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轻盈果然跟着安行一起去了山中,日落西山的时候,才从树林中走出来,除了轻盈胯下的老马,后面还跟着两匹成年壮马。
马种与安行一样,都是大禾品种,应该是安行的后代。
一公一母,皆是毛色雪白,萧元十分喜欢,不管夜幕降临了,仍旧驾着母马在马场里溜了两圈。
“殿下,还没取名字呢?”
接过萧元扔过来的马鞭,轻盈笑着说。
萧元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薄汗,想了想,说:“这个简单,母马叫安尚,公马叫行侠。”
轻盈头上冒出黑线,这是什么名字,谁知萧元在前面又说,“等我们去固原郡军营的时候,把行侠牵去给焕儿。”
轻盈眼光闪了闪,有些冒昧的问:“殿下为什么突然这样喜欢小公子?”
萧元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轻盈,轻盈连忙垂下了头,不敢直视萧元的目光,萧元便继续向前走。
“你侍奉本宫有多少年了?”
“回殿下,有十二年了。”
萧元点了点头,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够在本宫身边呆这么多年吗?”
“奴婢愚钝,不敢揣测殿下的想法。”
“不是不敢,是你不能揣测本宫的想法。你能够留在本宫的身边,就是因为你听话本分,以后不要再问这样的问题了。”
“诺。”
又走了几步,萧元转身,蹙着眉头,“你从林中回来的时候,遇见景行止了?”
“诺,”轻盈愈发的恭敬,不敢隐瞒的说:“先生很喜欢行侠···”
正说着,萧元便看见景行止正提着食盒走向她住的院落,她走进屋,净了手,转身食案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
如今已经是十分习惯了吃景行止送来的东西,这人似乎整日的闲得无事,钻研厨艺愈发的用心,萧元还未吃过重样的。
“本宫听说老师很喜欢行侠?”
看到景行止闻言错愕的表情,萧元淡淡一笑,说:“就是安行的儿子。”
景行止温和一点头,有些受宠若惊的说:“是一匹好马,马···”
“可本宫却不愿意送给你。”
萧元打断他要说的话,直截了当的,毫不留情的,面上仍然是那诚挚无比的笑容,仿佛她说的是,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好了。
她分明就是想看到景行止失望的神色,也不枉她的口舌,景行止的神情果然黯淡了。
可他却是那种,虽然自己还难过着,依旧是留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至少萧元是这样觉得的。
“那···”
“本宫不把它送给你,你还愿意送本宫去冰原吗?”
“愿意。”景行止毫不迟疑的点头,却没得到萧元感激的表情,无疑的,这是萧元意料之中的回答。
她刻意用了送这个字眼,而不是陪。或许在她心中,要景行止与她一道去冰原不过是为了摆脱那些无时不在的禁军,那些日夜都守护她的幽灵。
“那,本宫把它借给你。”萧元微微笑,吃了口菜,看着坐在身边的景行止,眼光有些冷。
“好。”
萧元嗤笑,有些奇异的问,“自从本宫退婚之后,就十分看不懂你,景行止,你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萧元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探寻着,旨在看出景行止究竟意欲何为?他同样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萧元怀疑,她就是从上一世直接活到这一世的,又重新见证她的出生,母后的死亡,她对他十五岁之前的热恋,可是,那是他不是一样的不为所动吗?
何以,这样的巨大的不合常理的改变了。
景行止看着萧元,目光少有的炙热,他张了张嘴,有些难过的样子,却连续好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过了一瞬,他苦笑着,拿过一边的食盒,带着讨好的笑,说:“还有你喜欢的红枣粥,今天是二十了。”
萧元初时是莫名其妙,随后脸刷的一红,狠狠瞪着他。
这时,景行止却是从容的,将放在食盒里保着温的红枣粥放到萧元的面前,坦荡的接受者萧元的怒目。
一个男人,却记着自己的小日子,萧元气得说不出话来,真不知这人怎么有这么多空,有这些闲心为何不去多读些佛经。
佛家讲究六大皆空,可是这个人明明六根不净!
