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随爱终结/离别呼啸而来
你的逃避不是绝望/我的努力仍有希望
如果愿意相信/就能扭转乾坤``
在正式开学之前,学校放了我们几天假,这段假期也算是暑假的一部分。闲下来的我一时又觉得太无聊了,时时感叹生活的无趣,但又有些变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进行。
文打电话来,我那时还在晕乎乎地思考到底是要接着睡觉还是重新振作起来把这副我画了很多天,线条却一直不顺的画给搞定。电话里她的声音还是很清澈的,但比平时多夹带了笑。
“尤域哦,我再跟你说哈,我要到别的地方去了,要到年年冬天都会下雪但看不见你的地方去了。你这次是相信还是不信呢?哈哈。我再告诉你哈,还有一个半小时。还有很多时间呢。你可以想清楚是真是假再做决定。如果你现在起程来留我,步行也还来得及啊。哈哈。”
“是吗,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早过去。既然票都买好了,还提早这么多过去干吗。逻辑上解释不通。”
“随便你喽。慢慢想吧。我的尤大少。”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就做了个决定,先睡一会。
人还真***奇怪,刚才坐着吧,一直神志不清;现在躺下了吧,又太清醒了。还是想想文的话是否可信吧。如果是假的如果只是文突然又对我开了个玩笑而我去了,那我就会浪费掉往返路程的时间和车费,还要浪费进出候车室的力气;但万一这是真的而我不去,那我损失掉的就是一个人和一段回忆了。可是,蓝的话在逻辑上有矛盾啊,她为什么这么早去她为什么要一直笑,很奇怪啊。
坐起来看着天花板,忽然想起温远说过的:爱情本来就是感情用事。
心又一次乱了。也许她并不想走,她是把关于爱情的所有筹码全部赌在了这件事上——只要我去留下她,那么也许我们的陌生会突然消失,而且我们的感情可能也会更好。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
大约五分钟后,我已经坐在了前往车站的车上。我不能再犹豫了,因为文电话里的笑让我心狠狠地痛了!
我叫司机慢慢开,只要时速在三十以上就可以了。倒不是我还捆在究竟去与不去的无聊问题里,而是我想再见到她前,前提当然是她在那里,看看我们是否会有结果,看看我们是否应该如此珍惜对方。摸出硬币(还是这个幼稚的方法),正面为有,反面为无。在扔完七次后我大喊让司机以最快速度奔向车站。因为我一刻也不能多等了。
到车站时,文果然坐在那里。长长的一排座椅上只承载了她和一只不大的背包的重量。没有太多旅客的候车厅里,文孤单地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反射着柔和的光。那一刻,我有一个一直以来就伏在心里的念头:我要她是我的。
我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冷静地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让她跟我走,我要大声地喊她,让她的耳朵和心都能听到:我不能放弃,我还期待着。
“文。”
文猛地抬起头,先是怔了怔,但这个表情只是一晃而过,然后她表现地比我还兴奋。她很快地站起来很快地跑过来很快地抱住我,又很快地说话:“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真的来了。”
“是啊。我怎么能这么快就让你解脱呢。”
“呵呵。我不要解脱。我不要逃。”
“你的车票能不能退的?”
“管它呢。在我们两个人的面前,它已经没有价值了。”
文去背了背包,把车票拿出来,咧着嘴乐颠颠地把它撕成碎片,往上抛成漫天的纸雨。其实我比她更有**去把它撕掉,我要把它碾成粉。不过文的动作太快了。
文冲我夸张地笑笑,过来勾住我的一条手臂说走吧。我提上文的行李和文一起出去。
文不让打车,说要一起走一会。走一会就走一会吧,也的确是有挺久没好好地一起走过了。
文问我:“怎么来了?不是说我是开玩笑的吗。”
我把之前的想法和做的事都跟她说了一遍。
她说:“哦?这么厉害?你硬币抛的结果是什么?”
“抛了两次正的五次反的。”
“那不是代表没结果吗?你还来干吗。”
“没结果我才要抓紧时间争取有结果啊。”
“哈哈。有道理哦。我就知道我们家尤域不是一般的人,我告诉自己:他肯定会来留下我的。你知道吗,在听到你叫我名字时,我简直兴奋地要疯了。我想抱着你我要咬住你的嘴唇我要让你让我都无法呼吸,我真是幸福死了。太感谢命运了。我终于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只有被那个唯一的另一个人喊出来时才会美。我的名字就是为你而取的!”
“那我的名字是不是为你而取的呢?”
文说:“这我怎么知道啊。就算你是我的唯一,也不能说我就会是你的唯一啊。”
“别人都说我的话扫兴,看来他们都没听过你讲话。你说话真是要有多扫兴就有多扫兴。”
“开玩笑啦。你真是太厉害了,你让我太高兴了。我就知道我们的故事不会像那些电视像那些小说一样到此谢幕的。你真的是我的神话。”
“那你是谁的神话?”
“我是这个车站的神话啊。我可是在这里等车等了三个多小时到头来却撕票走人的人哦。这种情况,我应该是第一人。”
“原来撕票这个词就是这样发源的。汗。你刚才说你等了三个多小时?”
“是啊。在我等了两小时多后,我才决定给你打个电话试试。我相信……或者说是试一试。”
“文。”
“嗯?”
“对不起。”我不由自主地向文道歉。
“不要这么说好吗,你这么说我会很难过。”
以前胡柯也经常说这句。我的心揪了一下。
“我让你很累很受气对吧,如果给你再一次的机会选择,你会不会再选择我?”
“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有再一次的机会。喜欢都喜欢上了,怎么还会不选择。”
“如果真的有机会,如果一定要你选呢?”
“如果这样的话,呃……”
“你是不是宁愿根本不认识我?”
“当然不是啊,我还要选择你。不管会不会受气不管会不会辛苦,我的选择不会改变。”
“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好啊。因为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啊。最重要的,因为你是尤域。”
我点点头,和文穿过一条街,手里提着的沉重似乎可以被称作是幸福。
文问我:“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摇头:“是我们认识一周年还是失去初吻一周年?”
“今天是七夕。”
“情人节……你是不是赌定我今天一定不会让你走?”
“呵呵。你说呢。”
“我不知道。反正你总是赢的。”
“呵呵。那,为了庆祝今天这个好日子,我们晚上就住外面好了。”
“随便啊,反正我是不会吃亏的。”
我看着我,轻轻地笑。
我们在路上一直地走,像是要把遗失了的本可以一起度过的时光全数寻找回来。我们手牵着手,虽然已经又很久眉宇这么亲密,现在在一起却也不会有怪异的感觉。回忆,好像真的可以支撑起很多的东西。
``当风暴呼啸而来的时候,我的爱也呼啸而来;当风暴肆虐而过的时候,我的爱却赖在你身上不愿离开。宁愿让痛苦在自己的心上肆虐,宁愿记忆里只有风声。因为我知道,你就是我今生的归宿。``
在外面的时候,台风登陆了。回不去只能便在这住了两天。两天像两年一样长。文问我如果她被吹到海里,我是不是会跟着跳。我说只要你愿意,我会跳下去的。她没再问什么,因为谁都知道,假设是永远不能当真的,未来没人可以预测。太年轻的我们,连一句承诺都太奢侈。
“七夕就这么过去了。”文淡淡地说。
“嗯。”我看向模糊了一片的窗外。
“知道吗,其实我很想在你身上系上彩线,就像小时侯妈妈在每个七夕时给我挂在脖子上的那样。我想你一直带着,永远那么可爱,不要变。可是,七夕已经过去了,无声无息的。”
气氛慢慢沉淀,有一层比空气略重的浮尘堆积在我们的胸口,微微地沉静。这似乎就是我们相处时最好的氛围。
文说完后,又问我:“你觉得现在这样幸福吗,就我们两个人,外面下着雨,有风,但我们可以很安全地坐在这里。”
我是否是幸福的?我又无聊地思考起这个问题,一边将茶叶和开水填满两个杯子。
文趴在窗边,枕着手臂听雨声。
“好听?”我说。
我递给她一杯茶,自己则喝着另一杯。文点点头,端起杯子轻轻地吹气。
“女生都喜欢雨?”
