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姜站起,抚抚阿土,坐到榻上,思虑了许久,才道:“茱儿,庄姬夫人的王陵是禁地。”
“对其他人而言,便是禁地,但对阿蘅来说,却不是。”田茱儿道,“我昨日问过他人,据说,这几年能进王陵拜祭的人,只有灵武君兄妹几人,连楚王也不能进,阿蘅,灵武君会带你到他母亲的王陵,可想而知,你在他心中绝非一般,阿蘅,你帮我这个忙罢。”
齐姜眉心微蹙,没有言语,她深知庄姬夫人的亡故在庄无忌心中留下的是永难磨灭的伤痛,她实在不想轻易便去碰触这份痛楚,令庄无忌难过,但是田卫夫人是卫君照王后的妹妹,想去拜祭庄姬夫人,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田茱儿见齐姜有些为难,又道:“昨日,母亲说她梦到了庄姬夫人,便一直抑郁难安,我只想她能开怀。”说着眼圈已发红,“只要是让母亲欢喜的事,我都会去做。依我之见,灵武君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阿蘅,你可愿帮我?”
齐姜轻轻叹口气,道:“伯苏师兄如今已去了都城十里外的军营中,我不想贸然去见他,惊扰他的事情,也不知他何时才会回来。”想了想,又道,“不如我修书一封,派人送去。”
田茱儿眼神一亮,道:“那是最好不过了。”突又有些疑惑,说道,“阿蘅,驻扎都城的兵马职责所在便是护卫王城,灵武君去兵营究竟为何事?除非是……都城有变。”说着又摇摇头,“倘若都城有变,更该驻守王城内,也不会留你在此了。灵武君在楚国的地位,几乎无人能撼,即使真有大变,以他闻名天下之威,也该是运筹在握,巍然不动。倘若做不到,丢下妻子,难以自保的人,阿蘅,你也不须多理会了,随我回齐国便是。”
齐姜不禁失笑,道:“师兄又不是神,怎能事事皆为。”
“事事皆为便也罢了,能护你一生才是至为紧要,这也是陛下所望。”田茱儿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如果连妻儿也无法保护,那才是可悲。”
齐姜微微一怔,突见田茱儿眼神哀伤,知她必是想起父母之事,便轻声道:“茱儿,我今晚修书送去军营,你也不要忧心了。”
田茱儿点头,道:“阿蘅,我要回去陪母亲了,一旦有回音,你可要马上告知我。”便起身告别离去。
田茱儿一走,齐姜便唤了阿瞒取来锦布和笔墨,独坐案桌前,沉思良久,才提笔写下第一句:“入夜沉沉,空室无人,思子难眠。”写下时,只觉思念如潮,源源不断,卷席了心房,心神悸动中,下笔顿时飞快,长长书信,便也一呵而成。
展布而看,回读一遍,齐姜脸上不觉有几分笑意,这是她第一次给庄无忌写下的书信,但觉意犹未尽,又在最后写下一句:“式微,式微,胡不归?”(注释:天黑了,天黑了,为何你还不归来?)
折好锦布,将其缝入锦囊中,齐姜唤了墨八两进来,让他骑快马送去军营。
到次日清晨,齐姜起来时,墨八两竟已带着庄无忌的回信在外殿等候多时了,行事之快,实在令她尤为惊奇。
庄无忌的回信,寥寥几言,便应允了她的所求,最后一句,只是两字:“将归。”
这两字,齐姜看了一遍又一遍,总似看不够,便带了书信去田卫夫人所住的小院。
去到时,见田茱儿正陪着母亲田卫夫人坐在树荫下,为她梳理着长长的白发,一丝一缕,在阳光下如同银丝一般,泛出淡淡光泽,田卫夫人的气色也比昔日好了许多,更多了些笑颜。
一听齐姜说庄无忌已应允所求,田茱儿又是欢喜,又是惊奇,道:“阿蘅,一夜之间,你便让我和母亲得偿心愿,果然神速如军令。”又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的伯苏师兄对你真是情深意重,有求必应。”
齐姜横了她一眼,脸上却是笑容难抑。
田茱儿低声笑道:“看你这般欢喜。”便俯下身对母亲道:“母亲,你不是想去看看庄姬夫人吗?灵武君已经答应了。”
田卫夫人顿时惊喜万分,拉着齐姜的手道:“阿蘅,我们现在便去,可好?”
齐姜有些担忧田卫夫人的身子,望了望田茱儿,见她点头,便答应了。
庄姬夫人的王陵离都城不过十八里远,齐姜和田茱儿,田卫夫人乘着马车,不需半个时辰便到了。
那日,齐姜随庄无忌来时,是夜晚,看得并不是太分明,如今白日而至,眼前所见,更是气势磅礴,但见整个王陵依山而建,山高如入云端,绿树葱葱,陵道弯曲而上,直上山顶,两旁皆伫立着雕刻精致的神兽和将士石像,望不见尽头。
田卫夫人下了马车,望见王陵,眼泪立刻流下,哽咽道:“姊姊嫁到卫国后,我去过探望她数次,那时阿嫱姊姊也未曾出嫁,我一到卫国,她便时常与我弹瑟,如今……如今,她再也不能为我调瑟了。”说到伤心处,已是语不成声,需田茱儿搀扶着才能站稳。
王陵很安宁,偶尔只有鸟鸣声,走在宽阔巨大的白玉陵道上,但觉人也变得尤其渺小,田卫夫人在田茱儿和齐姜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上去。
庄姬夫人的陵墓深藏山腹之中,巨大的祭台设在了半山,齐姜和田茱儿扶着田卫夫人一踏上祭台,便被眼前所见镇胁。
但见四周群山围绕,巨石筑台,白玉为案,两旁整齐而列数个奇兽石像,中间摆着一个巨大方鼎,上刻青龙bai虎,朱雀玄武,气势压人,人站于方鼎之前,更自觉犹如蝼蚁。
更让齐姜等人惊奇的是,巨鼎之前竟然站着一个白衣人,手持香烛,恭敬而拜。
齐姜和田茱儿互望一眼,都有些惊疑,王陵周边驻守着守卫的将士,无灵武君之令,谁也不能进入,眼前之人究竟是何等人物,竟然能进王陵拜祭?
白衣人似是听到声息,立刻回首,照面间,齐姜已惊叫出声:“卫师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进入王陵拜祭的人竟是她的师兄卫清风。
田卫夫人一见卫清风,顿时惊骇,叫道:“卫君陛下,卫君陛下……”急着向前行去,伸手要去抓卫清风。
齐姜难以置信地看着默然不动的卫清风,在他的脸上,可看到无法掩饰的悲恸。
田卫夫人已扑到卫清风跟前,泪流满面,颤抖着声音连连问道:“你是卫君陛下还是伯安,你是伯安,是不是?”
卫清风扶着田卫夫人,垂下眼眸,却是不曾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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