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又望了望一旁抿嘴不语的哈川合,她兀自说道:“同我一起去看看寂鹰吧!”虽然声音很小,却近前之人听得清楚,他微微一愣,随即朝她释然一笑,并不言语,与夕颜一步之隔地并排朝不远处的院落走去。
素园中每个院子的装饰都是大同小异,差别也不过是大小而已。裴申与寂鹰所住的院落要较自己落脚的小上许多,夕颜环视着踏入之处,这素园色调太寡淡,瞧得久了,都会无缘生出几分哀伤来。
虽然寂鹰与裴申是乌兰国的皇子,但却并未得到哈川合多好的待遇,院中值守之人也是零落可数,这便更证实了夕颜的猜测,哈家果然是并不将乌兰氏放在眼中的,而他们在国中的权利之大,可见一斑。
夕颜见哈川合直直朝院中的卧房中走去,止步开口道:“还是通报一声的好。”
哈川合这才朝廊上立于房门两旁的随从递了个眼色,那人匆匆敲门禀明道:“二皇子!萧家大少奶奶来瞧寂公子了。”
听到此话,夕颜有些替寂鹰觉得不公,他是当之无愧的皇子,本该锦衣玉食,却沦为人人畏惧的鹰人,如今既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的身份,却并没有给他该得的尊称。
轻思间,裴申缓缓拉开了门,夕颜抬眼去望时,竟见他眼眶中湿红可现,想必是方才悲痛欲绝过的,想到第一次见裴申时他那一副不可一世的风流姿态,着实难以想象,如今的他竟会为情字所绊。
裴申一言未发,只朝一旁让出道路来,夕颜由哈川合伴着进到了房中,转过屋子中断高至房梁的朱红拱门垂幔,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虚弱卧于床榻上,因听到门外之人禀报,正睁眼望着来人,无声而笑。
夕颜忙走上前去,坐在了床榻旁的椅凳上,平静笑道:“如今将你对我的愧疚扯平了是吗?”
寂鹰知她是想千万感激之语相对,但彼此的熟络,那些客套的话反倒成了多余,便笑道:“我本是想先去瞧瞧你的,好叫你知道我比你恢复的要好。却不等到那一日,你便自己来了。”
夕颜朝他身上望去,那一双大翅已然被隐了下去。虽伤处在翅膀上,但身体却是中了紫龙那鞭上的毒,才显得如此气息不宁,想来跃龙堂中虽只有苏灵薇和裴申喜在独龙鞭与群龙镖上用毒,但那毒却是万万触碰不得的。若苏灵薇当时没有给出解药,恐怕寂鹰早长辞于世。
两人如此絮语良久,身后的哈川合与一旁立在窗边凝思的裴申,都未参与其中。然而寂鹰千忍万忍,都不禁要提到前天夜晚离大家而去的那个男子:“你如今一人可好?”
夕颜明白他话中之意,只分明无数次得告诉自己要坚强。却依旧难以抑制酸涩的声音:“已是如此,好也是过,不好也是过。”
寂鹰默然。片刻后,侧过脸去朝枕下寻着什么东西,待递至夕颜眼前,才瞧清楚,竟是那个玉箫。夕颜惊诧道:“这……”
“你到素园后,我曾经去过一趟风华山庄。本是怕你一人在园中闲来无事吹着消遣,却不想之后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他声音一顿,继续道:“便一直都没有拿出来,如今既然想起,就再重新赠你。过两日我便要回乌兰国去了。”说到此处,寂鹰眼中竟有一丝喜悦闪烁,“若你想起我时,就吹这玉箫,虽然我再不能赶到你身旁助你度难,却是能在千万里之外将你的箫声听得清清楚楚。”
望着他兴奋的言语,夕颜知道,他虽对她这个故友十分不舍,却更要憧憬回到故土的一日。便将手中的玉箫紧紧握住,点头一笑。
寂鹰似想起些什么,又说道:“哈少爷在去风华山庄中救火时将俊铃从山庄带了回来,如今正养在素园中,你若需要的时候吹那竹哨唤它便可。”
“回去之后你作何打算?”夕颜沉吟片刻,终问出了替他的忧虑。
寂鹰无奈一笑:“如今我已没有了任何的身份可言,不过是一个一心想为国出力的人世,听凭国主吩咐好了。”
夕颜听得十分苦涩,尤其是那“国主”二字时,更不禁替寂鹰觉得不公,可如今便这样的局面,他能够回到国家去已经是心满意足。
“少爷!”门外蒙北的声音传来,随即才进到屋中来,将要说些什么,因见乔夕颜在房里,便又忽而止了话。
哈川合望了望夕颜,朝蒙北说道:“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少爷!将军传国主令来,要寂公子与二皇子速速回去。”蒙北如实禀明。
听了此话,未待哈川合开口,一旁的裴申忽而开口了:“大哥身子这样虚弱,如何能经得了长途跋涉?”
