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傍晚的时候,派出去沿官道往山南寻宁顺忠的人大半回来了,卓昭节当着宁瑞澄、宁瑞婉的面传了为首的人进‘门’禀告,那人行过礼,言简意赅的道:“小的奉主母之命,沿途往山南搜索了五个驿站,都不见宁顺忠踪影,更不闻有这样一个人投宿过。”
又道,“因主母叮嘱今日须得回来禀告,是以小的带着人先回来,另留了几人继续沿途问下去。”
京畿附近都是十里一驿,也就是说这些人已经搜出去了足足五十里地,并且还有人在继续往山南。
而宁顺忠与宁瑞澄约好的抵达长安的日子,早则昨日,迟则今日。
宁瑞澄听了,久久作不得声。她也不是不怀疑卓昭节使人了灭了口,故意来哄自己,只是之前她方寸大‘乱’,同意了卓昭节打发人去寻宁顺忠,现下若是反口质问二房……现下大房可是完全处在了下风。
她上有父母中有弟妹下有子‘女’……不到万不得已,再怀疑也不能不忍了。
所以沉默良久,宁瑞澄轻声道:“果然。”
“大姐,我进‘门’虽然有一年了,然而你也知道二房这边人少,我之前又怀了孕。”卓昭节把人打发下去,呷了口茶水,道,“所以宁家的世仆,其实我也不很清楚。不过,之前我才过‘门’时,原本这边侯府的大总管是叫宁世忠的。因为做事不当心,被九郎罚下去,后来没了。我听这宁顺忠的名字倒似与这宁世忠十分相似?未知是什么关系?”
宁瑞婉哎呀了一声,道:“他们不是堂兄弟么?”
卓昭节眼‘波’一转,道:“听说,宁世忠乃是祖父生前留下来的老人了,这宁顺忠既然与他是堂兄弟,恐怕亦是如此罢?”
“宁顺忠一直伺候着父亲,当年分家的时候,就直接划到父亲名下了。”宁瑞澄目光沉沉的道,她已经想到了卓昭节要说什么了。
“既然如此,那这一回宁顺忠这刁奴欺骗大姐,看来倒也与咱们二房有些关系——他该不会是为了宁世忠报复,这才故意挑唆咱们两房罢?”卓昭节轻轻一叹,道。
——然而也有可能是你们二房收买的!
宁瑞澄沉默片刻,一直到宁瑞婉担心的看过来,才淡淡的道:“大约是这样罢,可惜,他人没能找着,否则就可以问个清楚了。”
“明儿个我就进宫,向皇后娘娘诉说此事。”卓昭节温柔的道,跟着就把宁瑞澄想说的话堵住,“大姐和四姐这几日被那刁奴所欺,伤心大伯父和大伯母,料想是极累了,这两日,就请在府里好生休憩。两位姐姐可千万别见外,就拿这儿当在国公府时一样才好,有什么不好或不习惯的,都和阿杏说——我这几日就把她指给两位姐姐了,姐姐可别笑话我就指她一个,一来我看两位姐姐今儿个也是带了身边伺候的人的,总归是这些人更体贴两位姐姐的习惯;二来真叫人惭愧,我事情还没理清呢就有了身孕,如今膝下又添了两个小祖宗,这不,人手也是捉襟见肘,实在匀不出更多的人了。”
宁瑞澄与宁瑞婉住下来那是没办法,又不是来享受的,自然不在乎卓昭节派不派人伺候,毕竟她们确实不缺伺候的人。听卓昭节这么说,都推辞道:“九弟妹这儿新添了小侄儿小侄‘女’,咱们来的仓促没带贺礼就很不应该了,如今再抢侄儿们的下人,哪儿好意思?”
