“你还不懂啊,她这一走是早就打算好的,她应该是想成全你们两的吧。”

“这怎么可能,她以前从来没对我提起过。”

“可是她那天表现出来的的确是那样的啊,她还一直地说蓝和你很配,到最后还哭了。”

我愣了,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林饮又说:“也许不是吧,反正林絮她是很喜欢你的,这一点不会有假。”

我勉强地笑了笑,走开了。

了结的动作往往比过程干脆很多,我在路上碰到了叶括天。他向我道歉,说是他影响了我们的感情,害得林絮在最后要走都只能找到他这种疏远的异性朋友陪她说会话。

文在最后走时没有来找我居然找了叶。是我太不够格了,让文伤透了心。她或许误会了我,也可能我从来都不值得她付出。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很妒忌叶,尽管我和文还没分手,我们还是男女朋友。

我对叶说:“也不能怪你。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对文动心,是男的都会。谁叫她长得漂亮呢。”

“我是绝对不会对她有那方面的想法的。”

“难道你不是男人。”

这句话似乎说得他很尴尬,他匆匆告辞。

他难道有同性恋?再把以前的画面拼接,发现文和他的亲热就像小姐妹之间的。

我错怪文了。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可自拔地陷在深深的自责和后悔之中。

这世界里没有绝对的永恒,爱你也只能在我能爱你的时候认真地爱你。不能爱你了,我也再也不能留下来了。改变一直在喊我走。

我请求徐给我文的地址,她不肯。于是只能请徐替我写一封“忏悔书”给文。文说知道了我的心意,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她反问:人生是不是就是这样变化无常?故事是不是就是这样阴差阳错?

文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在徐的邮箱里,徐把它打印出来交给了我。题目是‘尤域启’。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你写一封信。你现在还好吗,我这一切都好。

原以为人一旦走到尽头眼前就会是茫然一片,但真正走到这一步才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原来在一段故事终结的时候,后面会有更多的开始等我选择。我曾经想闭上眼睛随便迈出这一步算了,反正以后的路还长着;可是我怕,我怕再像以前那样只凭一时冲动,让自己多等了一年,到最后却还是一场空。我不想接下来的路再有太多空白。所以我选择等待,我想你能弥补我们缺少的浪漫,弥补我缺少的关爱。还有几个月,我们还要再等等。等到我们都想清楚了,都有时间了,再选择。但我不能保证我们一定能顺利地再开始,或继续我们的爱,你知道的,改变只是瞬间的事。这算是谨慎还是缺乏自信?你当我是敷衍也罢,当我是威胁报复也罢,我真的无法给你承诺,就像你从来不肯给我承诺一样。也许是太久的压抑太久的不平衡,我想多得到一些理由来安慰自己,来劝告自己,给自己再为你付出的理由,或者借口。

想看你,只是因为我怀念自己拥有过的曾经,怀念我们一起上色的回忆,还有那个让我两次爱上的尤域。不是因为我,没有爱。爱,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再来。你也许不知道,那次从车站出来后,我是用尽全力去爱你。那样很累,因为要离开的东西很难留下来。后来我的任性和我要你做的一件件的事,只为了让关于你和我的青春的回忆更多一些。我是很自私,我不想完全花费在你身上的青春到头来没有任何感动可言。知道吗,离开你,我的青春就那么结束了。

我也想过我们是否可以一直那么走下去,但后来我发现不行。你嫌我碍事,所以总习惯瞒我所有的麻烦事。你一直认为我是很宽容很大量的吧,我也曾那么认为过,但我们都错了,都太天真了——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不为小事计较,而我们太容易吵架,这样能爱得长久吗?我常这么问自己。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骗自己,只能告诉自己我们是真的相爱的。可是,爱真有那么万能吗?

那天在庙里,我什么梦都没求到,但我祈祷了,也祝福了你们。蓝,的确更适合你。对不起,我还忘不了你。你在灯下的身影,你的笑你的眼神,还有你对我说的很多话。但我会忘的,渐渐忘记你。我会想着你,慢慢忘记你。

你说得对,爱不过是过眼云烟,我能慢慢体会的。在忘记之前,我最爱的还是你。

我想我没有亏欠你什么,我爱你的时候是真的爱你;你也不亏欠我什么,事到如今,究竟是不是真的爱过我也已经不重要了。

不知道以前我说过的不知道有没有真正爱过你的话给你留下了心病,现在在这里我也可以直接地告诉你,当然,信不信只在你。我以前喜欢过很多男孩子,但真正爱过的,只有你一个,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后,我不知道。

可能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对谁像对你这么好了,以前的很多时候,我愿意用自己的整个生命去换取你的一个笑容。虽然那都是过去的天真的想法,但它们注定你会刻骨铭心地存在我的生命历史里。也是因为你,我发掘出了我的温柔和耐力。同时,放纵你。

你欺骗了我而去替蓝刷墙的那天,我劝自己不要生气,我也真的就不生气了,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真的,只是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记得我们在那间庙外看雾时说的话吗,可惜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想告诉你的是:为爱纵身而下,即使粉身碎骨我也不会害怕。因为我知道,你会记得我。即使我走了,爱死了,你还能留在那里替我收拾爱的碎片。现在你体会到了吗?一切还来得及吗?

以前从来没有想太远,可是在家里真的起了变故之后,在目睹爸妈的感情破裂后,我才有点颤抖。虽然他们又和好了,我却不能停止担心。我是个太没用的人。妈妈要我到那里去,一直这么坚持,可我没想去。等到爸爸也终于肯到那里了,我才想,也许我该离开。然后,我变得想离开。渐渐地。

我想离开,很远很彻底地离开。去年的七夕,我还那么虔诚地许愿希望能靠近你一点。现在却再也不想了。真快啊,才一年。

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十一月的那几天,你背着我,一直背着我,让我好想哭。我真正体会到了幸福,虽然我说不出它究竟是什么样子。幸福总是短暂。这个道理我懂,但我还是不想面对。

曾经一度认为是我的错,无法让我们走得更远。所以我问你有始无终是好是坏,你却说你能改。那时我恨死自己了,都是我的不对,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哭,但还是忍不住哭了。

后来想通了,我们谁都没错,只是有些东西无法抗拒,该结束的时候,它就那么结束了。我相信永恒这个东西,但我也明白距离这个东西,有些话不是说了就算了,距离远了,感情也就很快淡掉了。很简单很直接的,即使最初谁都不想。

我一直都感谢命运,可以让我遇到你,还让你陪了我这么久,真的很感谢。你总是这么好,好到让我厌恶我自己。我总是很自私,总是那么忠于自己,想爱就要逼着爱跟我走,不想爱就不想有任何关联,甚至伤害到别人也不会内疚。可是很奇怪,碰到你以后,我都有点不懂我自己了,想走却留了下来,想忘记却记得更清楚,下了决心却狠不下心去做。不过,我还是我,很自私的我啊。呵。为了我的前途,为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到这里来了。说不爱,就真的可以不爱了。

人活着好像真的有很多的无奈,感情飘忽不定,无法把握,连相貌也一样,虽然不会变,可是我的心变了,它带给我的满足也就少了。漂不漂亮,真的跟我活得好不好没有一点关系。

对你,我的无奈更多。那么多我求不来的,却都只能怪自己没用。

好几次想你来占有我,在石粱,在台风中的旅馆,在很多个放荡沉静的夜晚……可是你都没有。你为什么是这么好的男孩,好到让我舍不得去多怪你一句。你对蓝对我对胡柯都很认真,不管是什么感觉,这是你很大的优点。我相信你会过得更好。

你很理性,总是可以很冷静,却也总是背负太多。所以你应该放掉一些。

圣诞好像是最后的相聚,躺在你身边,好想哭。我的那些有你的过去就要过去了。时间一到,一切就真的那么烟消云散了。想哭也没有眼泪。

累到睡着,却没梦到我祝福你的情景。梦里还是我和你,你叫我别走。多好玩啊,那么认真的样子。可是我真的要走,你就真的松了手。你太理性了,太可以轻易地从梦里清醒过来,不相信那些飘渺的东西,即使那些飘渺最后可以变成真实。

早就被安排好的经过,我不能怨也不能悲伤,谁叫这就是生活呢。

曾经听得太多的真爱,原来都是假的。什么是真的,原本一点都不认识的人到最后可以成为情人,那么当然也可以再做回陌生人。而那么多陌生人,却又不是谁都可以当情人。我一直有太坚定的信念,可是我错了,原来我一直定义着的是这么狭隘的。有谁还能原谅我?