“大概吧。我只是喜欢下雨了一家人可以在一起。”
我喝进了几片茶叶,咀嚼。
文接着说:“我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好像很多女生都是这样的。所以说女人是天生的理财专家。”
我咽下茶叶,问:“这跟理财有关系?”
“钱在很多时候是可以给我们不可替代的安全感的。”
“你也是?”
“钱对我吗,不是太重要吧。”
“嗯?”
“当然是你更重要啊。”
“说违心的话是会遭天谴的。”
“可我没说说假话啊。”
“是吗,我也不替上天追究你了,看我多仁慈。你说我对你这么重要,看来我要受无期徒刑了。我好辛苦啊。”
话音尚未散尽,窗外就打了个响雷。
文说:“说违心的话是会遭天谴的。”
白昼过去,黑白交接,却因风雨的阻隔无法分辩。我们下楼吃了晚饭回来,靠在床头安静地看着电视。
文偎在我怀里说:“没想到你还真的是个好人,到现在还没碰过我……”
“因为没征求到你的同意啊。现在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我露出了色狼本相。
“不要。”
文偏过头去。于是我也没再做什么不发之事。然后,房间里就只有电视里发出的变态对白。
“尤域,如果我说我又骗了你一次,你会生气吗?”文又开口。
“你又骗我什么了?”
“其实我根本没有想你会来,我根本不想留下来,不管为谁。我户口也早就转过去了,那样考大学会容易些。我什么都不想多想,只想要我的前途——我真的是很自私。”
“那你为什么还打电话给我?”
“我只是想在走之前再听听你的声音。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要你来留下我。那种感觉很怪。”
“你现在想走吗?”
文摇头:“算我没用吧,看到你后我竟然会那么兴奋,一点也不想走,居然还把车票都撕了。我真的是疯了。”
“文,谢谢你。”
文耸耸肩,低头喝茶,一边把手机关掉。
“你母亲同意了?”
“没关系的啦,都一样是考大学,说不定在家乡考得会更好呢。生活了这么多年,有感情的嘛。”
“你们协商好了?”
“还没有。不过没问题的。”
“哦。你,为什么关机?”
“手机没用就关了啊。你在我旁边了,手机拿来还跟谁联系?”
“也是。”
我当然知道文是怕她母亲打电话来,她应该还没想好怎么说理由。我不够聪明,也帮不上她什么,只能安慰她,至少不让她更心烦。原来文早就该属于另一段故事了,但是我们却还能在注定过太多次的注定里拖沓这么久,即使已被磨削了温情,我还该感谢,虔诚地感谢。回想这半年里的一幕一幕,才发现我们的没一步都走得这么辛苦,是太在意对方,才让自己背负更多的沉重。只为了让这段年少拖一天,再拖一天,却在独自受苦里衰老了太多。
“文,让我对你好点可以吗。”
文点头,她不住地道歉,同时也不断地找回从前那个我所熟知的温柔的文。
“对不起,我总是会反反复复,希望不会让你觉得烦。”
“不会的,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文啊。”
“尤域,如果我说我刚刚又骗了你,你会生气吗?”
我疑惑。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甚至在有些时候,我都会觉得我并不喜欢你,只觉得你是一个让我可以随时回忆的意想。我真的被弄得很不清醒,我不知道到底我们该算是什么。真的不知道。虽然对你说这些会惹你生气,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真正的想法。尤域,别怪我好吗。”
文的手放到了我的手上,我也握住了她的手。
“没关系的,我不生气,你不骗我就已经说明你很在乎我,别多想了,早点睡吧。”
我告诉自己也别多想,靠着墙睡去。
台风过后,文说想吃西瓜。女生还真的是一样的,喜欢折磨人。不过我还是很乖地答应了,谁叫我决定要对文好一点了呢。跑出来走了好几家店都说台风刚刮了哪还有西瓜。我失望了一下,后听一个小伙子说水果市场那有,便又跑去买来。一直到回来,花了半个多小时,累得半死。
文问我怎么这么久,我说现在比较习惯走路。她问我这个瓜买了多少钱,我说十几块。当场我就被骂了个半死,她说你猪啊,这么小一个西瓜要这么多钱,败家子!我说死了死了,刚才累个半死,现在被骂个半死,才一会工夫我就死一次了。文说您真幽默。我说还好还好。文说等吃了西瓜,你得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大手大脚的坏习惯,嗯,就跪这水果刀上面吧。我赶紧回敬说您真幽默。文说你再说。我怕她真把水果刀扔过来,赶紧闭嘴。
看着文心满意足地啃着西瓜,我有一种没有理由的得意。我们正在努力去找回从前的简单,试图忘净中间的不快与疏远。
文笑着说:“这个西瓜吃起来不一样哦。”
“是吧,怎么样,爱心西瓜特别好吃吧。”
“不是,是特别没味道。你这呆瓜,被人宰啦。”
“不会吧,我这么聪明伶俐的。我吃一块看看……不会啊,还好啊。”
“嘿,你又被骗了。你太差了,看来这辈子真的得栽在我手里了。呵呵。”
如果真的会那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我淫荡地笑起来。
“想什么呢,快帮我一起把这些解决掉啊。这么大一个,我一个人怎么吃得掉……”
``需要一个人,让我去付出;需要一句承诺,让我去兑现;需要一段感情,让我有所依靠,最后走向死亡,放弃辉煌。``
念完这句话前,我就知道那个人就是林絮。后知后觉,明白得太晚。我埋怨自己,理由却还是不够充足,的确是这样的,如果文不是这么反复,我也不会一手把我们的故事掐熄在深冬的脚下。
开学那天我没去学校,但一过来就发现自己被调到了后排,据说这是随机调动的,我也只好服从。旁边的也不算同桌吧,因为换了桌椅,是一人一小桌。反正左右两边坐的都是不熟的人,也就不管他们了。
星期三,文与她母亲闹翻,孤独并且痛苦。她说要我听她说说话,可是我有事,得先回家。家里母亲要搭个小阁子,我必须得回去帮忙。
“有事等明天再说行吗?”
文点点头,没说话。我为难着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该走。文大概觉得她这样有点不对,便给了我一个微笑。我便捏着手机,呃嗯了两声,拦了辆车往家赶。
因为太累,晚上收拾完梯子刷子多余木板后就直接倒床上睡了,澡也懒得去洗,当然也没给文打个电话。第二天一到学校就上课了,整个早上便都没机会听文把昨天要跟我说的话说掉,只能等到中午才问她昨天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什么事?”
“你不是说有话要我听吗。”
文看着我,静止了几秒,然后淡淡地说:“我跟我妈吵了一架,不过现在没事了。谢谢关心。”
“因为我没走你走?”
“不是,是因为我没走。”
失落和尴尬夹杂在闷热的空气里,让我觉得不舒服。
“你不用浪费时间来安慰我,昨天叶括天已经安慰过我了,我现在感觉很好。”
“你这算是报复我吗。”
“可以这么说,如果你愿意这么去想的话。”
“你不觉得这样会无聊吗,太孩子气了吧,我真的是有事啊,你不能体谅我一点吗。”
“我就是幼稚。”
看样子文是生气了,是的,我是决定过要对她更好一点。好吧,让我调整一下呼吸,换一下心情。
“文,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太没脑子了,我没想到你是因为这件事要告诉我,不然我也不会不听你说的。”
“我知道。”
“……昨天没打电话给你,是因为真的是太累了,所以忘了还要打枪电话给你。”
“我知道。”
“因为我爸昨天厂里有事,我妈又一定要在昨天把阁子弄好,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动动嘴角,也觉得没什么好解释了。看着文,想道歉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文走上来,两手放到我的肩上,额头靠到我的胸口上。我不知道是不是哭了,也不能问她,我还在想着该怎么解释才最好。时间静止,我们靠在一起,仿佛两个轻柔的生命这样靠在一起就可以抵挡任何风雨。这,是否也该庆幸?
