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寻到了尹昭雪的住处,虽只是由松木搭建,却也十分紧实,前后共三个屋子,其中一个屋顶的烟筒中缓缓飘出轻烟,想必是用作厨房的,其余两个屋子必定分别为昭轩与昭雪的住处了,进到屋子中去顿觉暖和许多,四下去望,布置极其简陋,但平日生活所需之物十分齐全。
“四夫人!您同子岚今儿就在我的房间里歇着,那床榻还算宽敞。只是委屈了十二位萧家护卫,要在昭轩的屋子中拥挤着落脚。”尹昭雪如此说着。
萧风笑着回道:“本就是我们来打扰了,尹小姐不用这样客气。”而后朝沈氏说道:“四夫人!我们就在隔壁,屋子外边儿也遣人轮班值守,若是有什么需要,您只管吩咐。”见沈氏点头应允,这才领着其余人一起进到另一个屋子里去分配人员值守。
昭雪从厨房中取了一盆热水进到屋子里来,沈氏自子岚被放置到床榻上,便一直没有松开紧握着她的手。
“四夫人!您先到一旁歇着吧!我来照顾着三小姐便好。”昭雪知道她心中已因失去丈夫的痛楚而深受折磨,萧子岚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自然是万般牵挂不肯离开半步。
沈氏只疲惫的轻摇了摇头,也不出声,许是没了旁的人在跟前,安静的屋子叫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萧天磊离世的事实,再无法故作坚强,虽然她心中明白,在众人面前的坚韧之态是十分轻易被识破的,却又不得不那样,因为倘若她深陷失亲之痛无法自拔,从风华山庄中逃离出来众人,便更容易心灰意冷。
而沈氏的这一韧性,尹昭雪自然是从在都城萧府中便瞧得出来的。而在整个萧府中,唯一能叫她敬佩的,便是平日里默默无闻却心思细腻性子极强的这位四夫人。可纵然将萧家内外之势瞧得一清二楚,却终究是个女人,想要的,不过是家人健康诸事顺利,但天意偏偏违心而使,一点点打击着她原本避世的心。如此想着,尹昭雪便也没再说些什么,只将毛巾拧干。往子岚脸上与颈上敷去,好使她冰凉的身子暖起来。
“你与昭轩为何要杀跃龙堂堂主?”过了许久,缓缓调息事态的沈氏忽而开口了。
听了此话。尹昭雪正为子岚掖着被角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应道:“因为许多迫不得已的事情。”
沈氏知她不会轻易透露实情,也不再多加追问,只目光轻轻朝窗外移去,虽已是夜间。却因外面的银装素裹而折射出些许光亮来,于是关切道:“你打算一直住在这枫山的顶上,常年饱受冰冻之苦吗?”
想必昭雪也是思考过这个问题的,无奈摇头道:“只能暂时在这里了,也并没有长远的打算,不过恐怕可以呆的时间不久了。苏灵薇已经知道了我在这枫山之中,她奉命到此,必定是不会轻易放了我与昭轩的。”
“那无故失踪的风龙是谁?”沈氏已然知道了四大杀手其中三人的真实身份。如今不由得想到了最后一人。
“是他……”突然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从两人身侧的床榻上传来,两人皆是一惊,回首望去,竟是已然醒了过来的萧子岚,正满面泪水的轻唤着:“母亲!”