人总是很矛盾的,想这样,其实心里并不一样要这样,又或者根本不知道要怎样。像我最后的那次哭,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哭,还哭得那么大声,连以前你不要我时我都没哭。那时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你开窗看清楚是我在哭,但我又不想你听到,怕见到你听到你说话会让我又改变主意,又不想走。

我是自己决定走的,爱把握不住。我想给自己更好的信心,让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爱情不可信。我很自私,总是想要实在的东西,却又总是做着不可企及的梦。想和做,总是差这么远,远到判若两人。

这次的分别,也算是给爱一次考验的机会吧,让自己以后能心甘情愿地相信爱,或者,不再相信。

我还有几年可以等,在感觉还在的时候,我会等着你来找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漂泊,还有焦虑。焦虑是个很不好的习惯,可是我已经染上了。对这些,我都是毫无办法。

我们的故事从秋天开始,应该在夏天结束的,那样才够自然。可是我等不到夏天了,好像我们的故事里只有穿越一年季节的情节,好无助。

不知道还会不会爱上别人,随便吧。也许,过了这个冬,会好一些。

这封信写得很乱,但都是我想说的。就写到这吧,我该去睡觉了。

尤域,快乐。

看了文的邮件,我笑。她觉得瞒她是不好的,导致这种结局,我当初又何必苦苦相瞒,最终累了两个人?是因为爱还是别的什么?她看开了,我却只能这样死心眼,认定她是我的一辈子的内容。

我也重新审视从前那些骗人的一句句爱情谎言一出出爱情闹剧,什么是对的人,怎么找到对的人,怎样才是对的人?又谁能告诉我,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

文认为我可以轻易地清醒,而我却总是挣扎在梦境里,醒不过来。她不知道,是因为她,我才变得这么容易放弃。我很理性吗,还是我太会隐藏,太不诚实?

徐问我:“觉得我和从起怎样?”

“很般配。他很适合你。”

“你觉得他很爱我?”

“是啊。”

她摇摇头:“最爱我的是温远,但更适合我的是从起。爱,不能预测究竟能走多远,我只能选一个最平庸的方式让自己幸福。在爱里还清醒着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要定爱并一路追逐的英雄,另一种是让爱来选择的懦夫。你是前者,我是后者。”

我一味地笑,找不到可以用来回答的话。最终承认,我才是最幼稚的。徐汐洋,原先以为的没长大的女孩,涉世却有这么深。应了那句话:说成熟的还未成熟,说幼稚的早已不再幼稚。

这些天老是觉得身边的谁谁都变得成熟了,都不是什么庸人。最后我慢慢地发现,原来是自己变成熟了。

徐说起去年看到温远搬寝室的情景,她在远处就听到玻璃碎开的声音。她看过去时,一个蹲着的男生站起来跨上车骑走了,旁边还蹲着一个男生。等近了看清蹲在地上的是温远。

“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那时我坐在同学的自行车后座,只顾着看了,都忘了和他打招呼。他好像也没注意到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地上一堆水上散着的玻璃碎片。我想是刚才那个男生撞到了他,而那些玻璃大概就是鱼缸,旁边还有几条鱼倒在那。一直到同学骑进拐弯,他还没站起来。他的眼神一直在那片落日下,无奈,忧伤,很可怜。那天天气很冻的,他的手还按在水里,红红的。我想对他说话,可是找不到话说,也不敢说。”

“你被感动了?”

她点头:“但是我很自私,我要的不只是感动,我要长久的陪伴。所以,我对不起他。”

我如果也学得想她一样懂,懂自己要什么,是否就不会伤到那几个女孩?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铁石心肠,一直以为自己看得很透,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是这么懦弱这么天真。

原来总是觉得自己很辛苦,现在才知道还有很多人比我辛苦。可是,没有侥幸,因为不好笑。

从徐汐洋那回来,告诉自己不能流泪,因为三年前胡柯在离开的时候对我说过:“你不会哭的对吗,你不可以哭的,要把力气留到我们重新在一起的那天痛快地哭,还要留着力气来爱我,好吗?”

我点头摇头,到底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我自己也不清楚。

思绪滑到一年前,我对蓝说对不起。蓝说:“我不会哭的,你也别难过好吗。虽然这样很自负,但还是想说,我不怨你,真的。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你不用觉得歉疚,对像我这样的女孩不值得。”

我握紧了拳头,忍住悲伤,因为文也曾经说过:“我们都可以好坚强的。”

对,我需要坚强,至少在旁人眼里。

画着画,常笑自己,总想着最后一页应该怎么画,但那有什么意义呢。我现在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文说她真正爱过的只有我一个。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我是她的唯一,代表着我可以骄傲一下。可这又能怎样?又能改变些什么?虚荣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我重新想了一遍,也许是我想得太简单,如果只是为了自己要的而可以义无返顾,那么,人这种动物就太简单了。许多文没有说的,都咽在每一个沉静后的安稳里,是单纯的贮存还是酝酿后的发酵,只能等待时间,解答。平淡,无谓,庸碌,是我一直想要的,现在也终于等到了。在失去文之后,我又轮回到了原点。

切割生活的指纹,从十几年到几年再到几月,寻找其间种种反复的内容。洗净眼睛,可以看见每一天的几个轮回,所谓的永恒,是不是就是这些了?负尽一切之后,再落回毫无负担的自己,了解重量却不用负荷,这应该就是生活了。这份考卷,我答完了。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毕业?

我渐渐地试着去释怀,而事实也是如此,能让这个故事接着废这么多话的,是因为我想让一切有始有终,让我能解开每一个遗憾却无从遗憾的结。

画画常会想到那副谜一般的画,流畅的笔法和它的传神,实在让我很羡慕。但我还是无法领悟其中的象征意义。就连反复梦到的情景,也让我很挂怀。

所有的相聚,只为最后的分离。

这是盛岁写在那本笔记本扉页角落上的一排字。我在今天才看到。难道这是所有故事的结局?我不愿相信。颓然地坐在床边许久,然后对自己说:不。应该是所有的分离,都会在另一个故事里相聚。我把这句话写在了纸头上,贴在窗边。

文的邮件里分明的意思就是我可能也只能成为她生命中一个不能逗留太久的过客,我不能放开的是,为什么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想靠自己去争取我想得到的,却一败涂地了。扪心自问,三个女孩里面,我拼尽全力去爱去付出的,只有问。可是,她走了。

我认真地回想这几年的事情,似乎过程的种种不过是为了收获一份失去。拥有,一个太抽象的词,我也终于对不住口形。

丧失了年轻的能力,却还是有平静的心情去过这平庸的生活。每天都试着去感激命运,因为它至少还让我活着,让我可以在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在这个世界里清醒地抱怨生活的平庸。

大k打电话来说他要去澳大利亚学几年管理,我祝福他,希望他能好。他问我和文还好不好,我说很好,他说那就好,然后又说了一些,挂掉。

温远的事业似乎也有了些眉目,不过却回到这小城来,他说还要半年再走,当是陪我一起走。

我替我的朋友们高兴。故事好像就这么走到了最后,谁都住进了自己的结局,准备着另一个开始。我呢,是不是只能拥有这样的结束?

我一直想着挽回,想着改变这破落的结局。不仅想改写我和文的故事,也想改变这个家的现状。从大哥失踪到现在,我都没放弃过寻找。在网上到处发布寻人启事,尽管不抱太大希望,我还是不松懈地做着,总天真地相信着奇迹,相信他既然能奇迹般地从人间蒸发,也一定能奇迹般地重新回来。一直到很多人说毫无线索,我才开始灰了心。最后有人告诉我,如果我要找的人不愿意回来,即使他看到了也没有用。这样,我终于放弃了最初的决定,像选择很多事的处理方法那样,选择等待。

吃斋已有一段时间的母亲渐渐恢复,在上街购买过年要用的东西时,母亲像记起什么似的,冷不丁地问我:“文儿怎么这么久都不到家里来坐坐了。”我的心迅速往下沉,双手突然无力,提着的大袋小袋也差点掉下来。

我说:“她到别的地方去了。”

“去干什么?”

“去补习吧。那边有她的亲戚,也去那住一阵子。”

“哦。补习,高三了吧,也该好好读了。真快啊,转眼快三年了,我还觉得好像昨天你还才是个高一的学生呢,没想到今天就是个快毕业的人了。都长成大人了。”

我也希望自己现在也还只是个高一学生,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经历过。然而,现实却是,文走了。我的青春,终于也走了。

母亲的思想好像还是很单纯,她没有怀疑我的话,感慨完年华易逝后便带着我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下午忙着撕对联贴对联卸灯笼挂灯笼,累得不行。坐在台阶上看撕下来的旧对联和卸到地上的旧灯笼,静静的。它们也曾新鲜过,但最终还是久了旧了,最后换掉了。周而复始。这样挺好。但想到晚上这顿除夕饭将只有三个人吃不免又有些郁闷。

父亲把厂里的事情处理完也回到了家中。父亲在楼下时,我正在楼上郁闷。这段时间忙家里的事、替父亲分担一些也并没有觉得多辛苦,可今天经母亲一问我才觉得我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麻木地忙碌,因为我理解母亲的痛苦。可是我一直的忍受又能换回什么,又有谁来理解我的痛苦?摸着照片上文清晰依然的笑脸,悔恨之余,更多的是委屈。

父亲敲门进来,问我:“在生气?”

