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作罢,妙音间突然起了一阵行云流水般的弹奏,蒙纱的姑娘,一首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引人入胜。
一时之间,席间皆静悄悄的,众人不自觉地将视线放到楼下直着腰板正演奏的姑娘身上。
这不是惜若,在场的人不知道听了多少次,惜若毕竟是宫廷乐师出身,自是挑不出错,但也少了几分自然,而眼前的姑娘,这一手琵琶,弹得浑然天成。
萧瑾欢嗑瓜子的动作没停下,这乐声她倒是熟悉,于喻之燃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察觉到了肯定的答案,二人相视一笑。
一曲作罢,席间响起猛烈的掌声和讨论声,都在探讨着这妙音间是何时又来位如此惊绝的姑娘。
“这是?”
林逸之扭头看向萧瑾欢,“之前带来的那位姑娘?”
萧瑾欢笑笑,扔掉了手中积攒的西瓜皮,“是她。”
林逸之有些疑惑,“我记得那位姑娘,十分的高傲,并且言行举止间很明显不太想要再去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事,殿下事怎么做到的,能让她如今这么听话。”
这一点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她甚至都做好了在妙音间养这么个闲人的打算了,谁知道怎么会突然给她来了这么一出。萧瑾欢重新抓了把瓜子,向前屈了屈身子,从围栏看过去,发觉那清影此时也正在看她。
那个眼神,夹杂着不甘和怨愤,甚至也有几分不情愿。
“不是殿下安排的?”
喻之燃也不知道这前后因果,扭头看过去,就见原本磕着好好瓜子的萧瑾欢,眉间皱的越来越深,嗑瓜子的动作,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甚至说下一秒,喻之燃都觉得萧瑾欢要冲下去了。
这个想法刚在喻之燃的脑子里出现,还没等消散干净,萧瑾欢就撸起了袖子,“那家伙是不是在挑衅我?”
“啊?”
秦绿染不明所以。
“她就是在挑衅我,怎么着,会谈个琵琶了不起啊,我逼她了?等着,看我不下去教训教训她!”
面对着萧瑾欢突如起来的炸毛,众人自然是紧急采取阻拦加安抚的策略,上前急忙将萧瑾欢按下。
“没必要。”喻之燃开口相劝,“瑾欢,真没必要。”
“对啊,殿下,您肯定是看错了,那不过就是个乐师,不敢真的挑衅你的。”
林逸之也在一旁急忙副和,绿染为了防止自己的小儿子上前添乱,急忙将人抱到了一旁,也免得让公主再给吓着了。
“对啊,皇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惹了事,会不好收场的。”穆惹晴也急忙附和,这话还是萧瑾欢教她的,此时怎么反而是萧瑾欢坐不住了。
“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也没逼她,怎么,非要跟我一决雌雄嘛!”
萧瑾欢就是突然想起了这些日子她花的那些银子,一时之间心痛不已,越想越气,怎么也拦不住。
“总不能下去将人打一顿吧?”林逸之话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下一秒,萧瑾欢一副得到了启发的表情,眼看真的要下去打架,“我就不信,我赤手空拳还打不过她?”
“你闲的没事给公主提供什么歪主意啊!”秦绿染在一旁抱怨道。
林逸之也有些委屈,“谁能想得到啊!”
喻之燃将她摁在座位上,“好啦。”
声音温和却又有威慑力,“她冲我翻白眼!”
萧瑾欢委屈道。
喻之燃蹲下身子,轻笑道:“那我下去帮你打一顿?”
众人一顿,不会吧?
萧瑾欢也被喻之燃这么一出搞得有些懵,“可以吗?”
“嗯,可以。”
喻之燃握了握自己的拳头,“我赤手空拳应该更能将她好好教训一顿。”
说着便就真的打算起身下楼,被萧瑾欢一把拉住,“算了算了。咱不去了。”
喻之燃回头,“那就这么受着气?”