“岚儿!”沈氏见女儿终于醒了过来。忙俯身下去扶她,刚一将手臂拦上她的肩膀。萧子岚便轻扑入她的怀中:“父亲他没了……没了……”
沈氏终于忍不住满腔的苦痛,霎时流下泪来,颤抖的手在女儿的背上抚了又抚,哽咽道:“不要害怕!还有母亲在你身旁。”
萧子岚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抽泣的昏天暗日,她在那狭窄而漆黑的暗道中,强忍着听到外面父亲挣扎时的心痛,强忍着想要奔出去让平日慈爱的父亲有一丝喘息机会的冲动,然而她没有,只是那样无助而懦弱的紧紧握住嘴巴,一言不发地亲耳听到父亲一点点没有了反抗,那一刻,仿佛天地颠倒般目眩。
“怪我!所有的错都是因我造成的,若不是我执意要回去取这镖,父亲与余管家也不会为了救大家而牺牲掉。我该死!我该死!”萧子岚苦思到父亲这前因后果,这才发觉是自己的执拗导致了如此悲剧,顿时懊悔不已。
沈氏见女儿哭得这样心酸,虽也是肝肠寸断,后悔当初的没有强烈阻拦,却也不忍再去向女儿究责,只无奈垂泪叹息:“事已至此,怨不得谁了。”
萧子岚缓缓将手拿到眼前,盯望着手中之物,因为这枚镖,她失去了最疼爱她的父亲,想到此处,她愤然将它朝地上丢去,落在土砖上叮铛作响,锦袋中的群龙镖露出了镖顶上的龙头来。
沈氏自在暗道中见到昏迷的女儿开始,便瞧得清楚,她虽没有清醒,却手中紧紧攥着这个锦袋,知道那就是她冒险要回去寻来的东西,如今见她突然如此狠心丢弃,明白她心中也是万般不舍的,只天磊与余管家的性命皆因这东西而去,才如此愤恨。沈氏微微叹气,将地上的锦袋拾了起来,又把那露出一头的镖放置回去,重新递至女儿手中。
“母亲……”萧子岚呆呆地望着自己向来满面笑颜的母亲,如今竟突然似苍老了许多,湿红的双眼里,有说不尽的凄苦,她仿佛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明白了曾经母亲的谆谆教诲,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她并不可能永远是繁华都城萧府中的三小姐,也不可能一直无忧无虑终日笑语,萧家早已不似当初,而她自己却依旧沉浸在旧日的生活中,父亲母亲就只有她这样一个孩子,她却从未考虑过所谓的生老病死人生变故,好像那十分地遥远,可当如今亲身经历了这未曾意料过的一切时,她突然也明白了为何人们常常感慨世事无常。她中鼓起勇气,凝噎说道:“是他……是陪大哥!风龙是裴大哥!他是乌兰国的细作。”
沈氏听了此话,也是十分的惊诧,回想到自己记忆中的裴申,虽最初并不看好他们两人,但平日风流成性的裴申却在注视子岚时有温情荡漾,而那专注她瞧得清楚,是真情流露。她缓缓将女儿的手指往手心按去,口中说道:“把握你珍惜的东西,若它属于你,便不要松开,若它注定远飞,你也竭力过,那便够了,无论有多少的诸事坎坷仇恨难泯,只你们两人真心肯在一起,母亲都是不会有任何阻拦的。”说着,她微微侧目朝窗外,继续呢喃道:“你父亲若还在,也定是希望你能够幸福的。”
萧子岚感动异常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良久才倚在母亲怀中,声泪俱下倾吐心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话未说完,便难以继续,目光落在手中的锦袋上,就再未移开。
尹昭雪看到这样温馨的场景,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自小以来,她与昭轩虽然被呵护备至,却常常笼罩在复仇的阴霾当中,自她懂事以来,便时常向母亲去问父亲到底是如何而死,他们的仇家又是谁,然而母亲一听到这样的疑问,便会勃然大怒,只道叫她记住仇恨,有朝一日必会同她说出,昭雪便再不敢去询问,同昭轩一起被送去跃龙堂中也并未多言,日积月累,便形成了这般冰冷的性子,直到有一日她看到了母亲房中一直不允被他们触碰的父亲的牌位后,竟还有雕刻着另一个陌生名字的灵位,公孙沛,她顿时了然,所以才会在得昭轩与乔夕颜在一起时万般阻拦,在告诉昭轩一切后,昭轩便去凤凰城中打探虚实,结果可想而知,在明白一切后无助而归。
“尹小姐!”正在昭雪将要端着木盆离去时,突然被沈氏唤住,待她回身询望时沉声说道:“待明日我们寻回了子逸、昭轩和乔丫头,咱们就一起回家吧!”
昭雪心中顿时一暖,迟疑一番,终低声回道:“明日能否从素园中将他们三人带回还是未知数,待到了相聚之时再做定夺吧。”
“什么素园?”萧子岚突然从母亲怀中挣脱出来,见两人皆不应声,有些醒然,朝昭雪问道:“难道是那从乌兰国来到这里的哈川合所下榻的地方?”
昭雪诧异望向她:“你竟知道哈川合?”
子岚将在池林城中萧府所听到的事情都同两人讲出,昭雪愤然,却更多的是惋惜:“那裴申并不是多好的男子,三小姐你……”
沈氏知道女儿的一颗心思都在那个举棋不定的男子身上,虽也十分感慨裴申曾对萧家人做过的一切,却依旧安慰道:“他必定是有自己的缘故,若他能为了岚儿改过一切,我是可以不计较过去之事的。”
然而此时的萧子岚虽是微微含笑,却心中已经醒然许多,凡事并不如人所想的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