“没有。”

他走近我,看到铺得一桌都是的照片说:“很难过?”

“没有。”

他坐到床边,示意我也坐过去。我坐在椅子上没动。

“咱们父子太少有机会好好聊了,今天就好好地聊一聊。”

“聊什么?”

“聊你心里想的。”

“我什么也没想。”

“你是不是觉得做男的很难?”

我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其实不用委屈,男的本来就应该多承担点,谁叫我们是‘难的’的呢。”

我的嘴角上扬:“这个比喻很好。”

父亲也笑了:“对嘛,笑笑才好看。烦恼总会过去的。今天是除夕,过了今天,今年的不开心就都该忘掉了。你可以的,是吧?”

我点头,仍不太确定。

“好了,下去吃饭吧,年夜饭可是很重要的。”

外面烟花的声音响彻重霄,尽量营造出喜庆的气氛,浓重的黑暗里也真的挂上了几线光彩,不过转瞬即逝罢了。我贴在窗户上,轻轻地哈气,写出一个文字便再也写不下去。收笔处流下水来,泪一般晶莹地无声流着,看得我恍恍惚惚的。

我一直都是赢的,可走到最后,我却一无所有。

“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啊。”一贯到尾的对白,到最后却什么都挽回不了。又是一年逝,我都留下了什么?

夜似乎是有点深了,父亲卧室的电视已经关掉了,整个家又恢复到安静。我站累了,搬了把椅子来靠着窗户继续发呆。母亲走过来,轻声问我怎么还不去睡。我说要醒着到明年啊。母亲微笑着也搬了把椅子来坐在我旁边。

“你不去睡吗?”

母亲回答:“陪儿子说会话是应该的。”

我看着她头发里凌乱长着的白发问:“还念经吗,久坐伤肾,对腰不好。”

母亲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情爱不是长久的鲜花,迷得太深,就会中毒。当放则放,没有特别的可惜。”

我怀疑母亲是不是和父亲串通好的,轮番上阵来开导我。母亲总是一种智慧超人的动物,在不动声色间,已然窥透儿女的心事。

我说:“你现在的状况不错啊,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是啊。你看,我这样都能恢复过来,你也不应该消沉下去的。”

我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睡觉去了。明天中午之前别叫我起来。”

“不熬到明年了?”

“不了。睡觉比较有意义。”

母亲微笑:“这才是我的政儿。”

躺在床上,我还在想,我这个年纪怎么可能那么超脱。

而父母亲的变化,却让我很难过。父亲对钱很节约,算着用。他说他已经老了,已经怕拼搏了。他说万一败了,这一辈子就再也翻不了身了。其实他担心的是这个残缺的家,担心母亲担心我也担心万一的万一:哥在哪一天回来了看见家道中落会难过会自责。这个家已经无法再经历风雨了,无法再负荷波折了,哪怕一点点,也会颠覆父亲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家。

父母白了头,不再贴寻人启事,便一定赶去。原本喜欢俏丽衣服的她现在一律穿素净的颜色,裙子不再穿,只有长裤;也不和我们开玩笑了,沉默了很多。父亲则更勤于工作,得空便陪母亲说话,或者一起去寺庙。父亲和母亲在家里却很少开玩笑。遇着乞丐,会积极地掏出钱给乞丐,也不管人家乞丐是不是比我们过得还好。这是不是就算是个大的变迁,或者叫什么沧桑?

他们都说我现在都不笑了,可是要我怎么笑?原本很有生气的一个家,现在突然间就冷清了下来,常常一个大厅里就只有我一个人自说自划。我还不至于傻到没事一人说笑话冷自己,所以我不想装着笑。我在想我以前笑起来的样子,摸摸那照片,大概就是和文在一起时笑得最好看了。

突然很想抽烟,到父亲柜子里找了根烟点上,却在镜子前被呛了个半死。诶,奇怪了,我怎么就变成个优质青年了呢。

有一种责任,叫做成长。

今天是情人节吧,我本来想好好地伤感一下的,比如走进人群里,衬托一下我的可怜,不巧的是,我感冒了,躺在床上晕乎乎的。手机一直开着,只接到蓝和温远的电话,文没打来。她是不是真的忘了我的号码了?我似乎又不该有太多的期待。

一个多月的适应最终还是不能适应,刻意隐藏的记忆一旦找到缺口就会携带加倍的疼痛一拥而出。今天晚上我睡得不好。

早晨四点多就躺不住起来了,围上围巾独自出门。大年初一的街道总是很安静的,听着整条街道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却也有几分愉悦。第一次围着文亲手为我织的围巾安静地走,感觉很好,就像文陪在我身边一样。灰蒙蒙的前方,漫游着冰冻的思念。

太阳升起来,陆续有小孩穿着亮丽的新衣跑到街上来放鞭炮。乒乒乓乓的,还是可以显出几分喜庆的。

原以为悲才是生活的基调,在睹尽繁华后,才知道日复一日的索然无味里才有永恒的味。变得更乐意谈论天气,谈论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慵懒的话语,却在每一个词的收尾处牵起过往的种种。更乐意做一些笑容,可有可无的温暖里,流过了层层的悲伤。

现在最想达到的境界,不是有力到无坚不摧,也不是坚强到毫无畏惧,只是希望能在各种伤痛来临时,从容地生活。宿命,无法抗拒,只求不被踩在脚下,与年华轨迹的边缘瑟瑟发抖。

我的同桌是在文离开的那天调来的,第一次的照面,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或许,那可以叫做宿命的气味。然后,生活就在一瞬间失去了原来的色彩,撕开了原来的外衣,一切在忽然之间全数重新来过。在遭遇爱情之后,在遗忘爱情之前,从前的轮回一纸铺开。只是,其中有一方美丽被摔碎了。

开始。开始生命里反复死亡重生的第二个章节。

也许父母都不知道,我曾又离家出走了一次,不过我最后又回来了,回来投入到新的开始里。

在孤单地过完年后,我毅然地收拾起东西跑到车站要买票去温州,然后再飞去找问。这是我压抑了太久的想法,我真的是很喜欢她。我已经疯了。不知道大哥当时去找他的景夏时,是否也已经失去理智。

但是,在我排了很久的队,而终于快轮到我买票时,我却突然又清醒:我不能走。

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文,但如果一直那么找下去,我知道爸妈一定会急疯掉。和文,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成个家,但如果一直漂泊在外,我肯定会失去一个家,爸妈也会同时失去一个家。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对自己说:就大度一次吧,替文着想一次。我知道,她的选择是她愿意的。对于她,那样才是对的。给她自由吧。

“你站在这干什么啊,买不买票啊。”

“我……我不走了。”

不顾别人的古怪眼神,我径直奔出了车站。

坐在开向家的车上,我想着要怎么把行李放回去而不被二老看到。事情总是这么有趣的:我会下定决心,是因为想到了大哥;而我会突然决定回家,也是因为想到了他。也许我是该明白了,我还欠父母太多。在可以追求**之前,我先要做好一个人。回归,我并没觉得伟大,只是一种自然。只是觉得,我应该回去。因为,有一种责任,叫作成长。

回到家,放好东西,转身却碰到了父亲。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没干什么。”

“昨天叫你去买些糕点回来,你买来没有。”

“还没。可是,昨天你有说过吗?”

“没买还不去买,还在这里嘀嘀咕咕。”

“哦。我马上去。”

父亲满意地笑笑。我穿上鞋关上门的时候,想这个声音就是家了。多好。

新学期的生活总算还是有些亮色。这个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都快毕业了,居然还有人在这时候转校过来。情况跟文转到外地几乎是一样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发现他很喜欢说“寒”。

那爱说“寒”的转校男生变成了我的同桌,我依然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我这人的记忆力向来不好。他的精力似乎总是很旺盛,除了上课写作业,每天还有一大堆的节目。他是一个很喜欢挑别人毛病的人,说说这个不好说说那个不好,还自称为八零后第一愤青。

得知他有个好女朋友后不禁佩服起他:和女朋友在一起能开开心心甜甜蜜蜜,读书也照样能读得好。他说他和女友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的,他说到大学毕业都可以庆祝完十次周年庆了。

他说他做情人可是很称职的,我稍微留意了一下,也发现他的确是很理想的情人。当然不是我的情人。他女友是隔壁班的,也是因为她,他才调来的,只是成绩差不了(他自称是这样的),进不了慢班,只能将就着在快班读了。

我大叹什么世道,并且多嘴了一句:“想考差还不容易,天天教白卷不就行了。”

“你这些年的书是不是白读了。”

“什么意思?”