过了好一会,文才重新将视线对准我的双眼,她红着眼说:“对不起,我不是想让你难过的。我也不能控制,我们还是少在一起吧。少说话,就不会两个人都难受了。”
我一口气接不上来,漏了一拍。“还是少在一起吧”。我终于能体会蓝在听我说还是不要在一起时的反应,这种感觉真的是很无助。我低头看着地面,久久地注视。我真的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我刚才说着玩的啦,你别在意啊。”
“知道了。”
分别时,听到文喃喃地说她力不从心。我摸摸胸口,潮湿了一片的思念,也在述说一个力不从心的话题。
文还是这么古里古怪,让我永远捉摸不透。于是在文的影响下,我也渐渐能平静地面对失去了。也许真的是过眼云烟,可是我才刚想好好去爱啊。刚才,刚才,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太过混乱。
渐渐冷漠,我觉得自己快冷漠成了另一个文。我们依然在一起,但没有再用暧昧的称谓联系彼此,在一起只是陪伴。只因为习惯。
文说:“这样子挺好的,什么负担也没有。想走就可以走,你很自由的。”
“你也一样。”
文笑:“我和你不一样的。”
很容易产生误解的话。但我们没有误解,我们太忙了。忙着向前,忙着长大,连多想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说:“好像我们都有讲不出要讲的话的痛苦。”
无力多话的无奈。
半晌,文才说:“我只是想说,汐洋说以后晚上放学要和我一起走——我也有这么想过……”
早在几天前就应摊牌的疏离被硬拖到这一刻,我也该觉得感恩了。
“好。”我回答地很干脆。
文本来还想说一些避免难堪的话,听了我的话,便打住了。她看着我,眼里没有不悦,然后是轻轻地点头。简单,总是好的,不管气氛如何。
晚上放学,教室里的人还是一样拥挤着出去。我从后门出去,走出教室几步停住,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喊徐汐洋的文和早早地等在教室外的徐一起消失在楼梯的转角,然后是很多人,又是很多人,再是突然稀疏了的人群。我站在原地,一阵恍惚。
现在的情景太过熟悉,似乎排演过很多次,连我站的姿势,视线的位置,周围环境的气氛,都像被精心布置过的一样。高一那段孤单的日子,甚至初中小学一直到更早的那些默默无闻的日子,都在此刻重叠。底景的灰白里还是一样只有我一个人站在最中央,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的最中央。其它调和上的颜色大同小异,只是随时间而自然地改变飘渺的姓名。而我不断地在回去,回去;重复,重复。又或者只是同样的一本短短的剧本,不断地排演,只是每次都对皮毛稍作修改而已。
我一个人提着个装了几本书的旧袋子走在太空荡的路上,想这样也不错,反正本来和文也就是走到南路口就分别的。我没什么好怨尤的,只是想说一些话,一些累赘的废话。我想到了画。以前我和大k小c都是学过画的,虽然因觉无聊而学不久就逃了,但最起码我还是入了门的,画点小画还是很不成问题的。
然后我开始画起了一些自己想画的东西,自己也不知道要画些什么,只是想画,画很多的不关我生活的景色,一些难看得快成美丽的景色……
接下来几天的一些事证明文的决定是很正确的,因为老师针对学生情侣都要求大家先放一放,离高考不远了,等考试考了再好好玩。而且时间也总是很紧,根本没多少时间去想太多,只是偶尔上课会稍稍忆苦思甜一下。日子也就这么过过来了,连很快到来的国庆假期也是一个人靠写写作业吃吃东西看看电视过来的。当然,有时候情致来了,也会画上几张画。因为本来也没几天休息,所以这样的生活都让我觉得来之不易。
高三总是最早返校的,这让我们很不爽,因为一到学校就要进行第一次月考。而我根本没心思考试,只想坐着发呆,无所谓想些什么,就是不愿动,不愿做别人规划了的事,只想给自己自由。每门学科的问卷上都有我伟大的画作,但都还是漫无目的的绘画。
考完最后一门后,我在校门口碰到了文和徐。她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还好。大家寒暄了几句便各走各的路了。文于我而言已经太有些陌生的意味了,她刚才说的最近还好吗,让我无法再说一些可以拉近彼此距离的话。
回去的消遣依然是涂鸦,我想在纸上画出自己狼狈的表情,画出这个房间里陪了我两年多的东西……划烂了好多张纸才突然明白,原来我是为了自己才画画的,只是还没找到具体的主题。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活着的主题?
月考成绩很快出来,我的成绩很不理想。文来关心我的成绩,我说很当,她便多鼓励了几句,当天中午还很破例地陪我吃了次饭。
她说:“对不起。”
“文,你已经对我说了太多次对不起。”
“我真的很抱歉,是我让你太难受了,影响了你学习……”
“没有。真的没有。”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
“不用了。真的不用。我是说真的不用!”我喘着气,笑,“我们都太自以为是了,不是吗,其实我们从来没比谁得到更多,也并不能比别人多对方。不要道歉好吗。”
文的左手食指指甲轻轻地在右手手背划着,微笑着。
“我说的话的确是有点过分,但我是这么想的,我不想修饰什么。”
“你变得长大了。”
“你以前说过了。”
“不是。你比那时更成熟了。”
“谢谢。”
“恭喜。”
文伸出手要跟我握手。一种礼仪,同时也代表着距离。我的心颤了一下,但还是尽量保持自然。握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手仍微微地发着抖。意外,却也算能接受。只是,有一道伤被越划越大,痛到麻木。
“你会好好过的对吗。呵,好好读。”
然后我们开始吃饭,文几乎没说话。沉默,似乎是文最美丽的状态。像她所说的那样,做习惯了的自己才最自然。也许,文更乐意这样。说话,真的是件难为她的事。是我打搅了她太多,现在也该试着慢慢地放手,彻底地放手。尽管我用尽了力气暗自挽回,事情的潜行还是那么一意孤行。即使不甘愿,也还是让自己去慢慢练习吧。
``如果所有的尊严也只能挽回片刻的温情,我能做的是不是只有沉默着悼念。``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于十一月十一日。一笑解千愁。”这是唯一一句盛岁摘录的古人的话,也是唯一一句注有日期的话。以前我反复地读,还是没能读懂,一直到现在才想通。可惜领悟的人终究是沉睡了,独自阅读生活的我只能靠自己去品尝从前不曾接触的滋味。
客,只是客。就像蓝说的,爱情是场虚无缥缈的梦,结束的时候就是该醒来的时候了。爱过一段,早该知足。这个匣子,已经装满我的回忆,而面前还有那么多没开启的匣子还等着我去努力装填。饮尽了一杯又一杯爱情的毒酒,贪婪也想适可而止了。还要留着力气去争取那些我错过的还有我没运气从别人身上乞讨到的东西,去装满这一大堆的匣子。
我开始把绘画当作一件需要我认真的事,当然,还要把读书当作一件重要的事。陷在难以言说的孤独和悲伤里的我,相信这样的状态才是最好的,生活的本色也许就应该是这么灰暗。
花很多天画了副《折翼》,并且拿去参加学校举办的绘画比赛,没有得到进入决赛现场绘画的机会,更别说是得什么奖了。其实我也并没对自己抱多少的希望,这样的结果,是在预料之中的,没什么好失望的,只是今天下午一个不经意的画面,让我好好地难过了一番。
上完厕所出来,在长走廊的转角看到一个扫地阿姨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倒掉一堆画纸。然后,我在这一堆纸里看到了有一张上面的硕大的翅膀。但在我能反应过来之前,它们已经进入了垃圾管道。黑白的翅膀也只能折了翼地栖息在肮脏的角落,呼吸尘埃里苍茫的气味。无言以对。
我就这么无法起飞了吗?
我问着自己,并不断尝试起飞。花时间在很多的地方,搜集各种羽毛,插到暗涌上层平静的土壤里。可是,失望降临的速度总是比希望产生的速度快,除了学习成绩还算差强人意,别的那些都让我不得不现实地面对自己的平庸。是的,面对现实,接受很多的不如意。
也不知道是处于什么目的,我总是让自己尽量处在忙碌的状态中,但却还是不断地会想到文,想要看看文。看着文的背影,总会不自觉地扯扯衣领,因为总会想到文为我整理衣领的样子。也许是太向往阳光的缘故,我总是很乐意翻看这一段不断重复的回忆。常常会幻想一下,如果沿时间原路回去,是否一切还能依旧?就算别的都可以不变,阳光应该不那么亮那么暖了吧?
