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楚清欢再次回到长平,此时已是寒露时节,长平满城的热闹却让人觉得仍处于炎炎夏日之中,光看着那铺天盖地的大红喜绸便让人心血沸腾。
夏侯渊不再掩饰身份,一行人直接去了接待各国来宾使臣的馆驿,命何以念着金印交给候在门口处的驿丞验看,驿丞一看这毫不张扬的马车内坐着的竟是大邺登位仅半年之多军政功绩却赫赫有名的皇帝陛下,连忙进去通报,从东庭回来不久又被临时抽调过来镇场的礼部侍郎立即率众出来相迎,出来之后才发现楚清欢也在,不由大吃一惊。
当日楚清欢只说有急事需要去办,没有明说去几日,只说会在凌雪公主出行之前赶回,后来东庭那边又只是模糊地告诉他一句,说楚清欢不回来了,诸般事宜皆交由他全权负责,没想到她竟去了大邺,并与大邺新帝一同到来。
但纵使有再大的疑问,他也知道此时什么都不该问,只恭敬有礼地以大礼将他们迎了进去,丝毫不敢怠慢。
自有人将马车与马匹牵到相应的地方,夏侯渊与楚清欢平行在前,何以念一行六人肃然沉默地按刀跟在后面,由礼部侍郎一路引着去了一个精巧的院子,后面跟着抬送行李物品箱子的小吏。
馆驿不小,但里面几座单独的园子便占据了大半的地方,楚清欢指着沿途经过的几座小院问:“这里面怎么没人?”
那礼部侍郎指着其中一座道:“这里本来是留给文晋那位严大人的,在东庭时他曾说过要代表文晋来贺喜,并说要住得好吃得好睡得好,本官回朝之后禀明陛下,陛下便允他单独一个院子。若是单单以使臣的身份,都是住在前面的清风楼里……说也怪了,他本来是跟在我们后面的,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到。”
“再等等吧,说不定晚上就到了。”楚清欢如是说着,心里却也有些不解。
就算严子桓那天睡得晚,但这几日他们走得并不快,照理也该追赶上来,后面却一直没有动静,她原本还以为他们是挑哪条近道去了。
“还有这个院子,是给乌蒙留的。”礼部侍郎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道,“陛下虽然给乌蒙也发了邀函,但乌蒙与其他国家向来没什么来往,此次想必也未必会来。”
“不来就对了。”一直未语的夏侯渊冷语一声。
“是是。”礼部侍郎连忙附和,不敢再提。
谁都知道乌蒙与大邺的关系,也知道两国时有摩擦,动不动就武力相向,尤其是夏侯渊上位之后,不若先帝那般任乌蒙为所欲为,强行武力压制,使得双方关系更为紧张。
要论乌蒙,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其实并不能以国相称。
乌蒙处于大邺西北部,由多个部落联盟组成,早期大邺先祖从乌蒙出来打天下,一直打到大陆中部,吞并数个小国,最终成立大邺国,成为版图最大的国家。而留守乌蒙的部落却不愿依附于大邺,后来互相联合,自成一国,但并未建都,也不推行帝王制,仍保留着游牧民族的特色,最大的首领也不叫皇帝,而是称为大汗王。
乌蒙与大邺虽然同出一家,但历朝历代纷争不断,独踞于大陆西北角,与其他各国鲜少走动,亦不建交,因此每逢各国大典之时,虽会为其保留席位,但谁都知道这只是设的虚席。
“这边……”楚清欢望向前面一处时有女婢走动的院子,“莫不是莒卫的文筠公主来了?”
“正是。”礼部侍郎回道,“文筠公主于两日前便到了长平,昨日已入宫面见过陛下。”
楚清欢不由多看了两眼,对于文筠公主这个人物,她可是没少听见,都道她为人亲善,又极有政见,莒卫能有如今的国泰民安之象,与她这些年的治理分不开,这一点,从当初裴玉对她的赞誉就能看得出来。
正打量间,忽见屋内走出四名身着素纱粉裙的婢女,朝夏侯渊这边福了一礼,随后在院中分两边站定,在她们之后出现的是一名纤纤女子,眉若笼烟,眸似明月,行走间纤腰款摆若柳,却步步优雅有度。
她嘴角噙着淡淡微笑,象是已知来者身份,一直走到夏侯渊之前三步距离才止步,微微一礼:“刚刚听随侍婢女所言,陛下已入馆驿并路过此处,文筠不敢怠慢,特来见礼。”
声音软而不腻,语调轻缓从容,听上去宛若清风拂面,极是舒服。
只一眼,楚清欢便将她与司马凌雪在心里作了个比较。
从外形来说,于文筠不若司马凌雪高挑,同样身姿纤细,但于文筠的线条更为柔软,声音亦是要绵软几分,从这一点就可看出北人与南人之间的差异。
而从两人的气质来看,却都是雍容大方,举止有度,不分伯仲。
“原来是文筠公主。”夏侯渊点了点头,道,“久闻公主之名,先前行登基大典时未曾邀约各国前来观礼,因此也未有机会一见,如今倒是在这里碰见了。”
于文筠微微一笑,转而看向楚清欢,眼底有着一抹讶然,却很好地没有表现出来,只微笑道:“这位可是陛下的未婚妻萧情公主?”