“要天天交白卷,你还来读书干吗。寒。”

我无语。

对于他每天的精力过剩,我感叹:“年轻真好。”

被他一掌盖过来:“别给我在这装老。”

“嘿嘿嘿嘿。”

他问我有交过女朋友吗。我说有啊。他说现在呢。我说没了啊。他问是我抛弃别人还是别人抛弃我。我说别人抛弃我啊。他说你真没有用。我说是啊,然后嘿嘿嘿嘿地笑。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抛弃谁。细节已经不再重要,既然故事已成定局。

其实他来的时候文还是没走的,只是那时候我和文都没说话,而我这个同桌又不精通于察言观色,所以他不知道我的女友就是文。就连她离开了,他也没发现原来班上曾经有一个叫林絮的人。

这个同桌有一个比较变态的习惯,吃口香糖从来不吐。第一次看他嚼了一节课,我说你怎么还不去吐掉。他说我不吐。我不好多说,毕竟是别人的自由。到了第二节课,发现他没嚼了。我说什么时候吐掉的。他说没吐啊。我是或那怎么会没有了。他说吞进去了啊,我从来不吐的。我不知怎么的,觉得特别恶心。他不是老爱说寒的吗,怎么就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寒。

我说:“你每天这么疯狂,不会崩溃掉?”

“不会啊,难道我看起来很危险的样子?”

“有点。”

“哦,我会注意的。你就好了,根本不用担心这个……”

“我很稳重吧。”

“还好。反正你不用担心自己会再崩溃掉,因为你已经完全崩溃了。”

我不再搭话,不管是尴尬还是窘迫,我就是不想再提起。

他对我刚开学那阵子老清理桌子表示不满,说我无聊。我说这样不挺好的啊。他说你好像什么都说挺好的。我说不然怎么样,反抗吗,还是去创造?我没那种能力,除了开心地接受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说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沉默。

他也喜欢打架,说那样特帅特英雄。过来没几天就要打架,我说这么大的人了,打架多没劲啊,有事好商量嘛,干吗打打杀杀的。他骂我你知道个屁。听起来与以前老师劝我,而我说她你知道个屁的情景很像。我只能笑笑,说也是也是。

我无聊了会去买彩票,每星期去买两注,可是都没中过。同桌说我是不是想早点积攒钱买房娶老婆了。我说是啊是啊。他说你笑起来真难听,嘿嘿嘿嘿的,像个农民。寒。我说农民可是要尊敬的啊。他说也是,农民都辛苦。我说我好像是幸福的。他说有吗,不觉得,反正我知道我是最幸福的就行了,世界上不可能再比我幸福。

从那时起,我明白,只要自己觉得幸福,那就是幸福的,不管是否一无所有。

有一次摸彩票撞上了老师,我很装孙子地听他训了一大通,灰溜溜地走去吃饭。一边狂骂:靠,敢挡我发财,如果再让我碰上,我就不管了。挡我者死!骂痛快了,回头去看他有没跟在我后面偷听,然后就看到他拿着彩票在那对号码。

我把这事和同桌讲后,他说:好寒哪。你这变态。我说:就是,一点也不体谅我。不过我是怀念体谅我自己的。他说:寒。

后来的一阵子他都鄙视我说我空有一副粗壮体格,却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我点头表示非常赞同。

他又一次问我爱过没有。我说难道你有吗。他开悟似的反问:“什么是爱,对啊,什么是爱,我爱过吗?”俨然一个疯子。

周末回家,也会去母亲念经的小阁里坐坐,搬一把小凳子坐在窗边看天,或者翻读几本佛经。这时候,心里总会格外平静,静到只剩我的心跳和呼吸。嗅着檀香的气味,听母亲絮絮地念着经文,我什么都不去想,只想着要呼吸,要活着,就这样活着。

这三年漫漫的时光即将耗尽,我也曾在自己的事情里忙得有滋有味,过得活色生香,可是转眼却只剩了一两个人还在原处,反复着无聊,无聊。我那些朋友的经历,肯定更加复杂,可是我一直都没有了解到,也再也没有了解到。谁也照顾不了谁的生活,除了例行的礼貌,就只有僵持,多一丝的了解都找不到。我摸摸干瘪的口袋,里面只盛着冗长的无聊,无聊。

我是太无聊了吧,或者我们都活得太无聊了,还没毕业就已经有伤春悲秋的人买来纪念册传给同学留言留念了。我也去买了一本,但我只写上了林絮的名字。也没再给别人留过名。

姓名:林絮

关键词:等待

最大愿望:好好活下去。

理想的职业:照顾好自己。

难忘的事:初中毕业的那个晚上

难忘的人:经过我的生命并给过我温暖的人

后悔的事:不够珍惜你。

座右铭:所有的失去,总会再次相聚。

然后,我告诉自己,忍住悲伤。

我一忍便忍过了几个月,可是悲伤越积越深,最后我的无所谓,都在文生日的那天崩溃了。

我记得今天是文的生日。想了很久,想不出该怎么去庆祝。想找个人陪,却想不到该找谁。这么大的一个学校,我的朋友却只有这么几个。最后还是叫了蓝出来。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蓝问去哪,我说不知道,只想这么走下去。

我们走过学校后面的那条我们以前常走的街,我还是没有说话。蓝看着头顶梧桐稀疏的枝叶说知道吗,凤凰是只肯栖息在梧桐树上的。可惜凤凰飞走了,梧桐叶还没长出来。我抬头看了看梧桐,没什么特别啊。

我问她:“你很喜欢梧桐?”

她看看我,摇摇头。她笑,却笑得很奇怪。然后我们继续走。

脑子像被抽空了一样,什么也想不起。在路边站了许久,蓝也就陪我在那站了许久。她的眼神似曾相识。

我说:“你不要也摆一副落魄的样子出来行吗,我看着烦。”

“可是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能不难过。”

蓝的眼里有眼泪在打转,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她咬着嘴唇的表情在我的面前颤抖,那是委屈的样子。

我对她说:“你别生气,也别再说话,行吗。”

“你只是要个人陪。”

我点点头带蓝上了去广场的车。

今天的阳光很亮。坐在喷水池外的石椅上,眼前一片的白晃晃,什么都看不见。闭上眼,耳边有温远的声音。那天也是这么亮的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我靠着墙坐在木质地板上,温远坐在我看不清的明亮中。他边弹边唱:

你的泪我的眼

模糊天边

每个人心中都有架钢琴尘封在回忆

任凭我只是你的插曲

时间偶尔提起钢琴偶尔哭泣

那些零乱片段

情景那么像,气味那么像,可是如今伤心着的却是我了。强压住心里的难受,就像憋尿,不同的是,对此压抑久了疼痛的就是自己的心了。

我没什么,只是不想哭,真的不想哭。

蓝坐在我的身边,她说:“你现在还能快乐吗?”

“能啊。”

“不是的。你很痛苦。因为只有你一个人留下来。”

“但有你陪伴,我还是很开心啊。”

“有些人是无法替代的。这句话,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明白。我可以陪在你身边,也可以让你笑,但我不能让你开心起来。对于你,这里是一片废墟,只有你一个人留下来。留下来的人只能是痛苦的。”

蓝这么说让我听了很想哭出来,但还是忍住了——既然都忍了这么久了,再忍忍吧。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一直坐在一旁没说话的蓝开口说:“我们走吧,已经很晚了,该去吃饭了。”

我说:“你先走吧,我还想再多坐一会。谢谢你今天陪我。”

“好吧。我先走了,学校里还有点事。你自己注意身体。”

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许久才轻轻移开。

我点点头,看着她低着头离开,觉得又加深了些失落。傍晚慵懒的阳光下,有几对中年夫妇到广场来散步,还有他们的小孩。发福的男人和穿着睡衣的女人,他们趿拉着拖鞋,步履缓慢,神情悠然。我很羡慕他们,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幸福。

在经过这么多的事后,我才有一点点明白什么是幸福。在我的概念里,幸福就是一家人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和自己喜欢的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能平平静静地生活。前面两个我已经得不到了,现在我最大努力的就是过平静的生活。哪怕家庭残缺,哪怕感情化灰。

一排女孩打打闹闹着走过去,都是些放荡的女孩,那么地沉沦。她们的笑已经和天真沾不上边,如果把我放回几年前,看到她们的笑,我会反胃。现在,我却是感到一阵阵的心酸,文为我改变了那么多,而我还是让她灰了心。

我终于忍不住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抓紧了衣服低低地哭了起来。走过身边的行人惊讶地看着我,但我实在不想再压抑了,面子在孤独和痛苦面前又算什么。尊严,今天就让我抛弃一次吧。我俯在腿上,把头深深地埋下去痛哭了。忘了时间走动的速度,忘了身边真实的一切,我的心已在回忆里沦陷。

哭,撕心裂肺地哭,只此一次,让我哭个痛快吧。

闭了眼仰着头靠着石椅想睡一会,可是睡不进去。

拨通了徐汐洋的电话。

接通:“喂,是尤域吗?”

