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明明似是悲叹了一声，下一刻却又面色如常，淡然道：“王爷，小僧不知什么天家无情，你知道这段可笑的红尘是如何可笑的了结的么？”
李人皇打了个哈欠，恹恹欲睡，“随便吧，反正这些大人物都老自恃清高了，像你这样的人，最后绝不可能和她走到一起就是了。”
他既然打不破一心的幻象，也就懒得行动了，而且他的内心深处，确实对这段红尘来了兴趣。
一心目光深邃，嘀喃道：“王爷，你和我见过的上位者完全不同，会不会我早点遇上你就好了呢？”
他这样说着，又是景物流转，李人皇再次寄身于过去的一心身上，感受着他的情绪，以第三者的角度默默观望。
那本该是青灯古佛的一夜，一心兀自禅坐，嘴里念着听不懂的经文，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她来了，这位身份高贵的东阳郡主，在被有意疏远了十余日后到底是再次出现了。
这并不意外，因为这里本就是她的府邸。
一心只是继续念经，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到来，不过头很明显埋得更低了。
李人皇可以感知到，这位东阳郡主内心的苦涩和悲伤，但她面上却是带着不同于往日的妖媚的笑。
她衣衫半解，直接从身后扑在了一心背上，就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说和尚，你念的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呢？”
一心恍若隔世，继续闭眼朗诵经文，想要以此驱赶自己心中的欲火。
他不应该已经看破红尘，六根皆净了才对么？
为何，他会如此动摇？
李人皇很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份动摇，也是跟着闭上了眼，居然回想起了自己还是作为李尘活着时的光景。
那个时候的他对公主是不是也抱着这样的感情呢？
突的狂风大作，吹开了所有门窗，呼呼作响，并没有一人来此，到处都是空落落的。
东阳郡主大胆的咬了咬一心的耳朵，柔媚的语气中不无诱惑，“现在整座府都只有我们两个人哦……”
他最后还是轻轻推开了她，无喜无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姑娘，小僧已被佛祖引渡，你就莫要害得小僧堕入阿鼻地狱了。”
他终于看开了。
他真的看开了吗？
五日后，他如愿被师父寻到，就此告辞，却也在那一天，东阳郡主嫁给了她表哥。
一心当时愣愣的看着贴在城墙上的喜讯，怅然若失，他看向了自己的师父，世人称其一灯大师。
“师父，为何郡主会嫁给自己表哥？”
他的师父面相慈悲，泰然自若，“东阳王老了，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继承人是个男儿，不过可惜只有一女，所以他便选中了自己的侄子。”
虽说大商帝国后讲究男女平等，但并不代表重男轻女的思想就完全根除了。
一心双手合十，神色淡然，“弟子懂了，东阳郡主于弟子有恩，能否现在过去为其颂篇吉经？”
一灯大师微微抬眸，似是意味深长的悠然长叹了，“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那一天，他不请自去，她目光躲闪。
她的表哥生得威武雄壮，剑眉星目，见一和尚主动前来请求诵经，还师承一灯神僧，不由眉开眼笑，“善！”
在他诵经完毕转身离去时，终是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她泪如雨下，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幸福的泪水。
这就是两人见的最后一面。
他从未憎恨过她突兀的闯进了自己的世界，亦如她从未怨恨过他的懦弱胆小。
李人皇呵呵一笑，也不再直视一心，嘁了一声，“和尚真是个麻烦的人群，明明就是喜欢，却又不敢承认。”
虽然他也没什么说这话的资格就是了。
一心只是静默，没有言语，因为他也无从反驳。
“所以这就结束啦？”
一心这才有了反应，突然就直直的盯着李人皇的眼睛，不自觉的，两人都是有两行血泪滑落。
这就是结局。
她的表哥性情暴虐，没过多久就在某次酒后将她失手打死。
更可笑的是，这个事实明明就传遍了整个东阳城，她的亲生父亲也就是东阳王，却为了自己后继有人，竟然将事实曲解为小女体弱多病，不幸早逝！
这就是所谓的天家无情么？为了一个王位的延续，可以公然偏袒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
李人皇终于被这透彻的绝望和悔恨情绪给影响了，有些感伤，两行血泪缓缓流淌。
一心双手合十，不知道他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情绪，依旧是那样十年如一日的无喜无悲。
哪怕两行血泪在他的下巴交汇后成串滴落。
“王爷，你说，佛祖为何渡我，不渡她？”
李人皇满脸厌恶，实在是厌恶于一心这无聊的招式。
他流着血泪，淡漠道：“孤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孤不信什么佛，孤只信自己，换而言之，一心。”
李人皇郑重的声音令一心愣住了。
“孤就是自己的神！”
一心后退几步，清秀的眉宇间分明闪过几丝慌乱，然而李人皇质问般的回答并未停止。
“什么佛祖渡不渡的，你也别跟孤扯这些有的没的，孤就问你，你见过所谓的佛吗？”
一心嗫嚅：“佛祖……无欲无性……自在心中……”
李人皇戏谑，“那不就是自我幻想了吗？身处困境，想的不是靠自己挣脱，却是寄希望于幻想出来的东西。一心，幻想，只是弱者用来保护自己的最后手段！”
一心不语，唯有血泪滴落。
那个时候会不会只要他足够强，他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后悔了呢？
不，任他再强，懦弱的本质并没有改变，机会是他自己放走的，就在他眼前。
如果他勇气足够，那一夜是不是就会带着她从此浪迹天涯呢？
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的话……
没有如果。
一心苦涩道：“王爷，你果然和我见过的人完全不同呢，我彻彻底底的输了，最后能问问你对这段红尘的看法吗？”
李人皇扭过头去，只是说了两个字，带着无足轻重的语气。
“无聊。”
话音落下，这个世界就好像玻璃一般，突然就开始碎裂了，好似还能听到那清脆的声音。
这个世界正逐渐走向崩坏。
李人皇淡漠的目光扫向了一心，却见其目光深远，若有所思。
一心笑了，面目清秀的他笑起来极为阳光爽朗。
他就带着这样深远的目光，喃喃自语，“都说虔诚之人死后能前往极乐净土，可是我为什么并没这份向往呢……”
却是突然释然，脑海中的身影渐渐清晰，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般真实，恍若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原来，我只是想去你所在的世界啊……”
李人皇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别傻了，死就是死，什么都不剩，真是受够你这只会幻想的家伙了，孤命令你活下去，去追寻生命的意义吧。”
他是真的烦躁了，凭什么不懂生命真谛的家伙都能死得这么干脆呢？
不行！这样的痛楚，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承担！
所以他命令一心活下去了，就以大秦武王的身份。
一心愣神，随即苦笑，“真是位颐指气使的王爷呢，关于这点倒是和那些上位者一模一样。”
世界的裂缝突然停止了蔓延，缓慢的修复回去，周围景象都是如烟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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