一个人的时间越来越多,日子也就在这种无声无息的变化里一成不变地过去了。文常常到上课了才进教室,她的表情永远是那么平静,谁都不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们有时也会坐在一起聊一会,但我们都没有提起各自心里的想法。当客气已支配交谈,谁都怕把自己暴露得太多。计较给予与获得的公平,才让距离一直这样搁着。
今天什么都不想做,在食堂吃完一顿无味的饭后,突然想上图书馆顶楼吹吹风,便上去了。没想到会在那里看到文。她坐在我们以前常坐的地方,抚摩着冰凉的水泥低着头像是想着什么事。我的心里起了澎湃,才明白,原来我还是这么惦记这段过去。
“你每天都到这来?”
文点头。
“都是到上课了才回去?”
文继续点头,说:“是啊,没别的地方好去啊。你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
“想上来看看就上来了。这里风好像有点大。”
“还好。来坐一会吗。”
文用手把她旁边的位置擦了擦,我便坐了过去。一切都显得自然,还是可以这么亲密,好像都没有变过。一阵晕眩,不清醒。
“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
我耸耸肩:“还好,一些小挫折,不过没什么关系。”
“会失望吗?”
“有点。”
“失望是因为要的太多,陌生是因为靠得太近。如果想让自己快乐,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多想想这样的状况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这样能让你轻松一点。照我说的做,好吗。”
我点头,同时感激文的体贴。文给我一个鼓励的笑,她把手放在我手上,而风,还在吹。
文说:“你的手还是很冰。没变化。”
她整整我皱在一起的衣服,说:“不过,我的手也很冰。”
“今天很冷?”
文摇头:“不是,都挺冰的。蛮久了的。”
仔细回想,文的手在暑假过后好像真的是冰了很多,至少我每次握到她的手时都是很冰的。
“会很难受吧。”
“还好啊,饭吃了就会比较暖的。”
文笑嘻嘻地说我们两个越来越像了,连手也都一样地冰。我说是啊。文说所以你要好好的啊,就跟我这样,好好的。
这种对话,应该是很早时候我们的模式。没想到这么快就退回去了。不过还算不错,在这座城堡完全融化前,我还能拾回一些我需要的温暖和感动。足够了。
听文的话,把现在的生活好好地进行下去。时间多了就画画,写作业,和蓝打电话。觉得独立出来也不错。和文打电话聊天时间有长有短,有时甚至不足一分钟,但这都视话题而定,有话就多讲点,没话就少讲点,谁也不用太负担。
我学着纯真地从校门口买糖葫芦吃,然后品味一个人的惬意。于是有零钱的时候会去买一些糖裹的苹果、酸梅、橘子来,乐在其中,尽管没少被人鄙视。我也并不是最闲的一个,很多同学都和我一样过着悠闲的生活,大家都觉得高考还是件很遥远的事。
遇上文时,她会说吃糖葫芦啊。
我说:“是啊。你也要?”
“不了。”
几句过后,散去。
这样的一人生活一直持续到运动会前夕,那完全是很意外的一场意外。
我画着灰色的画,却盼望着苏醒。内外的空旷都是灰茫茫的,一大片一大片的空虚连成无奈的叹息,但我已经在努力改变这些的不好。给我的动力的不仅是我自己,还有文,因为看到了一篇她的文章,里面说:不管怎么走路,总是会摔较,但我还是要走。路途好遥远,只有我一个人,带着一两个好心人温暖的耳语,靠着自己,走下去。
靠着自己,走下去。
再自私也不会对自己自私,所以要依靠自己。
文说:“尤域,也许,我们……也可以。”
“什么?我没听懂。”
“算了,当我没说吧。没什么。”文的脸红彤彤的。
一晃已经过了十月,文执意要我和她参加长跑。
我说:“都参加过两次了,没意思,不想再跑了。”
文心不在焉地说:“有始无终是好是坏。”
这不摆明了是在说我吗,我的过去似乎全是这样的。
我于是说:“文,我能改。”
文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笑。
“我说错了?”
她摇头,但还是笑,没完没了的,笑得眼泪都掉出来。我被她笑得寒毛都竖了起来:“我的文怎么变这样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让我再笑一会。让我再笑一会……”
经过商量,我们最后决定文上前线,我做后勤,当她的专属保卫员。我们的交谈,也只是朋友间的交谈
运动会前的最后一天,文还要练跑。我说再跑几圈腿上就要有肌肉了。她说她才不管。我也不能再说什么。她跑步,我去买水。她跑了两圈后发现了我的存在,冲我一笑说:“尤域……”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她软下去,任洒满跑道的阳光洒满她美丽的脸庞。
扶文起来,还能听到她的喘气声。擦去她额上的汗水,开了瓶盖,让她喝水。
“你刚才是想跟我讲什么的?”
“哦,我想说我要拿第一,要比你强。”
“就你这样——跑跑一半突然软下去的?”
“我刚才是扭了一下啦。哎呀,脚上好像有一块东西堵着。”文的右脚才挪了一步便没再多动一下。
我俯下身,解开文的鞋带,看到她脚背上肿了一块。我脑子一晕,马上把文横抱在怀,这一举动让她手里的水洒了不少出来。
文说:“哇,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抱我呢,好浪漫哦,不如就这样亲一会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你严肃起来还真是帅得没话说诶。”
我不再理睬她,抱紧她大步地走。
“喂,尤域!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是扭到脚而已。”
我一想也是,变马上停了下来。
“昏,你怎么这样。”
我被说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算了,你爱怎么就怎样,只要不把我扔下去就行。”
于是我保持平稳的速度抱着文穿过整个体育馆到校医室去。
估计是我抱文的姿势不太好看——我们进到校医室时,那校医瞪大了眼睛看我们。我想来想去也没和这阿婆有什么过劫,就先请她看看文伤得怎么样。大概她也想不出和我有什么过劫,便把眼神放温柔了些,过来问文哪不舒服。
校医检查了一会说是右脚扭伤了,不是特别严重,贴上药膏几天就能够好。但最好少走路,不能运动。在贴药膏前先去弄点冰来镇痛。她给文推拿了一下,喷了点药就说可以了。
文搭着我的双肩,单着只左脚一跳一跳的。她说越来越痛了,不过过了今天就会好一点的。我说还是背她吧。她不同意,说:你没看到校医刚才看我们的眼神啊,等一下被学校老师看见更要死。她话还没说完,一个倾斜,撞到了墙上。我赶紧扶住她,正要责怪她的任性,看到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便把话忍了回去。
重新回到医务室,校医在重新检查了文的脚后说还是去医院仔细看看吧,最好拍个x光,然后开了张请假条给我。靠,是庸医干吗不早点说明!我正要发作,却被文制止了。
“你帮我把袜子穿上吧。”
我蹲下仔细地替文把鞋袜穿好。
校医古怪地笑着:“你们两个关系好像很好啊。”
我懒得理她,抬头对文说:“今天的袜子怎么这么素了?”
