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被扯回,微月转头便看到父亲投过来的疑问神色。她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冲着上座屏风后的母亲盈盈跪拜。
“女儿微月,见过母亲。”
因为刚才的失神,微月生怕在母亲面前失掉半分礼数。屏风后半晌没有回应,微月咬唇,不敢想象自己等来的是一如从前的冷遇。
“母亲近来可好?”
脱口而出的话语,说罢她抬头,希冀地看向那遮挡住室内一切情形的屏风。
“好,自然是好的。”
“怎么不进来,快来,让母亲看看。”
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可这次似乎有所不同,掺入了点温和的意思在其中。可仅有一分,对她来讲就足够了。
微月瞪大了眼睛。
谢眺以为自己多年后再听到她的声音,还是如当年一样淡漠。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奇异,回想过往种种,终是慨然。
他闭上眼,再睁眼时神色多了坚定。
这次谢眺没有沉默,反而牵起两个尚在愣神的女儿的手,用略带沙哑的音色道,“进去吧,你们母亲在里面等着。”
房间内一应摆设虽简易却温馨,微月见这些物件的位置都没有变。踌躇半晌才缓缓看向上座面前的一小片空地,正要再次行礼。
这一次,母亲对她很温柔呢。
这是她渴望了多久的场景。
父亲也在身边,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吗。
“这孩子愣什么神,让母亲看看你。这就是……溪月吧?”
谢夫人笑容可掬地招呼微月,看到她身后的谢眺与溪月,神色却出现了短暂的僵硬。谢眺自然不会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停留在半空片刻,才想起回答。
“是啊。”
“溪月快要及笄了,你是她的嫡母,她定要来拜见你才是。”
鉴于谢溪月乃当年楚姨娘之女,谢眺说这话时,不忘小心翼翼地注意谢夫人的神色。谢夫人反而神色自如,听她说完便唔了一声,唇边依然挂着浅笑。
“溪月这孩子,竟也长这么大了。”
虽然那笑意太过淡薄,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吹散了。可在谢眺看来,她的态度已经有了莫大的转变。
他唇嚅动着,平日里高大威严的父亲神色早已消失不见,此时满面的愧疚。
谢夫人看到他迟疑的神色,轻叹一口气,“这么多年,你以为我还会像当年那样吗?”
“……”
谢眺撞入她的目光,想看出那一双眼中,除了平静以外的神色。
可是没有。
“不过是少时的意气用事,现在想来,只剩下唏嘘。”谢夫人扬唇,“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我沏了茶,来尝尝。”
这句话没有点出名字,可谁都清楚她指的是谢眺。这样的场景是谢眺没有料想到的,但他还是坐下,端起茶盏放于笔尖细细闻,不由赞道。
“好茶!”
他看着那柔和的神色,不禁脱口而出道,“你嫁给我这些年,终是委屈了你。”
“好好的平白提那些做什么?微月都长这么大了,也到了快嫁人的年纪吧。”
谢夫人垂眸,似乎想把一切低落的情绪藏于睫毛之下,微光透过小窗照在她身上,此间气氛有一瞬间的低沉。
“至于她未来的夫君,我不求明达显贵,只求真诚便可。”
凌云寺十余年,心绪早不可同往日而语。如今历经千帆,剩下的便只剩豁达。
谢眺缓缓又道,“我们的婚事,我对你,总觉得亏欠。”
注意到自己说完这话时她依然平静的神色,谢眺凝眉,而谢夫人抬手掩目,脸上露出倦意,“从前的事,我不想再听。”
谢眺停顿片刻终于点头,“好。”
“微月的婚事,我这个做父亲的,定会好好把关。”
当年平南王风头正盛时,谢夫人彼时还是京中有名的高门贵女,嫁于仅出身平民的谢眺,算是下嫁。
听她把自己惊动天下风云的婚事,还有一怒之下的离府而去看淡,说做站在三千红尘外的平淡往事,在此刻归结于年少轻狂,微月心头复杂。
母亲如今终于看开往事,以不同的态度渐渐接纳她与父亲,微月心中也略轻快些。
可那些事情真如母亲所说,那么容易放得下吗?
她不知道。
可面前母亲如此平静的样子,微月与谢眺意外之余也有些不自在,像是有一层厚厚的屏障在他们之间,即使冰释前嫌,也不能化开。
但微月总觉得不仅于此。
她注意到提起当年时,母亲变得僵硬的手指,还有一瞬间抿唇的不自然神色。如果不是还在意这一切,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神态?
母亲,她究竟在想什么?
母亲,又是否在隐瞒什么?
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起先是低声细语,而后变成了嘈杂的问话。微月摇摇头,想把心中所有不好的想法全部求在脑后。
“月儿,我听说,你昨日去山中寻我了?”
谢夫人问她。
谢微月脑海中闪过小和尚圆圆的脸,便点点头。
想起昨日刻意寻找反而没有遇到,她露出些许羞涩,“女儿本想着可以遇到母亲,没想到快日落了小师傅传来消息,说您已经回去了。”
谢母失笑,随后停下问道,“小师傅,哪个小师傅?”
这一句像是自言自语给自己听,微月思绪转去别的地方,便没有注意到。
“母亲喜欢吃茶,往后微月每次来给您带些。”
谢夫人摆手笑着,“不必,我这里采完便喝不过图个新鲜。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养出来的胃口,如今时节春茶清香,把茶叶采集好,再把每日清晨的露水煮开,以此烹茶味道甚佳。”
看她神色,像是颇懂此间之道,想必极是喜爱。
微月暗自记在心间。
谢眺在她们母女说话的空当,本想去指点退在一旁的溪月。如今初次见到自己的嫡母,想来认生也是正常的。
往后无事,便让她来多走动走动。正巧昨日溪月自己说,她也很喜欢这凌云寺的风景。
“溪月性子是个安静的,乖巧地待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上两句话。”谢夫人终于注意到谢溪月,呵呵地笑起来,便作势伸手招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