“是我。”

片刻的沉寂。

“你在想林絮吗?”

“嗯。今天是她的生日。”

“为什么会记得打给我?”

“我想说生日快乐。你听到了,文也就听到了。”

“我会转告的。”

“谢谢。”

带着思念,去看了一次盛岁。现在能陪我说话的也就只有他了。其实我挺羡慕盛岁的,我们这帮人里面也就数他最成功了,把最初的一份爱保存得好好的,永远也不用怕它腐坏变质。哈,一堆的人,不是陪在不爱却很熟悉的人身边就是只身一人要么追逐梦想要么依然迷迷茫茫地活着。我终于明白,爱,是那么脆弱;我们,是这么无力。

好像事情是可以很简单的,去找回文,一切的裂缝仍然能很容易地消失。可是,这已经不只是简单的寻找的问题了。

是否去找文,又将是另一段的旅程了。我还需要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想清楚。而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还是得一个人孤独地过着。生活就是这样,不断重复,没有思想,只有一成不变的情节,只是稍加改变,变成这样一路行驶下去。充斥在无聊的经过里的,是一两点善良的成长,疼痛的觉醒,但这都只能是题外之言了。

平躺在时间的路上,当你带着回忆经过,我被踩得支离破碎。

这些天开始频繁地回忆过去,开始频繁地难过后悔,而时间也走得更慢了。学校里的时间是被我一分一秒数着过的。在无聊的数数中,日子也就这么过去。整个教室,除了我,其他人都已经在为三个月后的高考加油充电。

早上碰到林饮,她问我学习累吗。我笑着说就算你累死了我还是会潇洒地活着。她说你的笑一点也不好看。告别后进入各自的试场。

趴在雪白雪白的试卷纸上,我还在看外面的太阳是怎么慢慢地爬到顶上去的。在我差不多看不到太阳屁股的时候,我知道考试快要结束了。收回视线,眼睛很酸,眼前一片闪光。纸上那些像蚂蚁一样小的字连成黑糊糊的一片,无法区分。等我终于区分出来的时候,时间只剩下两分钟。于是我在浏览了一下题目之后,做了仿句一题:

开始是临场发挥的剧本

结束是戛然而止的谢幕

而回忆是不肯熄灭的镁光灯

强光刺痛我的眼,让我不住地流泪。

揉揉酸涩的眼睛,折好试卷,写上名字,交卷。作文没写。分数可想而知。

今天心情还是挺不错的,因为林饮早上见到我后还说了句男人,好啊。嘿,我还真成男人了。以前碰到她喊她女人的时候,她只叫我小孩,最多叫成好男孩。我就这么变成了个男人了哈。

摸摸下巴上短短硬硬的胡渣,笑。原来这样就是男人。以前觉得男人这个词是重如泰山的,男人就要有宽厚的肩膀,有磅礴的气势,男人就应该是天生的英雄。现在才有点明白,经历过事后就可以成为男人。

心情好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终于清楚了文的想法。

林饮说我是太爱文了。我说:“可是文说我是不够爱她的。”

“你自己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很爱她。”

“她在的时候感觉当然不明显,她走了后,你有什么感觉?”

“还能有什么感觉。”

“很难过就对了,你是很爱她的。”

“是吗,好像文不这么认为。”

“是你没懂她的心思。”

“什么意思?”

“站在一个爱你的女孩的角度,她当然希望你过得好。她这么说是想让你看开一点,开始新的生活,不要太挂念过去。”

我没有回答,望着天上的太阳,那么高高在上,视之亦痛,触之亦痛。

林饮换了个话题,安慰我道:“恋爱就是这样的,闹来闹去。要长久在一起,就得像亲人那样,平平淡淡却可以久久长长。”

也许我和文真的是不适合吧。这种概念化的东西太难理解,难道和蓝的那种感觉才能长久?

林饮的最后一句是:“不管到哪里,都找不到完美。”

我的心态平衡了些,既然得到了爱,长久这个东西就不该再多去强求了。可是心里的一块硬伤却又结了起来,因为林饮告诉我:“蓝的手机丢过两次,谁知道她怎么搞的,老师恍恍惚惚,活该丢。不过她的号码总是不肯换,花钱去买个旧号码回来也真傻。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只是习惯了。其实谁不知道她是怕你打过去时她不能接到呢。”

这些交织在一起的杂乱,让我根本没心考试。不过,我终于有些了解了林饮的名字的意义,原来她的名字也不是太垃圾嘛。饮,真的饮尽了所有。

成绩出来后,我的名次也就可想而知了。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一个副科的老师似乎对我的情况很是担忧。她到我家跟我父亲谈了谈。父亲说这真是个好老师,连你们班主任都没有这么诚恳地跟我讲过。那时,久违的幸福感又包围了我。原来被人关心被人重视是一种幸福。

就像高一时的那样,我又一次地对老师立下承诺。不过这一次的对象不是班主任。

为表诚意,我答应重写一份语文试卷,包括作文。这次态度比较端正,每道题都是看完题目再作答,作文也差不多写到了八百字。老师见此景象,自然是欣喜地很。

语文老师夸我作文进步得快,在班队课一定我讲讲提高作文水平的宝贵经验,我推脱不过,只能上去讲了两句。

站在讲台上望着文曾经坐过的座位,心痛又是一阵一阵地袭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女生被我看得不好意思,我发现自己的失态后,赶紧做了次深呼吸,简短地说了几句。

“我没什么好的方法,也没有刻意地去提高过。但我想有一点是对我作文有所帮助的:经历的事情多了,真实的感受多了,文章就会好了。我想,文章好,不仅仅指的是语言好……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下面没有掌声,同学的眼神里满是疑惑和不屑,老师也是如此。他们肯定认为我是在故弄玄虚,我真想笑,人活着还真是***孤独啊。

离高考还有三个多月,很多人的家长已经在许多场合活跃,为了子女的前途铺下希望,尽管那些希望并不见得就一定能成为希望。

父亲说他也该为我的前途去努力一下了。

我说:“爸,你只要拿计划里的一小部分钱出来给我补习就行了,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政儿真的懂事了,会替这个家心疼钱了。”

我有点尴尬地笑笑回了房间。不知经历过这么多变故的懂事是否还来得及。

父亲嘴上是这么说,却依然到处翻电话簿找人弄关系。我看着挺难受的,都这么大人了,还要父亲去低声下气地求别人。我坚持不让他再打电话。父亲拗不过我,最后同意我靠自己去找前途。

第二天他就告诉我已经托人和一个名气不小的老师说好了让我随时可以过去补数学,两天补习一次,时间在我放学后。我说今天就去吧,刚好是星期天。父亲点点头把地址给我。我拿上地址收拾了几本书就打了的走了。

决定认真学习的前一天,上了高考前的最后一次网。按照林饮说的,我去蓝的空间好好地看了一遍。她的日志下跟满了留言,蓝也都作过回复,每篇复一次。原来我一直小看了蓝,她的魅力远超过我的想象。有这么多男生围着她转,她却只是淡淡地说:你们不懂。我们注定是了无瓜葛的过路。

我,这个没珍惜她还伤了她的人,是否应该受到诅咒?

看着安静地书写在屏幕上的文字,我又一次地沉溺到悲伤中。

她写很多的话,回忆很多的事,很多我早已忘记的细节却依然在她的笔下活色生香。

我想该变得有气质有气度,在你离开的地方给你诚恳的祝福和真实的微笑,哪怕它要用去我所有的幸福。

回忆里没有氧气,没有爱的鼓励,但是有留着背影在我世界的你,这就足够我惦记很久很久了。

如果开始到结束只有转瞬的美丽,我们是否可以在曲终之后,依然赖着不走依然牵着手不分开?

我真的不想我们变得这么尴尬,变得无话可说。我不怪你,真的。请不要躲着我好吗?