“嗯?我一直都穿这么素的啊……”
“哦,这样……我们走吧。”
我抱上文走出了医务室,把那个阿婆晾在一边,不过文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和她道别。
“喂。”
“干吗。”
“你太不礼貌了啦,连个招呼都没打。你没看到校医的表情,好难看的。”
“管她怎么样,我刚才没骂她已经很客气了。”
“这样也有点太没风度了……”
“我本来就是个烂人。反正我一个人过,爱怎么样怎么样。”
“哦……”
文不再多说话。我没留意气氛的改变,也顾不上她又在想些什么,抱着她快速地往校门口走去。尽管我也知道文的伤不严重,但就是想早点到医院。手上有这张医务室盖章的请假条,出校门也只是小事。
我在路边拦车时,文就用一只脚支撑着,身体靠在我边上,说:“不用去了吧。”
“干什么,嫌弃我啊,那你要谁陪你去,你告诉我,我去找来。”我一边回答一边伸手用力地挥。
“不是啊。我不想你这么辛苦啊。”
“还算会审时度势,如果你乱说话我就走掉,让你一个人倒在马路上站不起来。”
“……你不会的。”
我突然软了一下,说:“你不要突然来一句这么感动的啊,会酥死人的。”
“哦,知道了。哎,刚才出校门时有没看到门卫那种奇怪的眼神啊。”
我还是没拦到车,问候了几句本城出租车司机的总体亲属后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我只说一遍。你不可能没听到。”语气还改得挺快。
我回忆了一下,当然知道文指的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说:“哦,他肯定以为我抱了个要死的人出来了。”
“说什么呢,不是应该是以为你这流氓绑架了美少女的吗。”
“昏……”
我还想说话,却感觉指尖传来一股寒意,转头一看,原来是一辆出租车的车窗贴到了我的手前。
“诶,怎么就打到车了。文,我们坐进去。”
“好。”
奔入医院前,文不准我再像抱猪一样把她抱进去,要文雅地背她进去。我只好很文雅地背着她走上台阶,感叹女生都是爱折磨人的动物。
我在排队等挂号时,文的手搭在我的肩上,说:“这样就算叫金鸡独立了吧。”
我瞥了瞥她,说:“随便你。只要别说我是你同类就好,我不属鸡。”
在公共场合,文不好骂我,只能低声说:“如果我等一下要打石膏,我一定要先拿石膏把你也砸瘸。”
“哈,哈……”我干笑几声,把头左右地转动,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挂完号,文坚持要自己慢慢跳进门诊室。
“累是累了点,不过蛮好玩的。”
“你还是别跳了,等一下一条腿跳得很强壮,另一条伤得瘦不成形,那可就真的会很好玩了。”
“是这样吗,那,还是你背我好了。”
几分钟后,我们又坐到了放射科室外的椅子上,因为医生例行惯事,要先拍片再说。片要等半小时才能拿,也就是说我们要花在这条光线不太好的走廊上浪费掉半小时。
我提议说:“不如我们去院长办公室喝杯茶吧。”
“可以啊。”
“说笑了,我们小百姓不需要跟官太熟。”
“呵呵,也有道理啊……原来斗嘴还是蛮好玩的。”
“还好吧,就是傻了点。你干吗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你想对我做什么?”
“呵,你想我对你做什么呢?”
谈话在一种反复变化着的气氛里持续,而我却有些迷糊了。
拿着拍出来的片去给医生看,医生说没伤到骨头,没事,只是肿得有点大,还是打个石膏保险点。
打石膏!没伤到骨头还打个屁石膏啊。我自己这么想,便低头低声地征求文的意见:“打了石膏起码要几个星期才能拆,好得又慢。既然你的脚伤不严重,不如去哪个骨伤中医那包扎一下好了,以前听说老街一条巷子里的老医生不错。”
文点头,微笑着说:“老公说去哪就去哪,听老公安排。”
“很好。很乖。”
一路上,我背着文,不断淫荡地笑着,时而瞟几眼她的裤脚。
“你傻笑什么啊。”
“没什么啊,因为你的脚没事,我心里高兴啊。”我说得慷慨激昂。
“少来。我警告你哦,不准打什么坏主意。”
“知道知道。你怎么突然好像小了几十岁一样,变得跟小孩子一样。”
“当然啦,我青春嘛。不对,你刚才说什么?”
“哎呀,到了到了。别说话了,乖,等一下有你痛的呢。”
“……”
文脱去鞋袜时,我惊讶了一下,失望地说:“你今天穿的袜子怎么这么素。”
文的反应则比我还惊讶:“啊?你刚才不是看过了吗,在医务室啊。”
“有吗,哦,大概是刚才昏头了。”
“……你刚才一直笑就因为我的袜子?”
年过半百的医生皮笑肉不笑地看我们,我只好嘿嘿地干笑。
文的脚被包上药后,还被夹了两块板,因为我要求保险一点。出来后,文坚持要自己跳到公路边坐车。
“为什么?”
“你的衣服都被我弄皱了。”
我拿过她提在手里的鞋子,问:“袜子呢。”
“放到口袋里了。”
“上来吧。”
我稍微下蹲了一点,让文靠到我背上来。本来就这么几步的距离,文却过了好一会才把手放到了我的肩上。
我背着文在巷子里走。拥挤的店面,一些坐在路边的大人回头看看我们,眼神还算比较正常。而我原来的担心和紧张都在下午的阳光里蒸腾光了,心情自然轻松了不少。
我说:“你说,我这样背着你,像是你哥呢,还是你爸?”
“哥哥吧。你觉得像什么就是什么吧。”
“嗯,不过反正是很亲的就对了……你好像变重了,总算有点人形了。”
其实是我突然没了力气了。“很亲”,我说了一个自我伤害的词,便换了个话题。
我等着文言辞慷慨地把我骂一通,好像被她骂是件很愉快的事。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文的回答是:“我前阵子吃多了……背起来很重对不对?”
“还好啊。”
此时我们已经站到了马路边。我随意地回答,一边左右观望着有没空车经过。
“尤域,对不起。”
“干吗又说对不起。”
“我……”
我腾出左手,朝前用力挥了挥,心想如果现在有卡车经过我也准备坐上去了。指头上挂着双女孩子的布鞋,还英姿飒爽地站在路边,估计任何人看了都会鄙视我。
“还是让我自己来提鞋子吧。”
“不用。这个又不重。”我是怕她拿过鞋子后,提在手上,放我胸前晃,那样岂不更傻?
“哦……现在要去哪?”
“不是该回学校了吗。”
“哦……可是,明天好像就是运动会开始的日子了吧。”
“开始就开始啊,反正我又不参加。”
说完后,混沌一片的脑子突然开了窍。我反应过来:“对啊,明天就开始了,那下午还回去干什么。”
我赶紧打电话请假。文则靠在我肩上听我一本正经地跟班主任说话。
“搞定了。你笑这么开心干什么。”
“你还是这么聪明的嘛。”
我调整了一下文在我背上的位置,翘起头说:“那当然了。”
转过头看她时,她正笑嘻嘻地偏着头看我。于是,我的脸就触到了文的嘴唇。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我的脸想是红了。
“呵呵,你的脸怎么红了。”
“不知道,怪怪的。”
“你也会害羞哦……我们可以重新再在一起吗?”
文小心地问我,但还是让我很意外。一句话引起心里一阵剧痛,但我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很平静。
“为什么这么说,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我,是指更早时候的那样。”
“回去,还可以吗?”更像是自问。
“如果那样会让你为难,那就当我没说。”
文似乎想离开我的背,她的脸已经不再接触着我的身体了。这时候我开横穿一条马路。车辆静止,世界也在这停了几秒。等我站到了另一条路上,我说:“做我女朋友吧。”
“为什么。”
“我想你做我女朋友。可不可以。”奇怪的对白,只为时间的回溯。
文把头埋在我背上的衣服里,点头,可是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怎么在街上乱走起来了,我们去哪坐一会吧。”
“好啊。我这样被你背着也挺难看的,而且我又这么重。”
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会,最后因为我不断提醒她应该把腿翘起来促进伤处的血液循环而她又不愿就早早地回去了。就那么一会的工夫,文迅速地转变职能,不准我碰长椅上新塑的女铜像。
“这么无聊。”
“不挺好的。”
“那还真辛苦您了。”
“这么客气干什么,这是我分内的事嘛。”
“完了完了……”
“怎么了?”
“在这里坐不下去了。”
“那就回去啊。”
“回哪去?”
“当然是回我寝室。”
一直到文的寝室,我还有点不能明白过来,我们就这么又和好了?
我让文坐着别动,她要干什么我都代劳,把她绝对重点地看护起来。现在看文扶墙站了起来,我说:“林絮同学,你要干吗?”
“哎呀,被你吓到了啦。我去上个厕所也要向您报告吗?”
“让我背你去好了。”
“难道我上厕所时,你也要站在旁边看吗?”文白了我一眼,自己扶着墙一跳一跳地向厕所挺进,以便还发牢骚,“真是的,不就是脚扭了一下吗,弄起来好像没脚了一样。”
我坐在沙发上,听她跟个阿婆一样唠叨着,觉得这样特别和平。然后,我起身出去买盒饭,因为文说不想再出去吃了。
回来时,文一口一个老公叫得很是甜美,不过最终在我的建议下,文同意不再喊这个太成人化的称谓。
吃饭时,我文徐汐洋晚上回不回来。
“她当然要给我们腾出二人天地啦。”
“啊?”
“没有啦,她最近有几天都住外面,大概要下星期才回来住。”
“你这么多天一个人住?不孤独?”