蒙北回道:“国主知道了寂公子的伤势,已经命人派快马前来,并预备了车子,在池林城中等候,只待二皇子与寂公子回去。”
夕颜转眸看向寂鹰,想来定是那乌兰国国主突失爱女,又听闻长子险些丧命的消息而心中牵挂,而寂鹰也是将方才那话听得清楚的,他竟感动的有些不知所措。
裴申也注目寂鹰,知道他是多么期盼回归故土,然而自己不忍他颠簸,又心中因子岚之事难以割舍,便只沉默不语。
“差人去回,叫城中的车马等候着,待明日二皇子处理完了自己的事情,就立马赶向那里出发。”哈川合向候命在一旁的蒙北说道,蒙北这才应声而去。
裴申因哈川合的话而猛然朝他望来,而哈川合知淡然自若道:“你自己的事情,早该有个了解,如此瞻前顾后举棋不定的性格,将来怎能撑起整个乌兰国的大业?”因见裴申不语,便继续道:“明日萧家护卫会去风华山庄中将萧四老爷的尸首寻出,并好生安葬,你去参加,也不枉你对他的女儿如此牵念,再与萧子岚道个别,便速速带着寂鹰回去。两国交战,身为皇子身处敌国,着实对我国来说是十分大的威胁。若你尚有那么一份责任之心,就该快打斩乱麻,早下决心。”
乔夕颜盈盈朝他望去,虽十分了然他的理性,却不想他也有如此容情之处。
回到自己的院中,夕颜又不禁陷入了一个人的空寂,房中的安静叫她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气息的轻微吐纳声,无论是坐还是窝,都无法让心中沉寂下来,半掩的纱窗,时时飘入一阵凉风来,她起身行到窗前,想要将它合实,却正在那一瞬,目光透过细长的窗缝,直直瞧见子逸化作灰飞之处,回想起那一夜的惊心动魄与刻骨铭心,夕颜再不忍触目,颤抖着手将窗子关严。
待心中稍稍稳持下一些,她只呆坐在椅中无声而泣,看来自己还是不能够轻易走出这沉痛,子逸离去后,她一个人时,总会觉得那么空,空得仿佛她也如同这房中无声无息跳跃的烛光般,可正是有了这样的感觉,她才能够慢慢缓解对子逸的亏欠,好像自己备受折磨才是该受的惩罚,而自己之所以要独留在这单调的素园之中,想陪子逸到他逝去满月不假,却也因她的难以走出,纵使在旁人面前怎样的故作笑颜,都只是为了掩饰她时刻经受的苦痛,若一个对自己来说万分重要的人因自己的缘故与世长辞,多少说服自己去接受的理由都是枉然,除非那人重新睁开眼来,用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抚慰她:“颜儿!我很好。”
门外的叩门声沉沉响起,夕颜忙逝去脸颊不止的泪水,理了理声音,才开口问道:“谁?”
“大少奶奶!少爷说了,这山中夜间风大,怕您难以入眠,叫我们热了凤凰玉米羹来给您送来,您趁热喝,好宁宁神。”是一个男子恭敬的回答声。
夕颜应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人应声将东西搁在了门外,夕颜无奈轻笑,哈川合还真是固执,开门取了那玉米羹,饮了半碗,虽仍是在池林城中品的滋味,却已经没有了曾经那个同她一起品尝赞扬其美味的人,犹记得自己上一次去城中那有名的老字号寻这玉米羹时,是子逸领着的,他知道她喜欢甜食,又总提起这家,便一到池林城便毅然领着她去了,并约好从枫山中回城之后,两人仍去回味那羹食,而谁都不曾料到,那竟是两人的最后一次。如今尝着这熟悉的味道,夕颜怎会不睹物思人?不知不觉中,泪水已滴滴落入了碗中,苦涩绕唇。
浑浑噩噩地度了一夜,夕颜是被一阵阵轻而急切的敲门声给惊醒的,正要起身去开,却听到屋子外边有人说道:“岚儿!你嫂嫂身子虚弱,就不要叫上她了,昨儿夜里我起身还瞧见她屋中有着光亮,想必是睡得极晚的。”
夕颜顿时醒然过来,她们必定是要去那风华山庄中寻四叔的尸首的,想到此处,她忙掀被起身,拉开门来,唤住转身离去的两人:“婶婶等等!我也要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