电话那头,你温柔的声音。一个亲切却陌生的吻声,一段简单却冗长的回忆。我想只有你,能让我久久地感动久久地幸福,可以永远宠着我让我不用长大。但我忘记了还有命运这个东西,而你,也让我久久地心痛久久地辛苦,我只能让自己赶快长大,去追逐你远去的步伐。

好像女生都是这么没用,总是放不下。这么长的时间,我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你说想和我在一起了,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再回到你身边,即使你身边还有一个她。其实我要的并不多,只是想还有你可以陪我,对我好。我只要你一个人对我好,但不用你只对我一个人好。可是,好像这也很难。我知道,你是个应付不了麻烦的人。所以我不想再打扰你,不想再看到你为难的样子。我只想做你的朋友,只是老同学也行。这样的要求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如果你早已离开我的世界,如果我早已只是孤身一人,那么我是否还可以固执地留在原地,守着无法再润色的回忆?如果没有结局,如果不曾开始,我是否还可以固执地说我们有过故事有过幸福?如果你不在我身边,如果美丽不在你那边,你是否可以答应我,不管现实多么难堪也要好好地过下去?如果还有一次可能,如果还能选择,我愿意什么都不要,我可以忠于我的梦,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不让你累不被你心疼。只要静静地在陪在你身边,只要好好地做一个普通朋友,只要久久地为你祈祷。你知道吗,那是我在失去你以后奢望过千百次的愿望,可它终究只能成为奢望。

是不是只有生死才能让我求来片刻的洒脱,是否只有离开才能解脱,为什么在我失去所有之后我还在怀念那不值得提及的一切,是不是永远都是这样,在一个人看来不值得记起的琐碎,却是另一个人紧握在手的希望。最后的这一点,也快要融化了。可是,我又能怎么办?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扇窗,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伤。”这是一个老朋友以前对我说的,他走远了,而这句话却永远地搁在了这里。好像,我们都只能是这样,有一扇窗,也有一片伤。没有谁比谁潇洒多少。

久违的拥抱,温暖却客气着。如果我再坚强一点,也许不会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即使你给了我残忍的感动,我还是真的被感动了。只是不能流泪,因为不能让你累。

原来真的有一种东西叫作命定,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不管我是站在电话那边还是陪在你的身边,我始终不能替你分担沉重,哪怕一点。我只能背对着你走开,却还能看见你流泪的双眼。原来,有一种遗憾,叫永世。

看蓝的空间时,也看到一位旧识写的一句话,写得很好。我从来不知道一向寡言的他会写出那样的话,也许他看得很透,平平淡淡却字字流露着绝望。他写的是:如果爱与恨无法拒绝,如果天堂和地狱无法区别,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无济于事地想你,想你。我知道一些他的事,他和一个女孩互相喜欢了好几年,交往也很密,但终究没有恋爱的名义。他却说这样最好,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不好。

爱与恨,天堂与地狱,如果无法看透就不想去看透。突然很想,很想置身于一切之外。情绪太多,心情太乱,我无法静下心看完,也不知道该在她的空间里留下什么话,只能机械地关掉电脑。

对蓝,是一种责任,为一句话付出一年多的责任,用心地付出。我一直记着,她是我的女朋友,一直要自己对她好。可是,我还是亏欠了她太多。因为,我永远也无法抹平自己在她心上留下的那片伤。

我想都是我的错,所有不好的结局都应该归咎于我。我是这么没用的男生,守不住承诺,更守不住本该好好对待的人。也许,我本不该出现在她们的生命里;也许,我是一个太错的偶然。我问自己:如果没有打扰过她们的生命,她们是否会过得很好?我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没想过要让哪一个疼痛。一直以为,自己是承受最多痛苦的人。现在才醒悟,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承担比我沉重的痛苦。对此,我只能说对不起。

夜空中有一个亮点斜斜缓缓地挪到天边去,我知道那是一架夜行的飞机,却还是把它和流星联系在了一起。那掠过我的天空的,是又一个堕亡。我想起了蓝,还有她的父亲,却想象不起蓝是如何在那样的悲痛中度过的。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我,拯救不了她倾塌的世界,连她的悲伤都不能多倾听一刻。软弱的我,就那么无用地跑开了,留她一人在原地悲伤,怀念,却从来不肯恨我。

原来,亏欠与原谅是不能换算的。

那一夜,失眠。不仅为蓝,还有很多不值一提的只属于我一人的回忆。我又开始怀疑起文的话究竟是不是只是为了让我过得好一些,如果它不是善意的谎言而是真实的独白呢?如果现实只是现实,幻想只是幻想,我又该怎么去想怎么去笑?

也许我真的是长大了,居然在一个夜晚就把事情想通了,还赢回了两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还不错,没亏。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把昨天想的再想了一遍,心情塑造得不错。

我想,该怎样的就会怎样,未来无法明了,既然我和文曾经恋爱过那就该满足了。不管她说的是谎言还是实话,只要我相信她是爱我的,那她就是爱我的。爱是一个人的事,感知爱也是一个人的事。

这样,我能让自己活得更幸福。

补习的第一天,按照地址找到补习老师家,还真费了不少时间。本来母亲说要陪我来的,我说不用了,都几岁的人了还会找不到。再说了,如果我找不到,你就更找不到了。母亲笑了:好,政儿长大,妈也高兴。

刚进房,补习老师对我左看看右看看,说:身材还不错嘛。

昏迷,我又不是来选模的。

老师是个谢了顶的老头,地中海的中心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额前一小撮头发好像弄了发胶,变态地挺立着。我观察了一下屋内的布置,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那种。我嘀咕了句“钱赚那么多干吗”。旁边一个陌生的女孩说不过他对他儿子很好的,舍得花钱。我说不是女儿吗。那女的说怎么会有女儿,他就一个儿子,我只看到他的一个儿子。父亲明明跟我说他女儿今年刚考上大学的,想必这老头也在外面养小的。我笑,这个社会好啊,真开放。不错。

我学了一阵后发现这里的补习没什么用,老师教的都是很简单的东西,针对的哪是高考,中考还差不多。补习的学生大部分又是谷底的那拨,能学好这些基础的就很满意了。补习既然是我自己提出的,也就只好一直补下去。

很多个疲惫的夜晚,我望着老师那反射着白光的秃头走神,像是夏日里的阳光,耀眼却不清晰。回忆里的一幕幕又接踵而至。

文的容忍。文的细心。文的笑和沉默。被时间筛选过的记忆是否更值得缅怀呢。一片光亮中,我走丢在夏日的明媚里。

一阵恍惚,再回来,回忆却还是回忆。

我对父亲说:“您都辛苦一辈子了,何必还这么劳累呢。你这么忙,也见不得比以前多赚多少钱,再说钱也是赚不完的。”

父亲说:“我老了,不能再过年轻时那种大起大落的生活了,万一败了,这一辈子就再也翻不了身了。我得趁现在还能忙多忙点,多赚点钱。你读书还不知得读到什么时候呢。”

父亲担心的是这个残缺的家,担心母亲担心我。也担心万一的万一,大哥在哪天回来了看见家道中落会难过自责。这个家不能再经历风雨了,无法再符合波折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会颠覆这个父亲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家。

为了维持家的平静,父母都已白了头。不再贴寻人启事,不再找广播电台,母亲在家里修建起佛阁,天天吃斋念佛。每逢佛事,便一定赶去庙里。原本喜欢俏丽颜色的她现在一律穿素净的衣服,裙子也没再穿过,人变得沉默了很多。父亲则更勤于工作,得空陪在家里陪母亲说话,或者一起去寺庙里上香。父亲和母亲在家里变得很少开玩笑。遇着乞丐必定施舍。他们说钱财只是身外之物,多行善多积德有益无害。但对家里的开销还是很有节度。这让我觉得很矛盾。不过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如父亲说的,母亲这样做是为了心安,心安了就什么都会好的。

母亲说希望自己受苦,能保佑别人。可是,那个别人,我们都找不到了。

我也希望什么都会好起来,很快地好起来。然后,我就可以不用太懂事。

林絮走后,我也曾想过去找回她,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允许,我只能学着更懂事,不让爸妈担心。我想大学考到北方去应该是最好的途径,所以便埋头苦学。

偶尔和蓝和林饮联系。他们都说我很久不笑了。我说我不是天天都在笑吗。她们说是吗。

我站在镜子前练了很久,还是想不起以前是怎么笑的。拿出以前的照片,就是与文在一起时笑得最好看。看着看着,没笑出来,反而更沉默了。耐心地裂开嘴,让自己笑出声来。从沙哑喉咙里出来的干笑难听得要死。我想我还是比较适合不做声地微笑。

其实我并没有多少成熟起来,在父亲说我长大了之后,我才发现我还没完全成长起来。他说从我离家出走但终于还是回来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完全地长大了。我惊讶他怎么会知道,他笑着说他是从家一直跟我到车站,再从车站一直跟我回来。而我却根本没发现。

“为什么你都知道。”

“小子,因为我是你爸。”