“不会啊。赶紧吃零食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去孤独啊。”
“这样……厉害厉害。”
吃完饭,我主动要求替文把脚洗了。关是洗那只包着药的脚就花了我差不多十分钟时间,那个辛苦啊。于是我同情起那些可怜的小太监,给太后洗脚相比还要难。不过不知道那些太后的脚是不是也像文这样从来不会臭。几百秒都盯着一双脚,我眼泪都快洗出来了。文也是,不过她是眼泪都快等出来了。
为了转移话题,我说:“接下来干什么啊,这里有没电视,总不能你看我我看你看一个晚上吧。”
“那……书看吗?”
“可以。反正无聊着。”
把文抱到床上,让她躺好,再给她的腿垫好垫子后,我才坐到徐汐洋的床边看起了手上这本文所谓的很好看的小说。当时心情还是不错的,因为文就像布娃娃一样,任我摆布。咱小时侯没玩过,现在就好好地补回来,虽然摆布这么一个娃娃要费掉我不少精力。
看着这本包装得很是精良的小说,不断暗暗议论:什么垃圾啊,事情没讲几件,废话这么多。哪来这么多感慨啊,脑子进水了啊……本来还有很多话要骂的,只是骂着骂着却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文还认真地看着书。
“这么乖啊,还不睡。脚好了没?”
“哪有这么快,神医啊……”
我瞟了眼她的脚,咦,换袜子了。
“什么时候换的,这么性感。”
“这哪里性感了,应该是可爱吧。”
“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你语文有没好好学啊。”
“语文老师又不会教我什么叫性感……你什么时候也变这么贫了。”
“呵呵。还好啊。”
“干吗又换一双袜子?”
“你不是希望看我穿可爱的袜子的吗。这双还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出来的呢。”
“你就这么用一只脚跳过去?花那么多时间找就因为我白天时说的那几句话?”
“其实也没有啦,也很快的啦。时间不早了,你也该睡了。你要跟我一起睡还是睡汐洋那?”
“我还是睡沙发上好了,以前也是睡那边的啊。门就开着吧,有事叫我。”
我拿了个垫子准备去沙发上睡,却在走过文身边时被她拉住了。
“你就睡我旁边吧。好吗?”
“……好吧,反正我又不吃亏。”
文把外衣脱了,穿着短袖躺下。我帮她拉好被子,然后和衣躺在一边。
“你把我脚下的垫子拿掉好吗,垫这么高我不习惯。”
我把垫子拿掉。
“尤域。”
“什么事?”
“我们这样好奇怪哦。”
“什么事奇怪了?”
“我们也一起睡过好几次了,而且还是男女朋友,可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这种事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啊。”
“哦,你就说这事奇怪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说明我们够成熟啊,自制能力好啊。”
“真的是这样吗?不是别的原因吗?”
“还能有什么原因呢,有也应该是好的方面。好了,睡吧,你想太多了。”
文点点头,但要我亲亲她的眼才肯安心睡去。
文养伤的这两天,学校里他们在开运动会,我们则在外面晃悠悠地耗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也是蛮有趣的。不过一天看下来也实在没意思,我便又向文要书来看。
“不给,你昨晚都看睡着了。”
“谁说我睡着了,其实我是很深沉地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呃,一个很深沉很严肃很复杂的问题。”
“可以告诉我吗?”
“你真相信啊?呼——”
“……尤域,你会觉得跟我在一起是负担吗?”
“不会啊,怎么又讲到这些了。”
“我不安啊。你对我都这么好,我却总是古里古怪的,让你累。”
“不会累啊,是幸福啊,很幸福。”我都被自己恶心到了。
“是吗?我也觉得这样很幸福。哇,好长的幸福啊。真的该把这些画下来,每一件事,没一个细节都画下来。”
“画下来?”
“对啊。以后还能作为纪念呢,不过好像很难。”
“哦……”
我想起了一件事,关于那副《折翼》的失败之处。画《折翼》时因想到文而画上了枝玫瑰,弄得不伦不类,主题不明确,但我觉得自然才最好,便没修改。我还是太放不下文,这是不是也该我的画一样,是我的失败之处?
“多云是个运动的好天气。”我挤了个笑容说。
我们又把话题转到天气上,进而是更多,于是让谈话显得自然而亲密。我们又成为了很“正统”的学生情侣的样子。文说这样就应该是最好的状态了,我并不反对。
到了上药的第三天,文已经可以踮着脚扶着墙走路了,但我还是不同意她走动太多,便还是背着她出去逛了一些地方。其实也不算是逛街,基本就是晒晒太阳,因为我们这样子去逛街也实在显得太变态了。文说抱歉,让我辛苦了。
“光说是没有用的,太用实际行动证明。”
“好!从今天起,我要少吃零食。可是寝室里还囤积着好多呢,怎么处理?”
“当然是让我代劳啦。”
于是我们回到寝室后,我把文往沙发上一丢,然后就自个吃零食去了。文则在一边不断提醒我垃圾不能乱丢。
今天是学校运动会的闭幕式,也是文换药并重获自由的日子。换了药后,医生说可以走路了,板可以不用夹了,这次药敷个两三天就可以拿掉了。但要小心,伤没痊愈前不能再扭了,否则会成习惯性的。
文吐了口气说:“总算可以洗澡了。”
“不过还得等几天——啊,我好像也有几天没洗了。”
“臭死你啊。”
我把肩膀一处的衣服揪起来闻了闻:“不臭啊,还有香味呢。”
“是吗,你应该知道这香味是谁的吧,呵呵。”
我点着头,陪着笑,催促她把鞋袜穿上走人。文的板没了,那双袜子也被扯大了,穿上去松垮垮的,不过文还是很乐意穿上这双袜子。我在付给医生钱的时候决定要送文一双新的袜子。
出来后,我提议先去逛一下街,文很顺从地说一切听老公做主。然后我们在一家女生店外停了下来,我让文在外面等我一下便进去了,我当然也注意到了文那种奇怪的眼神。
“拿着,送给你的。”
“你进去就是给我买这双袜子?”
“是啊,理由不充足?”
“不是。只是很奇怪,你居然会愿意进这种店里。”
我马上明白她指的是以前蓝进女生饰品屋而我从来只是等在外面的事。
我回答说:“为了老婆,偶哪里不敢去啊。也算是因为我你才硬把那双袜子穿得脱了型,理应赔的。”
“其实不用的啊,就是一双袜子嘛。”
“要的啊,不然我也会愧疚的嘛。”
“……其实让我自己进去买就可以了的,你一个男孩子进去多没面子啊。”
“还好。我要送你当然要自己去买啊,不然多没诚意啊。”
“嗯,也是。哈,我们好无聊啊,居然为了双袜子在这里讲这么久哦。呵呵。”
“因为闲啊。明天去玩点什么呢?”
“明天?你不回家吗?”