“再过四五日,我们就启程吧。”
萧元点头,生了会闷气,才说:“你出去吧。”
——
都知道那朵金色的婆罗花,爱上了迦叶尊者。也许是在尊者还只是凡间奔走悟道的饮光使者的时候,他站在树下,抬头那一仰望,婆罗花就爱上了他,又或者是在灵山上,佛祖拈花,那时已经是迦叶尊者的他,见拈花便微笑。
在灵山上的日子,是婆罗花一生中最幸福也最悲伤的时光。
每日都可以与迦叶尊者相见,可是尊者眼中却只见佛意。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月,婆罗花在灵山上修行,有了自己的灵识,虽然很短,不过须臾,可是当它幻化成凡事女子的模样站在迦叶面前微微一笑的时候,觉得这一刻它已经等待了许久。
可是尊者的眼中,只有佛,六根俱无,所有的爱,也只是对万物的博爱。
婆罗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苦修,终于得到了迦叶尊者的赞扬。那日的佛堂中,它盘膝在迦叶尊者的身侧,与他一起参禅。
佛堂的火,起得突然,来势汹汹,婆罗花意识过来的时候,火已经吞噬了无数的生命。
还差一个···
还差最后一个···
火舔舐着舌头,贪婪的靠近仍旧在神游四海的迦叶尊者,婆罗花问:“火,你为何不能慈悲一点,放过尊者。”
还差一个···
火的回答,依旧不曾改变。
“那···那就吞噬掉我吧,我不过只是一朵花。”婆罗花看着已经入定,完全不理外界的迦叶尊者,一滴泪流到迦叶尊者合十的指尖,便扑进了火的地狱里。
迦叶睁开眼睛的时候,婆罗花已经变成了一捧灰烬。
这,就是婆罗花的第一世。
婆罗花的魂魄到了地狱,地藏王问它可有什么心愿未了,菩萨说:“你是为了救迦叶而亡了,也算是舍身取义的功德之魂,你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
婆罗花磕长头,说:“弟子向和迦叶尊者结一段尘缘,弟子希望能够得到迦叶尊者的爱,独一无二的爱。”
地藏王思索了片刻,说:“这,却是难事。迦叶已是尊者,五蕴皆空之身,恐不能再生爱。”
婆罗花磕头不起,地藏王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婆罗花的头顶,说:“痴儿,念你之德,许你九千九百九十九世,只要有一世,能成功,那你便该放下了。”
婆罗花带着笑容,“那弟子这就去转世了。”
婆罗花不再停留,直接往奈何桥方向去,没有喝孟婆汤,直接就入了轮回道。
在婆罗花走了以后,迦叶尊者不知从什么地方缓缓走出来,看着婆罗花远去的身影,双手合十在胸前,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迦叶,你也该去转世了。”
“明知无果,何苦执着,放下才能自在。”迦叶尊者摇了摇头,对地藏王颔首,便紧随着婆罗花的脚步而去。
九千九百九十九的第一世,就是在清山。因为婆罗花没有喝孟婆汤,并且可以第一时间找到迦叶尊者,所以,它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流出了泪。
不同于别的婴儿的哇哇大哭,它在哭着,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接生婆还以为它是个哑巴。
在第一世,迦叶尊者变成了一座桥。
就在清山上的小河,一座崭新的木桥。
第一世,婆罗花就守着那座木桥,不曾成亲,不曾离开清山,在家中亲人都一一老去了以后,它依旧守着那座桥。
在那桥上弹琴,读书,天晴的时候,带着渔具,坐在桥上垂钓,下雨的时候,披着蓑衣坐在桥上听雨,有月亮的夜晚,在那座桥上吹整夜的笛子。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直到清山上的所有人都认为它是一个傻子,纷纷搬去了山下,不再与它来往。
第一世,它四十岁的时候。
那座桥塌了,迦叶尊者也再次轮回了。
第二世,迦叶尊者终于不再是死物,却是一只鸟。
已经连着两世了,婆罗花心里很担心,但是鸟儿不比一座桥,鸟儿会不停的飞,而桥却永远在那里。
婆罗花离开了清山,一刻也不敢停歇的追逐着迦叶尊者转世而成的那只鸟。
每一天都在不停的奔波中度过,终于,那只鸟儿整日受到惊吓,最终,不过两年,就死去了。
婆罗花流着泪,将迦叶尊者葬在了清山的后山上。
“先生,景先生。您还没起吗?”
方简的声音打断了景行止的梦境,他翻身坐起来,这已经是许多年不曾做这样的梦了。
“何事?”
“时候已经不早了,轻盈姑娘要我过来问您一声,今日可是不能替殿下准备早膳了?”
刚说完,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景行止走出来,丰神俊朗的眉目有着一些歉意,“我这就过去。”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