我也终于承认,这才是生活。这就是幸福了吧。

读书的某个下午,县电台有人来做什么专题,也就是做几个游戏。占了后面两节的体育课和自修课来进行。我们班的女生总是有热情的,她们按照主播的话反复地练喊口号,男生则在后排嘲笑这些女生的幼稚和这个主播的弱智。我却羡慕她们可以这么自我地快乐。

第一轮的成语接龙接到我这就出错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个声音发嗲的男主播断定我是说错了,问我想到了没有。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没有错,他就很开心地要求我上去唱首歌当作惩罚,因为我的成语还差半句。我说的成语是“不鸣则已”。

从座位到讲台的一段路上,我听到了有生以来给我的最响的掌声,那热烈的程度和欢迎一个明星上台表演差不多。他们是想看我的笑话。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俗人都喜欢看别人的笑话。

我原以为我可以像温远那样放得开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唱一首煽情的歌的,站在台上后才发现我并不是那么放得开的。我需要时间,需要很多的时间。

尴尬了近一分钟,我说太热,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教室。

无意间游荡到体育馆,空旷的草坪边只有一条狗在散步。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上,有风走过。她让我知道,除了我和狗,还有她活着。

趴在栏杆上,俯视这条特立独行的狗。它忘了回家,也可能从没有家;它不会言语,也可能只是不想言语;它不想停步,也可能是因为不能停步。如果都是后一种可能,那么我的生活是否也可以有另一种可能?

猜想它为什么要在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走,也许在思考,也许是迷茫,也许只是想这样走下去。如果做什么都不为目的,是否所有的故事都不会灰暗都不能收场?

感到疲惫,于是迈开步子继续漫无目的的游荡。最后一眼,看见那条狗还在走,只是更慢了。

年轻就是用来经历,用来承受,用来疼痛。

上次和温远聚了聚,温远说听徐说了林絮离开了的消息。说到自己和徐依然是朋友关系,他说现在他更珍惜与异性间的友谊。这种友谊,比爱情好,不会到最后互相伤害。尽管他是很爱徐的。又谈到叶括天,说他名字取得不好,太霸气了反而变成个半男人。我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混太久,人混老了啊,这么宿命论。按你这么说,盛岁也是取名不好喽。他说名字是很讲究的,有时候名字是会有与字面相反效果的。盛岁名字的字面意思就是繁盛的年岁,也就是命很长的意思。字面上说面太长了,反而让他英年早逝。

我说好了,别说了。

酒入愁肠,难免又要絮絮叨叨。我说自己太失败了,周围的朋友熟人都走的走散的散、各自去追逐前途,只剩我一个人还窝在这小地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温远喝红了眼睛,他说:不对,你才是活得最成功的,守住最初的成长最初的回忆是最难的。你就站在自己的方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承受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你没有放弃。这很伟大。

我笑:是吗,伟大到落得孤身一人?

闭上眼睛,皱紧眉头再喝下一大杯酒。然后吐,吐地一塌糊涂。接下来就不省人事了。

在经历了人生的一点波折后,我才有点明白,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痛苦,我还能承受更多。但我不期望痛苦多一点地到来,只希望平平凡凡地过,疼痛到来,我依然能坦然地接受。

宿命是一种很恐怖的毒液,无色无味。它很多时候是不致命的,却会让人疼痛。发作,是在很多个不经意间,有时是在得到的时候,有时是在行进的时候,有时是在结束的时候。我们每天都在饮用,却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让我们痛不欲生。

温远说:蓝才该是最持久的,从开始到结束,能陪伴你的是蓝而不是别人。

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更不知道什么人是属于我的,什么人又不是。只知道我活着,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只去保护心里那一点点所谓的真爱。责任,亏欠,补偿,理想……太多太多,这些占去了生活的太多空间。最后,也只得承认,它们才是生活。

陪伴我最久的也许真的是最该属于我的,换在从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转头奔去。可是现在,我有些麻木了,不想对生活做任何的改变。就这样吧。

我的平静和无所谓开始在每个白昼褪去的时刻瓦解。看到地理书上一张有着鲜红色斑点的分红色地图,又会想起文,还有她的短袖,我的短袖,我的往事,我们的往事。我的那件短袖只能是孤单地放在柜子里,等到下个夏天都离开了,还是没有机会再见天日。因为,文已经离开。

我已经失眠了五天,已经在五个沉寂的夜晚睁着双眼大脑一片空白。想要回忆文带给我的温暖,想要回忆我们在一起时的所有,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窗外月亮慢慢地坠下去,月光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陪着,整夜整夜地陪我。我想,文没有走出我的世界,只是在我天空的一隅小憩,等待我的拥抱。因为,我并没有送走她,我没有目睹她的离开,我还是她的男友。来日方长。

早上逛到海边,靠在石头上,迎着腥涩的海风,沉沉地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又醒了过来。听着海的叹息,缓缓的,又睡了过去。在这么几天里,我就如此晕乎乎地过来了。不知道温远那时因为徐汐洋失眠几星期会是怎样的感受,反正我是很难受的。

已经踩在十七岁的尾巴上,就不得不多想想自己的事。不仅仅是关于文的,还有关于我的前途我的家庭的很多搞不清楚的事。

不能确定和文的这次分别是不是结束。但能确定,平凡地开始平凡地结束是我最乐于见的故事结构。哪怕过程有多曲折烦琐,它都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属于真实属于生活的幻想。平平淡淡,是生命最好的状态;细水长流,是感情最美的样子。只可惜,生命还在,感情的流却暂时断流了。

某个晚上,在街上听到有女的在对着手机唱歌,想起文每个晚上打电话来给我唱歌,伴我入睡的情景。温暖之外,围绕的是心痛和遗憾。千百种感慨,却只能独自品尝。

繁花落尽,看花之人早已全数散去,只剩葬花之人默默把一捧一捧凋萎的美丽埋进土里。他不是不想走,只是不能走,走不开。扭曲的脸,早已辨不清是笑是泪;灰化的爱,早已看不到未来是生是死。

这个学期最后和温远见面是在刚过完年不久。那天他突然打来电话问我想不想出去走一走。我说随便。他说那到楼下来吧,我已经在下面了。

这次见到他,发现他的头发剪短了一些,更显稳重。他对我笑,于是我知道,他将要去不是很近的地方呆上不是很短的时间。

在行人不多的街上走,天南地北地聊一些无须经过大脑的话。我们都在刻意地回避敏感的话题。

终于在走过十条街以后,我先开了口:“哈,好无聊啊。”

温远:“你是不是想说这个世界如此平庸,竟容不下爱?”

“不是。我想说的是,生活总是平常,开始就有结束,这是真的生活,我是真的活着。发言完毕。”

“你好像快痊愈了。”

“日子总是要过的,何况以后的路还这么长。”

我想我的确是忘了很多,但我还没忘我的女朋友的名字有多少笔画,因为文在离开后也还没和我分手。

所有的失去,可否等待时间回心转意,让后知后觉的一切静静地相聚。

这是在我看到小城今年难得的大雪后絮絮叨叨念了太多遍的话。事在人为,那么,我的这些是否可以实现?

三月的某个早上,这个江南小城竟下起了雪,这几年最大的雪。我是第一个发现天上飘起头皮屑的人,然后有很多人都开始大叫下雪了,我才想起原来那是雪。这场春雪给了生活在江南的我们一个不小的惊喜,气氛沉闷的高三要有了为时不长的活跃,但老师很快把学生都赶了回去。一些生性浪漫的女生坐在教室里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遗篇雪白,又瞅瞅身前这一堆的教材,流下了委屈的眼泪。

我塞着耳塞游在题海,不时地问自己:现在是不是过去?时间是不是饶恕我了?