卓昭节与她们客套了几句,顺水推舟的不提把阿杏拨过去伺候她们的话了。
这样到了晚饭的辰光,按着卓昭节是要继续请她们一道用饭的,结果鸾奴一头进来,目不斜视的道:“世子‘妇’,世子说已经命人在十娘的院子里备了筵席以候大娘、四娘前往。”
跟着立刻又道,“世子还说,大娘子、四娘子都不是外人,皆是自家嫡亲骨血,如今又不是只住一两日,所以就不必专‘门’陪着大娘子、四娘子用饭了,毕竟大娘子和四娘子挂心剑南一事,怕人多了反而吃不下。”
“……………………”
三人沉默半晌,宁瑞澄果断的起身:“多谢九弟体贴,既然如此,那九弟妹且留步,我与四娘先去十娘的院子了。”
卓昭节心中翻来覆去的感慨:“九郎你还真是做得出来啊!”
他敢委婉点赶人么?!
宁瑞澄和宁瑞婉到宁娴容出阁前住的院子里——宁摇碧虽然不要脸,这回倒没说谎,正堂上已经备好了珍馐佳肴,旁边还温着一壶‘春’酒。
但姐妹两个现下都是食不知味,随便用了些,就把原本的下人挥退,借着熟悉屋子,把各处转到,这才择了最保险的一间偏房,打发人在屋前屋后守了,商议起来:“大姐你看这卓氏说的话,有几成是真的?”
“雍城侯府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当家?”宁瑞澄冷笑了一声,道,“真的可能最多不过五成罢了。”
“但二叔向来不喜多言,九弟‘性’情跋扈,与咱们又是男‘女’有别。这府里,能和咱们长谈的还真只有她一个。”宁瑞婉迟疑着道,“照这么来说她也未必全是敷衍咱们罢?”
宁瑞澄叹了口气,道:“傻子!我说的五成可能是假,就是这宁顺忠啊!”虽然屋前屋后都守满了人,可宁瑞澄还是声音一低,“咱们父亲母亲当年在二房里收买安‘插’了多少亲信?谁知道宁顺忠是不是二房的人?不然你看这一回,我星夜驰骋赶到长安,把你从许家拉了出来,咱们姐妹豁出去体面都不要了,重孝都上了身——可结果呢?父亲和母亲尚在人间!卓氏凭这一件就扭转了时局!你说……回头想一想,咱们可不是专‘门’跑到二房来丢脸了?”
“现下咱们丢脸不丢脸有什么关系呢?”宁瑞婉咬了咬‘唇’,道,“只要父亲和母亲还有兄长阿弟们好好儿的,咱们……咱们便是在这二房里受气,也都忍了罢!”
宁瑞澄目光沉沉,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个。你说若是宁顺忠是二房的人,他不留在剑南盯着父亲母亲,却跑到山南去骗我——这是为什么?这个谎言其实很容易戳穿,之前咱们到了长安但凡冷静些寻个官家问问恐怕就能识破了。难道他就是为了骗咱们跑一趟长安吗?”
宁瑞婉吃惊道:“那他……不,二房想做什么?”
“你还记得卓氏之前的暗示?”宁瑞澄沉声道,“她暗示咱们,父亲母亲及咱们的兄弟们到剑南时隔一年受了瘴疠之气……恐怕与延昌郡王这边有关!”
“什么?!”宁瑞婉闻言,大惊失‘色’,道,“她……她当然是这么说的,可、可这怎么可能?母亲她可是延昌郡王妃的嫡亲姑姑啊!而且父亲为了延昌郡王这些年来可谓是鞠躬尽瘁!若非为了延昌郡王,父亲母亲和咱们房里的兄弟们又怎么会被贬到剑南去?祖母……祖母坐视圣人下旨,还不是为了不想父亲继续卷在夺储一事里——这不是大姐你说的吗?”
宁瑞澄冷笑着道:“就是寻常人家亲兄弟争点儿家产也不是没有闹到出人命的,又何况是储君之位?咱们母亲是延昌郡王妃的姑母又怎么样?只要能够入主东宫,叫延昌郡王休了延昌郡王妃又有什么不可能?何况父亲如今年岁已长,又背负着教下无方、险使祖母受下人毒害这样的不孝的罪名,便是太子登基,也很难再抬举父亲!父亲难登高位,对延昌郡王的用处自然就小了……但父亲这会若是一死,延昌郡王一派却可以趁势大做文章!你说延昌郡王会不下手?”