萧瑾欢摇摇头,拍拍胸脯,“放心,我有的是办法教训她。”
众人这才轻轻的松了口气,若是萧瑾欢想要教训人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若是公主想要和那清影真的动起手来,众人更担心的是若是萧瑾欢真的不经意受了伤,哪怕是擦破了皮,圣上都能撕了那清影。
况且,不是林逸之瞎说,他是真没觉得那姑娘是在嘲讽公主,只不过是心有不甘,大多事萧瑾欢自己的臆想,联合了之前那姑娘的作为,想当然的以为那姑娘是在跟她挑衅。
再者,这妙音间好吃好喝的供了她那么长时间,她还是那样一副没什么好脸色的样子,公主有些生气也是正常的。
但这一次还真的是萧瑾欢自己误会了清影,她真的是心有不甘,却也真的是没有挑衅。自从知道了萧瑾欢的身份之后,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只怕是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了。
她向来自负,如此遗憾,总会引起心中不甘。
她不敢在肖想那地位尊贵的喻之燃,却也真是为自己生来低微的身份,而感到不平。
萧瑾欢被喻之燃安抚的差不多了,为了缓解自己心中的郁闷,一口气连吃了三块糕点,最后果不其然幸运的将自己给噎到了。
又灌了两杯茶,一时之间,萧瑾欢甚至觉得她连饭都不用吃了。
但是她今日原本还是打算出来去醉仙楼喝鸡汤的,冬日里喝碗热乎乎的鸡汤,想想都觉得身心舒畅。
可是这么一来,她就要好好思量思量她该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肚子的容量再给提高一些。
萧瑾欢瘪这嘴,灵儿在一旁给她顺着气,“公主原本是打算下去做什么啊?”
在林逸之没提醒她可以下去打仗之前,她还真是很好奇,公主原本是要做什么。
萧瑾欢转了转眼珠,“就下去骂她一通吧。”
不过现在想想那也实在是太失身份了。不过萧瑾欢现在是真的对这件事并不是很关心,气过了,也就罢了。
今日出宫,只怕是她出嫁前,最后一次的放纵了,总得玩个尽兴啊。况且她还带了穆惹晴,答应了她,一定会带她去玩个痛快。
哪成想一出门便被喻之燃逮了个正着。
现在还吃了个八分饱,连醉仙楼的鸡汤还不知道能不能吃上呢。
穆惹晴望着这人间烟火气,热热闹闹的蒸腾热气,从茶杯中缓缓生起,她瞧得有些出神。就是有时候,觉得萧琮,好可怜啊……
目光有些闪烁,穆惹晴总觉得那四四方方的宫城,因着那一道高高的围墙,将他们分隔到了另一个世界。
就算是萧瑾欢这样最是喜欢寻欢作乐之人,在那冰冷的宫城里,也没玩出花来。更何况是一辈子都要困在那里的他们呢。
穆惹晴不知道萧琮的童年是什么样的,大抵适合枯燥的吧。他们西境,有着无边广阔的沙洲,有着平阔的草原,策马扬鞭,追云逐月,潇洒自在的很。
总不会总是被禁锢在那宫城里,一生不得解脱。
所以,穆惹晴很能理解,那道赐婚的圣旨,他早早的就拟好了,放在上书房的盒子里,她有时去瞧他的时候,亲眼见过他望着那道圣旨出神。
穆惹晴就是在那时候,忽然觉得萧瑾欢有些残忍,若是她嫁了人,这宫城中,就真的没有跟他有血脉关系的人了。
更何况,那还是萧琮自幼跟随长大的皇姐,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换了她,只怕是会更难过,更伤心。
她今日出宫玩乐,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那个时常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的他。
天家,是不是真的就是真的要无情才行,只是萧家个个都是性情中人,所以才会将自己禁锢在那皇城中,却心向阳生。
只是,那份朝气,又能在那寂寞冰冷的城里,坚持多久呢。
她若是真的做了皇后,是不是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夫君,宠幸别人,这后宫会更热闹,可她,有时候多想想,更是十分的害怕。
她觉得她应付不来,她头脑单纯,不比萧瑾欢聪慧,却比她还要莽撞。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她真的坐得稳嘛?