放学后什么书也不带,也不打算上哪吃饭,只买了一袋面包和一杯热饮料,在以前走过那几条路反复地踩。很多撑着雨伞或戴着线帽的人从身边擦肩,是情侣的或不是情侣的,都在经过时向我投来一个不明意味的笑,笑我这么个疯子大冷天的在路上走来走去。

只吃了一点面包就再也咽不下去,于是抛了这些负担,双手插兜又往返走了很多遍。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变态,只是知道自己想这么做。已经太久记不起快乐的模样,无法了解路人的欣喜,不能感受这场雪应该给我造成的激动。望着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心里竟有些空挡有些迷茫。身处北方的文是否觉得寒冷?我的思念是否能胜过冷风的呼啸而响彻云霄?弹掉口袋边上一层的雪花,摸出一根烟送到嘴边,点燃。

头发上的冰晶有些化成了水,顺着脸颊向下淌。淌过眼角时,我心想太好了,终于有个别的什么替我哭了。站在两排老房子间的小巷里,叼着烟,抬头望着天。眼前灰蒙蒙的一片。

走了很久,才发现,走来走去,经过的最多的都是已经经过的经过。

半年的距离逾越不过,更长的年华锻成更长的锁链,越拉越远。我的信心有一张票据:她曾经爱过我,我们曾经爱过。除此之外,一无所有。什么是青春,什么叫残忍,我还没醒过来已经一步跨过。

在文离开以后,我开始习惯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的转角,看学校外的车辆行人或快或慢地走在自己的路途,听风从北方吹来,没有间歇地飘到下一个途经之地。我常常会迎着风,看向它来的地方,不知伫立在北面的文是否会和我一样,站在思念的原点,逆着风带回忆飞行。

风漫耳际,一片嘈杂里,只有往事恍惚的身影。零落的过去,凋败的年岁,都在一曲沉郁里静止。久久的沉默,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无人可说。我还是只能笑,感觉像是醉了,被回忆和第一次的失去灌醉,在发酵的疼痛里不生不死。

以为自己有点成长起来,那些情爱可以不用太在意,可是文的离开却成为了我最无法忘却的疼痛。

又是一年春,时间和季节如期而至,我的解脱,似乎在回归的路上迷路了。

走到那个我和文常去的凉亭,花依然,叶依然,只是观花赏叶的人只剩了我一个。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文,你会记得吗?

坐在路边听对面酒吧音响放出的声音。这是温远常来的酒吧,这是温远独特的声音。

“大家好。今天带来的是我的一首原创《没有痛》,希望大家喜欢。

天,留着空旷,等待心里的虹。我,忍住悲伤,守着自己的梦。

孤单的暗夜,仿佛一个黑洞,吸走了过往,欢笑遗失风中。

故事的经过有点繁冗,而现在回忆里只有痛。

是我错得太多,让你无法宽容。

但我真的不想,现在就成剧终。

……”

听着,想起不久前温远问我如果一定得写一写我的故事,我该怎么写。也许就只有一些破碎的词句,反反复复地陈述相同的轮回。无聊,空虚,焦躁,不安,却无能为力。原来这些的失去并没有那么沉重,自己放开了,看远了,它也不过是习以为常的路人的陌生笑容,一掠而过,走开了。

等不到他唱完整首,我已经走到听不到音乐的地方。耳边只有骚动的声响。笑,我的世界又几时有过音乐。失去时的疼痛,得到时的兴奋,尽是嘈杂。

温远会是个好的歌手。我这么想。然后走上了上岭的第一个台阶。

我还有一个好朋友,总是站在离我不太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家,一个平淡琐碎却温暖着的名词。我还有我的生活,长长的,充满想象的余地。未来,因为我还相信有未来,所以我依然难过得很不错,只是太沉默。

春天即将凋零,而我的生日却如期而至了。

我为自己的生日狂欢,我想文也在为我祝福。当然,蓝也在,我一直知道的,并且一直地感恩一直地愧疚。

昨天夜自修放学,蓝小心地躲在楼梯角落里,在我走过去的时候轻轻地拍我的肩膀。我突然觉得是文回来了,回头只看见蓝站在黑暗里,眼睛亮闪闪的。我说有事吗,她便把手里包装好的纸盒给我。说明天你生日。我仔细想了想今天的日期,想不起。我问她今天几号了。蓝说十七号。她的语气很温柔。

蓝给了我礼物就走了,我还是只叫她路上小心点。

她笑:“你说话的样子都没变,说的话也没变。”

都没变,只是事已过,境已迁。

回到寝室,拆开盒子,里面是ckbe。想起文以前用过的no.5,又有些恍惚了。手机震响,是徐汐洋打来的。

“是林絮告诉我说明天是你的生日,她走前要我一定要替她打电话给你,说祝你快乐。要不我们明天出来庆祝一下?”

“不用了。谢谢。”

“可是这是是你的生日啊。”

“生日年年都过。”

“那好吧。我也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我睡了,你也早点睡吧。安。”

然后挂断了,断了任何施舍来的安慰。

我靠着栏杆俯身眺望山下的灯红酒绿,黑色的风和白色的月光,让我感受到了节日的气氛。我一人的节日,安稳的节日。

点上了烟,迎着夜风蹲在上最前倾的地方。左手支着脑袋,右手夹着烟。此时,身下是迷迷糊糊的小城的夜脸,身后是不知在守望着谁的不眠不休的久望亭。

陷在一个人的难过和失落中。后悔。如今最后悔的是不知该后悔些什么。似乎一切都不可逆转,似乎一切都从未发生。像是在做一个太过冗长的梦,突然被惊醒,物是人非了,却以为还是在梦里。

始终不能给自己借口平静:为什么在文都快踏上车走了我还能留她下来,却在她坚决不走、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逼走了她。讽刺。

在渐渐不能抵挡孤寂的时候,我也渐渐不能抵挡对宿命的迷信。我反复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命,都是早就定下来了的,不必太过在意。可我总是无法说服自己,总是无法平息疼痛。

忽然想起了大k房里的无题画,又一次感到宿命的力量和召唤。我这个姿势,这种感觉,不就和那副画一摸一样吗。

我在想,云层下面是一片空白。就像回忆,寻到最远的最初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却是自作多情的感慨。

我在想,栏杆是虚弱的坚强。一旦松懈,便会坠入没有尽头的回忆中去。

我在想,那滩液体是血迹,血迹虽然鲜红,却承载不了时间。转身之前,已然灰黑。

我在想,烟头是恣意燃烧的生命,前面一段和后面一段的价值谁都无法估计,只有正在挥霍的光阴才能真正燃痛自己。火是最珍贵的,一旦火种消亡了,所有希望也就都逝去了。

我在想,在一切之后,也只能是我在想。

我还想,我应该是个英雄。因为,温远说过,我是个杀死宿命的罪人。

那天我说:“宿命是否无法抗拒。”

温远回答:“你是一个例外。”

我看着他,不解。

他说:“命中注定,你和林絮会在一起。从初中毕业那晚毫无理由的接吻到后来莫名其妙的接触,再到后来不太正常的抉择,那些都表明你们是注定得在一起的。即使是最后一次,她买了车票等着离开,你都能把她从车站带回来。这些还不足以说明吗?可是你亲手让一切成为泡影,怎么还能说宿命无法抗拒?我只能说,宿命在你面前无能为力。”

“你是在讽刺我?”

“自己想去吧。我本来以为你们可以一直走下去的,至少能再那样过几年……”

我觉得自己比宙斯还强大,一切皆能从我所愿。不是这样吗?

但,是这样吗?

早上又被老师叫去好好地骂了一次。

“你怎么回事啊,考试作文能这么写吗。写诗,写诗也得写长一点对不对,你看看自己的作文,总共才多少字。”

我拿回了试卷。

她又开始教训:“都快高考了啊。你还老是写什么情啊爱啊的,是不是在追求什么女生?”

“哪轮得到我去追求。”

“你这意思是说都是女生来追求你喽?”

“谁受得了我?您受得了我的话就把我留下来接着教育。”

说完,我已经出了办公室。

我在想,故事的开始和结尾都注定是平淡而且平静的,没有任何传奇,却都是传奇。平凡地来,平凡地去,这或许是故事最好的结构。

从口袋里抽出这张试卷,里面有一首专门为文而写的几个句子:

痛着说愿意

——给最牵挂的你

凉了文章不经意的过渡——

深秋,落在冬的脸庞遍地成泪。

为最真的痛碎而无悔。

挣扎的边缘是否没有疲惫?

谁又想得到最好的收尾?

记住你的呼吸,记忆却不肯超载。

结束。结束在遗忘的深海盛开。

文,你能听到我在喊你吗,你能知道我在想你吗。

我真的很后悔,真的……真的很想你。

傻笑着摇摇头点燃了这几张试卷,火焰吞噬掉关于疼痛和结束的失望。

我想,结束并未结束。再等几个月,将会有更好的开始。

所有的失去,都将会再次相聚。

越来越佩服自己,现在都能笑着回忆文和所有的曾经了。

把所有为自己的十八岁买的烟火全部燃尽,在火光中笑得格外放肆。旁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庆,因为他们知道,疯子的节日肯定不是正常人的节日。我还是笑,为我的未来,为我灿烂的前途,狂笑。

未来,我还在等待,即使没有奇迹,我还是怀抱希望。我在慢慢适应岁月的一重重考验,是适应成长的一次次反悔。一句长大,满是辛酸。可是我想,我已经长大了。

一个人的人生,只能由一个人完全体会。所有的其他,都只能是路人,哪怕一起走了那么远。今天,明天,总在梦里与我相见。

而那些过去,

结束了,离开了。

离开了,结束了。

(本书完)

于2006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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