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东宫正殿——崇德殿被大火焚噬,殿内一应物品皆化为灰烬,卑职等并未在东宫找到与太子蓄谋杀害祁王、平邑王、广明王有关的物证。”
“娘娘,东宫詹事与内侍宦十七公公的证词口供互相违异,詹事指证太子毒杀祁王他们,十七公公则坚称太子也是受害者。太子与祁王他们一道中了毒,只不过太子自幼吃多苦口良药,体质异于常人,中毒后陷入昏迷,尚有一口气在。”
“十七公公还恳请圣上查明幕后真凶,还太子一个公道。”
……
“祁王他们气绝多时,停尸待验,六皇子李瑢也在东宫宴的受邀之列,但他至今不知所踪。”
“奴才们仔仔细细找遍了宫里头每个角落,尚未发现六皇子的下落,恬静\园有个姑子说——之前祁王他们设宴邀六皇子一道来,六皇子就不肯去;如今换作太子设宴来邀,六皇子依然不肯去。说这孩子是个猴机灵,也不知躲哪里去了。”
“奴才们问过各院各司,方才得知,戌时有人运馊水出宫,推车的几个宫人还咕哝了几声,说其中那一车馊水比往日里的分量重了不少,有人私下臆测——六皇子是不是因为害怕,偷偷溜出宫去了?”
……
“太医们都聚在帝宫,圣上对因何负伤一事,只字不提,回宫后就着翰林奉旨,急下一道圣旨调兵,离帝都长安不远的东北面、诸暨之境驻扎的兵营,铁面军大半的兵力连日拔营奔赴长安周边来布防。”
“接到圣旨的统帅将士个个如临大敌,可偏偏长安附近不见敌踪,连叛贼山匪都不见一个,卑职们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娘娘,此番携带圣旨、虎符,前往调兵的人,您一准儿猜不到他是谁,此人并非兵部尚书兼护国大将军王冕,而是此番御驾亲征时沿路伺候圣上的近侍宦,刚被提拔为内侍监总管的厉公公。”
“卑职听说,王冕将军不知何故,被圣上打入大牢了,是随叛贼囚车一道押回来的,与苗启三、周义山等人一同被下狱关押在刑部天牢。”
……
如意宫密探禀告的消息,一桩桩、一件件地传至蓥娘耳内,这当中却没有沲岚的消息。
早前,蓥娘派她离京,往南境面见领兵讨伐逆贼的天子,禀告天机观内的变故,将蛮玄子于九天神坛上“引雷飞升”一事,告知天子。
到如今,天子班师回朝了,如意宫的这位心腹亲信却迟迟未归,蓥娘便也无从得知——匡宗此番亲征途中,遭遇了什么,因何负伤,又因何急急调兵在长安周遭重兵布防?
……
“娘娘、贵妃娘娘!圣上急着要见娘娘呢,您、哎哎……”
九曲回廊上,蓥娘一面低头沉思,一面步履匆匆地走着,不曾留意高公公就在前面焦急地等着,看到贵妃总算赶过来了,高公公迎上几步,正急声催呢,蓥娘却似压根没看到他,头也不抬地与他擦身而过。
“贵、贵妃娘娘——”
高公公愕然,拔脚急追了一阵,这才发觉:娘娘脚力极好,走得飞快,一阵风似的去远,叫人追赶不及。
停下来喘口气,高公公一回头,不由得苦笑:敢情不止是他一个被娘娘丢下了,后面还一大堆人呢,如意宫伺候娘娘的宫娥、太监,都落在后面一大截,拎着宫灯、气喘吁吁地追,还是没能追上。
足踏翘弯着鞋尖的凤头鞋,蓥娘犹能脚下生风,健步如飞,可见早年习武、陪同燮王练骑射的那份扎实底子,半点也没落下,不似宫中奢侈享乐的其他妃嫔、在漫长岁月中已然消磨了意志,她反倒是咬牙积蓄着力量,毫不松懈地茁壮自身势力,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奏效!
飞快穿行于九曲回廊,远远抛开那些随从,在回廊一处拐角,蓥娘略微抬头,瞥了廊柱前肃立的禁军侍卫一眼,那侍卫躬身以礼时,微微蠕动嘴唇,低促道:
“主子,藏在东宫正殿的、施了厌胜之术的四个桃木偶人,已然焚毁在大火之中,偶人上粘贴符咒、能显现出李玑、李茂、李褚、李瑢,这四位皇子名讳年庚的证物,皆毁于一旦。”
蓥娘“嗯”了一声,脚下未停,拐个弯继续往前走,暗自恼火:蠢货,何必将罪证藏到崇德殿,埋在东宫某个角落的泥地里,岂不更好?
“主子,”五步一岗,她没走多远,又见一名侍卫,此人也在躬身行礼时,悄声禀告:“还是没能找到六皇子李瑢,大抵是躲出宫去了。”
蓥娘目不斜视,片刻不停地从此人面前走过,腹内冷笑:李瑢倒真是个鬼机灵,自知留在宫中凶多吉少,逃出宫去,还能活命。
此去,抛弃皇子身份,做个平民、隐于山水,方可性命无忧,若是回来,必难逃一死!