“你伤刚好,也算庆祝一下啊。”
于是我们计划了一下,决定古老一点,去看一场电影。我告诉家里明天读到下午才放学,便又有半天时间和文厮混了。然后我送文到了寝室楼下,她说她自己可以走便自己上去了。
我回到寝室本来是想马上就睡的,把这几天欠自己的睡眠都补充回来,却还是忍不住把这几天的事想了一遍,似曾相识不知是否会是件好事。平淡延伸出去,温情蔓延,对话里充斥的凡俗却最终成了真实的幸福。而那些凝练沉重的成熟话语,在被说腻了之后,会有一种幽默的效果。就像文捏着我给她新买的袜子时说的话,让我觉得有些逗。
文说:“尤域,你总是会让我很想哭。”
“有吗,什么事?如果真的有你也不要生气啊,我不是有心的……奇怪啊,我怎么没什么察觉呢。”
文笑着摇摇头:“不是的,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错得太多了。对不起。知道吗,昨天听到你说你是一个人过,我就觉得好难过,好歉疚。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我是不是有资格道歉。不过后来我知道了,当你说要我做你女朋友,那种感觉真的好清晰,就像更早的时候那些更早的情景,好感动。我知道你还是那么喜欢我,也许我可以靠这个作为我歉疚的资本。然后,你又替我洗脚,还为我去买袜子,我真的……好想哭。”
好想哭也就是说没哭喽,还不错。
我们又去看了场十点档的电影,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电影院里的观众比平常这个时候要多,所以进出时也就显得拥挤。我还担心文脚还没好,不小心被人踩到怎么办,没想文自己却走得很快。
我不满:“脚没完全好就走得比正常人还快,等一下再扭了怎么办。”
文瞪了我一眼:“我本来就是个正常人。”
我咽下了本来还要说的话,没办法,是我又说错话了。不过文并没有太在意,也对我说不用往心里去啊。然后挽着我在那一小块商业区晃荡了一遍又一遍,却又只是逛,什么都不买。
“你干什么?我们已经绕着这块地方走了几十遍了。”
“我在画一个东西啊。”
“什么东西?我们每次走的也不是同一条线路啊,你是在画一组东西?是什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是一样的东西啦。你想,这一圈一圈的是不是都是幸福啊。”
是幸福吧,我想。也从那天开始,我做起了对我们往事的纪念,认真地画我们的经历。当然,文并不知道。
文的脚伤好了后,我说这几天我可以多睡一会了。文说以后一起回去好吗。我怔了怔,点头。如此,我和文重新加了温。但这时景并不长。十一月中旬的第一次月考后,除历史老师,其他老师全都叫我出去进行教育。而历史老师没盯上我,估计是还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
我对这些行径是深恶痛绝的,倒不是因为老师的教育内容太过老土,而是他们总喜欢在早自习时把我叫到教室外北风肆虐的风角滔滔不绝。拜托,你们穿的可是高领毛衣和不透风的外套啊。等下课铃响了,我才能颤颤地抖回座位。手僵了,早饭凉了,老师刚刚讲的话也早忘光了。
吃完饭,我又郁闷了好久,因为想到了那一篇作文。一篇满分六十分的作文,硬是给了我三十九,怎么说我也努力写了八百多字啊,有点良心行不行。本来想想也就算了,知道自己是什么档次,但在注意到试卷角落里被涂掉的四十分,我只好不可遏制地去鄙视这个龟毛的改卷老师,我就不相信这人水平能高到对这么一分的斟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所学校,什么变态都有。
比较搞笑的是我们班主任,他老人家最经典的谈话是关于班级纪律的,那天说其实我们班还是可以搞好纪律的,譬如下午的自修课,老师我在隔壁办公室都听得很清楚,班里就是刚上课那会儿吵了点,后面就都很安静了,不错的。
废话,上课几分钟后全部人都睡着了当然就不吵了……
然后再加上“塔门”老师这些别具风味的师长,让我越来越感受到学校生活的有趣和多姿多彩了。
既然学校生活这么好,我一定得好好学习,努力上进。这是文规劝我的,我也照做了,谁叫我还是个学生呢。
尽管文有时还是会犯一下怪,说一些对她来说也许是沉重而对我而言绝对是幽默的话,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很温柔的。
文变得对毛线很感兴趣,还跟那些女的讨论什么地方产的毛线好,毛衣又怎么织才好,有时也来跟我讨论讨论。我突然想到大k送我的毛线衣不知道飞哪去了,觉得比较愧疚。
我对文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说:“我想学,学这个没那么快的。我想织毛衣。”
“都什么年代了,要毛衣去店里买不就行了,浪费时间。”
“可是我想看你穿上我亲手织的毛衣。我要让你的手暖暖的。”
“那你还是织手套给我好了。”
她倔强地摇摇头。
虽说我们都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初的年轻人,可我们都不是饮食男女,所以听了文的话后我还是很赞同。我也想知道心爱的人织出的毛衣是否会更暖,爱情的温热是否会继续高烧。
我慢慢意识到自己该努力了。大哥失去了消息,就这么一直地没了踪影。我不再需要当他的陪衬,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当陪衬。我不得不接过曾经压在大哥身上的担子,转变角色,以后好让父母有个倚仗。无从责怪谁,只能感叹命运的无常,当我早已习惯跟在别人后面做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却突然改写了剧本,逼我放弃蜷缩角落的那一种幸福,去争取很多以前从未想得到的东西。是的,我该好好努力了。
文常鼓励我,偶尔也会构想一下摆脱高中的苦海后要怎么补偿自己,不过都不再提起是否会考同一所大学,甚至不谈可能去哪个城市。毫无意义并且不能带来任何好心情的话,我们都不太喜欢谈起。
她以为我很喜欢吃糖葫芦,便经常买来给我吃,鼓励我。其实我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那一阵子吃这些只是无聊,也想找回那些已经走得太远了的儿时的快乐,想多温习几遍业已模糊的轻薄的温暖。说实话,校门口卖的这些糖葫芦实在不怎样。
但这些是文买的,我当然不能不吃。虽然不需要做出欣喜万分的表情,但至少还是得在吃的时候不能厌恶,我是说不能表现出厌恶。而文的恒心是向来让我很害怕的,我都已经吃腻了无数回了,她还是不断地带。本来对时间没什么概念,现在却可以依照上次是自我折磨地吃完那一串糖葫芦是什么时候,我就可以算出日子已经过了多少。更夸张的是,有时连做梦都会梦到糖葫芦。
梦里有人说:又大又红的糖葫芦啊,吃一串吧,不要钱。我听了就跑,跑到没力气再跑了才停下来喘气,试着让自己平静。可是一想到一堆红红的糖葫芦就狂吐了起来。吐得筋疲力尽后,有人说,吐得很辛苦啊,饿了吧。来,吃点这个。我睁眼一看,是一大堆的糖葫芦,反胃都吐不出东西了,想跑也都没力气了,只能被塞进一堆吃。痛苦啊,噩梦啊……
今天,文又买噩梦来给我吃。她背包都来不及卸下,就急着去上厕所,我正考虑着要不要扔掉呢,便趁文上厕所之际,出去丢了它。折身回教室时被提着书过来的徐汐洋叫住,她说文出去得太匆忙,把书都拿错了。她问我她的书呢,我接过徐手上的书说大概在文的包里,她是背着包进的厕所。徐只好等在教室外,还抱怨文说这么忙干什么,买个糖葫芦这么辛苦。
“什么?”
“她给你去买糖葫芦了啊,据说老街那边新开的一家店做的糖葫芦超好吃,她就去买了。我叫她为我买一次都不行,对你这么好的说。怎么样,爱心糖葫芦是不是特别好吃啊。”
我站在徐旁边,麻木地点头,心理满是后悔和歉疚。
徐等文回来后拿回了自己的书又和文说笑了几句才走回自己的班级去。文目送她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后,回头来看我,我被注视得很难堪。
“文,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糖葫芦是你跑这么远买的。可是,我已经吃腻了……”
“哦,你扔了?没什么啊,我不生气,反正也不是特别好吃的。我只是因为买了所以带过来给你尝尝,你不用愧疚。”
“嗯,是我做得不对。让你白买了。”
“没关系啊,小事啊。”
“我以后会坦白些的。”
“好。”
文笑,依然是望着前方在笑,但那种笑意总让我感觉很遥远,凉凉的,总没办法把它和亲密与熟悉联系在一起。陌生的感觉,淡淡的,我又没有权力发表意见,就这么让自己过下去吧。
``即便是温柔的残忍,我还是只能虔诚地感恩。``
文说要不要搬过来住,顺便帮我打理生活上琐碎的东西。我惊奇地看了她好久,奇怪她怎么会突然想这么做。我告诉她不用了,于是她只是时常过来替我洗衣服,打扫房间。有时候看她擦地板,看着看着会睡过去。醒来时,文都会坐在旁边看着我,或者也会让在一边休息一下。下午的阳光总是很柔和,灰尘绕着光柱慢慢地飞,感觉很安宁很安宁。
“吃饭吧,晚上还要上课呢。”
“哦。”我说,“文,不如我们去改个年龄领个证,早点办了吧。”
“说什么呢,要饮料吗?”