轻轻叹了口气,拿过茶盖,将那还微微散发着热气被子给盖上,若是终有一日要变得冰冷,还不如现在就阻拦,起码还能多存留一会儿温度。
萧瑾欢坐着,远远的瞧着穆惹晴在那坐着出神,还是对着一只茶杯,她惯是个会洞察人心的,尤其是像穆惹晴这样,愁绪都已经摆在脸上的,根本连猜都不用猜,也知道她现在很是惆怅。
低声跟喻之燃说了几句,不一会,他便带着林逸之他们一同出了包间,先去醉仙楼了。
萧瑾欢坐到她的对面,却发现穆惹晴根本没有注意到。
伸手瞧了瞧她眼前的桌子,这才唤回了失神的肖姑娘。
“在想什么?”
说起来,她是真的比这西凉的小公主大上些,此时还真有几分做长辈的感觉。
穆惹晴淡笑着摇摇头,但明显是有心事。
“我猜,是想阿珩的事吧。”
穆惹晴一顿,还是轻声应了下来,“嗯。”
萧瑾欢往后靠了靠,“哎呀,我寻常都不唤他阿珩的,我刚刚一提阿珩你便知晓,看样子,你俩感情倒是不错。”
穆惹晴微微颔首,却不发一语,他告诉过她的,他的字,是瑾珩。
“觉得他可怜?”
萧瑾欢一语中的,让穆惹晴猛地抬起头。
萧瑾欢却是依旧淡淡的,给自己拿茶杯重新斟了杯茶,小口小口的喝着。
“皇姐怎么会知道……”
穆惹晴懵懵懂懂的样子,让她有些恍惚,人果然还是要深入了解的,就像她们二人刚见面的那时候,针锋相对,甚至可以说是动刀动枪的了,那时候,萧瑾欢怎么也想不到,那她俩有朝一日会坐在这慢慢喝茶聊天,更是想不到,这么蠢萌的表情,会出现在当时恨不得抽死她的穆惹晴身上。
萧瑾欢长舒了口气,“因为我是他至亲啊,你都能感觉到的东西,我怎么会看不到。”
她听萧若权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瞧着她和琮儿这般,受了这么多的苦,尤其琮儿,以后的孤苦更是要伴着他一辈子。万分悔恨当年为什么那么自私的将父皇推上了皇位。
几乎所有她们身边亲近的人,都觉得她们姐弟二人可怜。只有当事人的他们两个不想承认。
可有朝一日,她也这么静静的坐了会,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越想越觉得琮儿更可怜。
那四方的宫城,似乎将他们的一辈子都锁在了那里。
纵使他们再怎么办,在这孤苦面前也觉得无能为力。
萧瑾欢亦有些惆怅,“我其实并不是很想这么快的嫁人,这么早的出宫。”
“不过,这话你可能不太信。”
穆惹晴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她是真的不太相信,毕竟年前还未下旨的时候,她几乎整日往上书房跑,就为了求那一道赐婚的圣旨。
“我终究是要出宫的。”不管萧瑾欢再怎么想要陪着萧琮,这也是摆在面前不争的事实,“与其让他一直纠结痛苦着,还不如由我将这道口子给撕开。”
“不然他怕是久久的不能释怀。”
穆惹晴轻拧着眉,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太懂。”
萧瑾欢料到了,“我越是表现得急切,整日里去寻他,无事便拿这件事去烦他,他就会越发的觉得让我这么挂在嘴边的事,不会是什么大事。”
“为何?”
萧瑾欢继续道:“因为我要嫁人是不争的事实,我不会丢下阿珩的,我不停的求旨赐婚,他知道我不会就这么扔下他,便会觉得这件事是不是根本不是将我们分别的大事。”
“反而,我若是整日愁苦,觉得自己要跟琮儿就此分别,整日郁郁寡欢,那么他便更是没办法跨过这道坎。”
“我俩相依为命那么久,我怎么会就这么轻易的不要他了。”
穆惹晴有些似懂非懂,萧瑾欢也不理会她到底听懂了没有,“总而言之,这件事,我表现的越是云淡风轻,阿珩心里的那道坎,就会越低,他就会越容易迈过去。”
“而且……”萧瑾欢抬眼看向她,“还有你啊。”
“我能这么安心的嫁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阿珩再不是一个人了,他还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