罢了、罢了——
逃了便逃了罢,六皇子背后毫无势力,又仅仅是个十岁稚童,成不了祸害。
将“李瑢”这个名字,从脑海中扫除,蓥娘快步走向天子寝宫,却在穿出长廊之前,又遇一名禁卫行礼,此人也小声禀告:“主子,太医都在圣上寝宫,东宫太子那边,无人看诊,太子昏迷榻上还在呕血,怕是挺不过今晚了。”
蓥娘眉梢一扬,脚下更为轻快,加紧了步伐,很快的,到达寝宫前。
天子的帝宫,与东宫相去甚远,东宫詹事都是她安插的人,这帝宫之中,几个明为禁卫、实则是如意宫密探的人,自然也是她的精心安排,——刻意甩开随从,听帝宫内安插的密探回报的消息,而后再进天子寝宫,她心里头也就有了底。
在登上天子寝宫外的玉石阶梯时,忽然,她脚步一沉,骤然驻足原地,僵着身形,心中却有些不安起来:
东宫仅剩的活口,詹事与十七,各执一词。
李炽献计的“连环杀”,杀了祁王他们,接下来本应杀向傀儡太子,偏偏,太子居然还有法子破此杀局,他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竟让东宫在四面楚歌之中,找到绝处逢生的一线希望。
如今的局面,倒像是太子与三位亲王都是受害者,都被人下毒谋害,这就让人觉得——真凶另有其人。
而厌胜之术的证物被毁,也找不出太子筹谋毒害祁王他们的更多证据,詹事一人的说辞,还被十七全盘否定,搞得原本明朗的杀局,瞬间迷雾重重,存在变数。
蓥娘此刻最担心的,莫过于太子心口扎的“噬心蛊”毒,分明是无情之毒,却几次三番地帮羿天抵抗吞噬了其他剧毒之物。
熬过今夜,他若不死,她将要面对一个最可怕的敌人!
……
“娘娘?娘娘!圣上正在等着您呢!”
不知什么时候,高公公已追到她身旁来,讶异地看着她。
“……本宫这不是来了么,快去通传吧。”
蓥娘慌忙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拿定了一个主意:无论如何,必须说服匡宗,让他相信——太子不过是演了一出苦肉计,真真就是他毒害了祁王、平邑王、广明王。
何不如……
将天机掌教蛮玄子之死、宰相左淳良与德妃娘娘一事,还有流民作乱、太子忤逆母妃,不派兵镇压,反而私挪军饷、皇粮,私开国库拨银赈灾……等等,诸多悖逆暴君施政理念、倒行逆施的恶行,加油添醋状告给匡宗。
凡是太子监国期间,逾越权限,挑战天子之威的所作所为,虚虚实实掺和到一起,挑拨搬弄到暴君耳内,火上浇油,令得匡宗雷霆大怒,饶是太子能挺过今夜,也罪不可恕!
……
“贵妃娘娘觐见——”
高公公在殿外高声通报。
跨过高高门槛,进了天子寝宫,蓥娘一步步走向龙榻那头。
宫人拜见了贵妃,小心翼翼掀开幔帐,但见东宫詹事与十七公公,就趴跪在龙榻边儿上,二人皆是战战兢兢的,只不过,詹事的脸色白里透青,显得尤为紧张。
龙榻前,搬凳而坐的,是一个相貌清秀,左侧额头到眼角之处却落有一道极深伤疤的年轻男子,此人身着太医丞的官服,正在给负伤卧于龙榻的匡宗施针,银针入穴,压制了旧疾复发、以及左胸靠近肩胛的深深箭伤所带来的剧痛。
侧卧龙榻,袒胸露背、肩膀胸前至肋下缠绑着白布的匡宗,身上负伤,本已极度恼火,回宫后又得知自个的三个儿子居然被人毒死了,登时怒火攻心,旧疾又犯,先前狂躁发怒,此刻被太医丞四渎施针压制了疼痛,疲惫感涌上来,神情顿时萎靡了不少。
耷拉着眼皮子,此时的匡宗,犹如一头病虎,竟显出几分衰老之态,低垂的视线,盯着跪在面前的东宫詹事与内侍宦十七,暴君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高公公殿外传话,幔帐掀开后,闻得脚步声移来,正在给暴君施针的四渎,抬起眼来,恰好与蓥娘的视线撞个正着,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个眼神,又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贵妃,你让朕好等!”
匡宗强打精神,撑坐起来,披衣掩身,亟不可待地冲她招一招手。
“怎么受伤了?”蓥娘满面关切之色,扑到龙榻前,看匡宗身上的伤,登时泪水盈眶,痛惜不已地颤呼一声:“圣上!”在匡宗叹息着抚她肩头时,低头抹泪的她,嘴角泛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