楚清欢正要答话,不料夏侯渊却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正是她。不过萧情已是过去,公主可以以她现在的名字楚清欢相称。”
楚清欢不动声色看他一眼,这男人,在做抢答么?是怕她否认还是怎地?
何以念跟夏侯渊回京大半年,对于她的身份早已清楚,此时听到这“未婚妻”三个字,却仍然眸色微黯。
倒是那礼部侍郎,闻言大吃一惊,万万料不到她竟是这样的身份。
“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于文筠由衷赞叹,“公主的作为文筠时有耳闻,既是羡慕又是钦佩,早就有心相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见了,终于圆了我一场心愿。”
楚清欢不习惯于这样文绉绉地来往客套,但见这于筠言辞神情皆颇为诚恳,未见虚伪作假之态,所说的亦非尽是场面话,心中对她便也多了分好感。
而且从见到于文筠第一眼开始,她心中便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总觉得有些眼熟,到底怎么个眼熟,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只好先将这种感觉搁在一边。
“文筠公主才名远播,将一国上下打量得井井有条,才让人真正佩服。”她一笑,将赞誉转移回对方。
于文筠听她的事情听得多了,略知她性情,也就不再多说,正待请他们先行下榻,眸光不经意扫过楚清欢身后的何以念,不由一怔。
何以念本垂眸侧立,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抬头,与她的视线一触,心中不知为何轻轻一震,随即意识到这种举动实为逾矩,很快垂下眼睑避了开去。
于文筠亦意识到此举的不合宜,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对夏侯渊道:“陛下与公主车马劳顿,文筠便不作叨扰,等二位得空时文筠再行拜访。”
“公主请随意。”夏侯渊握着楚清欢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只是略一颔首,便牵着她往前走。
楚清欢朝她淡淡一笑,也不多言。
随行在后的几人立即跟上,等到他们都过去之时,于文筠的目光再次落在何以念的背影上,久久出神,直到婢女小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神情怅然。
是夜,楚清欢得到两个出乎她意料的消息。
其一,说好了要来向裴玉讨喜酒喝的严子桓并没有来,据说是身体不适临时决定回文晋,而代他来送贺礼的,竟然是他的随行车夫兼侍卫——钟平。
由一个没有任何官衔品级的侍卫代表一国向他国送礼行贺的,恐怕各国历朝也仅此一回,这种事也只有那个没有正经不按常理出牌的严子桓才能做得出。
负责接待的礼部侍郎大为惊讶的同时也只得将人迎了进去,安排在既定的院子,心中即使有不快也不好流露,毕竟高越与文晋相邻,招待得周到与否直接影响两国的关系。
其二,谁都认为不会派人来的乌蒙,竟然破天荒地遣了来使,送了贺礼,出使高越的竟然还是乌蒙大汗王的幼子,年仅十四岁的阿依汗小王子。
乌蒙不仅派人来,而且一来便是王子,尽管王子年少,还未成年,但以乌蒙近多年来的所为,却是头一回这么给人面子。
只是这阿依汗虽年少,做事却极张狂,刚进馆驿便人马声大躁,带来的手下更是大呼小喝没个规矩,不仅在自个儿院子里闹腾,还占了院外走道,让来往之人极不方便,稍稍多说两句便被推来搡去,大声斥责,阿依汗也不加以管束。
以至于馆驿内上至礼部侍郎,下至小吏,无一不是小心翼翼,叫苦不叠,端的十二万分的谨慎,生怕被这些不速之客给得罪了。
然而,纵使人人万般小心,却终究防不胜防,到底还是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