宁瑞婉惊得‘花’容失‘色’,腾的站起,道:“那咱们快去告诉九弟妹,让她……”
“指望她?!”宁瑞澄不屑的道,“你又忘记我方才说的了吗?那宁顺忠多半是二房的人!”
宁瑞婉吃吃的道:“那……那大姐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把我说糊涂了!”
“依我揣测,这件事情怕是这样的——三月里,咱们那两个双生的侄儿、侄‘女’满月,二叔在宴上借着圣人赐名为真定郡王进言,延昌郡王一派见势不妙,竟把主意打到了咱们父亲母亲身上!”宁瑞澄的声音透着刻骨的凉,她轻轻的、慢慢的道,“意图用咱们父亲的死,换取一个诘问、动摇圣人扶持真定郡王的机会!然而……父亲身边也不是只有延昌郡王这边的人。”
宁瑞婉攥紧了帕子,倒‘抽’一口冷气:“二房的人?”
“是啊。”宁瑞澄冷冷一笑,“二房要么是发现得太晚,延昌郡王已经得手!要么就是乐见其成,袖手旁观着延昌郡王对咱们父亲母亲的谋害……等父亲母亲如今不大好了,他这才星夜飞驰山南,寻我告密——却把矛头直指雍城侯府!”
“可是……若宁顺忠是二房的人,却为什么要这样做?”宁瑞婉茫然的问。
宁瑞澄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性’情软弱又带着点儿天真——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几个话本哄得信以为真,当真照着里头的描写去寻如意郎君了——此刻只叹了口气,耐心道:“自然是因为事情根本就不是二房里做的,可真正害了咱们父亲母亲的延昌郡王,当然会把这件事情设法栽赃给二房——所以,宁顺忠抢先一步赶到山南,谎称咱们父母已经……你说我可能忍么?我自然是要进长安的!到了长安,我要么到二房去闹,要么去宫‘门’前告状,要么求祖母做主……总而言之这件事情,最终就是闹到御前求圣断!”
“而延昌郡王想把罪名栽赃给二房,哪有那么容易?咱们父亲被流放,纵然二房不留意,真定郡王会不‘抽’空留个神?他们总归是要辰光来布置筹划和对质的。”宁瑞澄冷笑着道,“所以宁顺忠一句父亲母亲已被二房所害,‘激’得咱们姐妹两个进长安来与二房大闹!这么一闹,二房趁机求到圣人跟前辩白是非,圣人这会就遣使出发去查真相,和等延昌郡王那边把事情做圆满了揭发出来、朝中再派天使去剑南,到底哪一个更容易查出二房的清白来?毕竟这会延昌郡王还没就此事弹劾二房,二房明知道延昌郡王有意陷害,难道还能就这么跑去和帝后说自己将要被冤枉吗?”
宁瑞澄的这番分析当真是丝丝入扣,宁瑞婉听着,不禁哭了起来:“可怜父亲母亲现下都被流放剑南那等偏僻之地了,怎么这些人这些事还是不能放过他们?”又抱着万一的希望道,“但父亲母亲这会没了,对二房不是什么好事,二房是不是会竭力保着他们?”
宁瑞澄沉默不语。
假如她推测的没错,宁顺忠真的是二房的人、谎报噩耗就是为了‘激’自己姐妹进长安寻二房兴师问罪——好叫二房有理由现在就证明自己的清白,以打‘乱’延昌郡王一派的安排与设计。
那如今自己姐妹已经闹了事了,对二房来说,目的既然达到,宁战和欧氏的死活,二房凭什么再放在心上?
可她不敢告诉妹妹。
这一刻宁大娘子的想法和宁瑞婉其实是一样的,尽管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却还是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不甘相信。总是盼望着,也许命运会有意外、会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