“不用,都冬天了……你的手很冰,不难受吗?”伸手拿筷子时碰到了文的手,她的比我的还要冰。
“不会啊,麻麻的还蛮有意思的。”
文把饭盒逐个打开,摆在一起。我撕开筷子,端起饭盒,夹了一小团饭放到嘴边,停了几秒,还是开始做这件毫无意义却不得不做的事。情绪低落下去,因为不由地想起了太多毫无意义却不得不做的事。我替文觉得累,因为我觉得我们的相处是越来越缺少意义了。
走在学校的围墙外时,文说我们两个都好强。我们好像什么都可以不怕。
她已经放弃挣扎了吧。我想。然后我想起很多个独自欣赏的夜晚,在晾干了的衣服下来回地走,中间游离的肥皂味帮助我平静。这片天空下,略微遥远的地方,有点阴冷。文应该不会让自己很辛苦了吧,放弃挣扎,放弃无奈。我试着平静。稀薄的感动被烧成层层灰烬,一层层地沉淀。冷了再温,直到一切回忆都成了一堆死灰,我们便也不用再挂念。没了负担,去寻找自由吧。毫无畏惧地前进,我们可以什么都不怕,只是错误的一次回头间,还能望见凋尽繁华残栖一地的凄凉,但也只能靠着墙独自心酸。偶尔,只是偶尔。
走到校门口时,我才说:“明天好像是个晴天。”
“……那很好啊,我们可以好好地去晒一次太阳。”
现在,较之“我们”,我更习惯于看她在说完某句话后迷离地望着前方笑,或者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想出一句回应我的精致的话语。缓慢,成了我们之间最合适的节奏。
“明天下午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认真的。
“……后天应该也是好天气吧。星期天,我们可以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嗯,好,你做主。”
星期天下午,依然在喷水广场见面。
“天气很好啊。走吧。”
文挽起我的手臂,由她带路,步行去那所谓有趣的地方。这种亲密的动作虽然有些怪怪的,但也不至于不能接受,尽管两人已有几分陌生。
穿过很多条街道和小巷,文在一间旧房子前停下来。她缠绕在我手臂上的右手松开,拿出钥匙开了门,然后我们又做回原来亲密的样子走进去。
里面是一个小院子和瓦房,是那种我们在小时侯随处可见的房子。文带我走到一个类似棚架的短廊里停下。石桌椅已经被覆上了青苔,柱子上却还是光秃秃的一片。我们靠着柱子站在一起,裤子被晒得暖暖的,衣服却还是凉冰冰的。
我抬头看了看棚顶,说:“太阳只能照到半身。”
文没回答我,却梦呓般地说:“相信灵魂吗。”
“相信吧。”
“呵,我一直很相信的。我还相信很多东西都是有灵魂的哦。每件事情,每个东西,都是有生有死的哦。”
“也许吧。”
“我的想法是很怪的啦。我还总是想,每个人一辈子都要生生死死好几次的。呵呵,奇怪吧,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可是没办法,我总是会想一些古怪的东西。像现在吧,就很怪。明明想好好记住,纪念所有可以纪念的,才发现,记忆在该用的时候是这么差。”
是幽默,我扬起了嘴角,对着那几线逃窜下来的阳光笑。
文伸出手,向上抬起,向我靠近。但她没有整我的衣领,却把手放到了我的头发上。手指顺着鬓发下滑到我的耳根,说:“头发有点长了,该去剪了。”
两人互相看着,一语不发。温柔的伤从下而上浮起。
“我替你洗一次头吧。”文的眼睛亮亮的。
我点头,一面又看着阳光的触角想是否在它们之下的疼痛不会真是疼痛。
走进这不太大的屋子,穿过四处游荡的尘埃,走到过道的尽头。文去洗手间把布弄湿,为我把桌椅擦干净。
“你先坐一会吧,我去烧水。”
文把水壶灌满,放在煤气灶上烧,然后又提了一小桶水,来把房间里其他的东西都擦一遍。我把房间看了一遍,是以前那种很普通的布置。
文卷起衣袖,拧了把水,用毛巾把几把竹椅擦干净,然后起身去拿脸盆来擦洗。
我说:“你经常回来?”
“还好吧,几星期一次,有时候比较频繁。所以你不用担心等一下给你用的洗发露会过期啊,呵呵。”
“这间房子这么旧了,为什么还留着?”
“爸爸说,爷爷奶奶会到这里来的,如果把房子卖了,他们以后闲了就不知道该上哪了。”
文说这里是她度过童年的地方,以前和祖父母一起生活的。文一家搬家后,两个老人不愿搬走,便还是住在了这里。没过几年,他们双双辞世了。虽然房子放着没用,但文的父亲不肯卖掉它,他说爷爷奶奶闲了会回来看看,想来就能来。房子如果卖了,他们也就没处去了……
我抬头看到了西侧墙壁上有两扇闭着的木门,大概那里面就放着文的祖父母的灵位了吧。我对它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对文的话只应了声哦。
文说:“所以我也是很相信灵魂的哦……不过,当然啦,爸爸不把它卖掉的原因还有一个,这里是他和妈妈结婚的地方嘛,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啊。”
“……爱过的痕迹还在,就永远会有机会?”我想起盛岁说过的话,还想到刘砌和吴依的事。
“大概吧。”听文的语气,肯定对我说出这句话感到很惊奇。
开水烧开了,呜呜地叫。
文折了毛巾去把水壶提来,再把热水倒出一部分到脸盆里。水蒸气弥漫了整个房间,水汽的湿润有一种沉溺的错觉。我想挽回一些东西,突然很想。也许在我和文之间刻下些什么,我们也能一直地走下去。
“文……”
“嗯?水温试好了,过来坐这,我给你洗。”
“哦。好。”我把话咽了下去,还是不说了吧,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坐在椅子上,文把脸盆放在我面前,拿了瓶洗发露过来。文把毛巾搭在我的脖子上,然后开始她替我洗的第一次头。湿了发之后,文轻轻地把最里层的头发也渗湿,挤上洗发露,替我按摩着。
“你很会按摩啊。天才天才。”
“这又不是天生就会的,我可是专门去学的哦。其实我很早就想为你洗一次头了。”
下午三四点光景,坐在阳光里用最自然的方式洗头。漂浮周围的气味像是小时侯冬日下午各家晒完被子的味道,软软香香的,满是温情。于是,在这十几分钟里,我心里持续着澎湃。
但在我准备说一些温情的话时,文说:“其实你也该变得更成熟了,你不能总是站在别人的后面,总是观望着,你应该自己走出来,不要到被逼得不能再躲了,才勉强地去做自己早就该去做的事。”
文的一句话让我心情跌到谷底。想必她现在依然是微笑着的吧,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合时宜地说这些呢?我叹了口气,无从责怪。闭着眼睛,任温水一遍遍地流过头发的缝隙。
文还说:“也许你也奇怪我为什么一直要挽着你,我是想让爷爷奶奶看看,让他们早点看看,我现在身边的男孩子。他们应该会替我高兴。你生气了吗?”
我摇摇头,没出声。
“我是想在走之前让他们看一看,就当是孙女婿吧,呵呵。就算最后的一个不一样了也没关系……我要到外地了,你知道吗?如果我到别的地方去了,你也能好好的,对吗?”
我点头,水流过耳朵,然后就是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没看见。习惯性的,把这段对话和心情擦去,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我拿毛巾擦着滴水的湿发,看窗外院子里梧桐枝头的几片黄叶。阳光很亮,亮得发白。气氛很安静,有些昏昏欲睡的意味,可是谁都不想就此享受睡眠,于是便这样僵持着。久久静静。
一个回头,却看到文迷离的眼神。她望着前方,却又像没在看什么。头发投下的细碎阴影,班驳地交叉在文的额头上,她的脸在苍白的阳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哀伤的暗喻,仿佛一不留神便会流下眼泪。
我转回了头,重新注视那几片残存的树叶,因为我无法安慰文,她的确已经带自己走出了太远。除了习惯,我们实在已经没有陪伴的理由。
在走出文的老家后,文的手贴在大门的木板上好一会不肯松开。我忍不住说出了那句已经想过无数遍的话。
“现在这样……我是说,如果太累赘,还是让自己轻松点,我们都能自由。”
“嗯?”
会刺痛自己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你指的是……这样让你很难受?”
“是的。”
“……如果不是那个意思呢。”
“如果到了散场的时候,尾声已经不重要。”
我向前走,文也持续着行走,只是两人的频率不一样。对话出现了漏节,空档里窜动着干燥的秋风。
“我不会解释。你自己想吧,按自己的想法来。”
我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待文的声音在脑海里盘旋散尽,停下了脚步。然后,走回了文身边。
那么多次的练习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就当是向老夫老妻的过渡,我真的不想放弃文。
结束了离开了_结束了离开了全文免费阅读_第十九章温柔的残忍,虔诚的感恩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