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远山觉得他选择在市中医院留下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原本想通过当事者并且可以称之为受害者,也就是冯康健的英语老师口中能够得到第一手信息,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儿子的英语老师委实是有些憨傻,说的更严重一点,就是脑子里缺根弦。
她竟然对事情的发生一无所知,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加害者是谁!
哦,不对,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有这样一件事情这一回事,醒来的时候还天真烂漫地以为在做梦,单纯地就是喝多了。
冯远山有一瞬间甚至开始怀疑他将近二十年的职业生涯所累积起来的丰厚经验。
小陆老师以其强大无比的思维逻辑和铁憨憨的性格让执拗而倔强,从容而坚定的冯远山都彻底败下阵来。
饶是王一凡一直在一旁努力地推动她去回忆事情发生之前的一切线索,但所得到的信息依旧是相当有限。
“小陆老师,你听好了啊!”王一凡还真担心她这思维一下子又给跑偏了,白费了口舌。
“我给你描述一下啊,这个人呢,整体上肤色是有点黑的,身材并不高,大概比我矮十公分的样子,发型的话,嗯,应该是那种短短的碎发,眼睛不大,单眼皮,鼻子是挺的,偏大,但也不像外国人挺得那么笔直,嘴唇呢整体上感觉略薄,唇色比一般人要偏黑……”
王一凡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惊鸿一瞥”对那位卢浮生的印象,委实是他也觉得赤身裸体的卢浮生没什么好看的,不想看第二眼,能记住这些基本的面部特征已经算是不错了。
小陆老师看着王一凡,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没啦?哎呀,王一凡,就说这些我怎么能知道呀?他穿什么衣服,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王一凡觉得他下意识地翻白眼的动作,都快开始养成一种习惯了。
陆芸芸,你可真就长点心吧!
“他没穿衣服!”
王一凡说的很快。
“没穿衣服?”小陆老师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
“对,他是裸的,全裸的!”
王一凡收敛起自己再次爆出来的气急败坏,花了那么大功夫,到底是救出来个什么玩意儿。
他都开始怀疑这一番闹腾值不值得了!
这就是所谓的怀疑人生吧?
头一次体会到!
“裸的?”
小陆老师歪着脑袋,似乎正在她的脑海里努力塑造一个裸男的形象。
不过,很快,她就刷得一下变了脸色。
“裸的!”
她瞪着王一凡,然后又下意识地扯起身上盖着的被子朝里面看,衣服都完完整整的,也不凌乱,应该没事的吧?
刚刚王一凡说过的,是“及时”救出来了吧?
她的脸再次被完全吓白了!
“是的,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可能就完成了从一个女孩到妇女的蜕变!”
“王一凡!”
小陆老师看着面前王一凡轻佻的话语,不禁大吼一声,又是后怕又是羞恼,脸上的表情复杂而极具有戏剧性。
冯远山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王一凡和小陆老师瞬间转头看他,好似在责怪这突兀地干扰,打搅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流。
冯远山干笑了一声,起身接了电话。
这对父子已经一动不动地看着小陆老师和王一凡的对话半天了,实在是觉得连一个字都插不上,对于他们而言,似乎也毫无存在感。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感到糟心了。
“你妈妈的电话,要不,先送你回家?”
冯康健这次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太寒心了啊!
想我冯康健这么卖力,这么勇猛,几乎是把小陆老师从坏人手里生生地强抢出来的,为什么连一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父子两向依旧稀里糊涂的小陆老师作别,小陆老师巴不得他们快点离开,刚刚讲到的那个话题,实在是太让人羞恼了,可不能让其余的外人给听了去,听到的人越少越好。
“外人?”
大胖同学要是知道小陆老师此刻在内心对他们的定义,一定会伤心不已的。
大胖低着脑袋,精神低迷地跟在冯远山的身后。
索庆元一帮人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口,病房里听起来一惊一乍的,可就是听不到具体在说些什么。
不过,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这里依旧愣是没有一个人敢挪动半步。
见到冯远山终于开门出来,索庆元顿时一个激灵,立马站定,脸上堆着笑,其余人也开始有样学样,只是每一个人的姿势都不够标准,反倒是看起来乱糟糟的。
“索庆元!”
“到!”
“你守在这里,保护好里面的人!”冯远山冷冷地交代着,目光在索庆元身旁的人里逡巡了一圈,警告道,“摆正好你自己的位子,今天的事情,我先记着,你可千万不要给我机会拿掉你的帽子,听明白了吗?”
“是,听明白了!”
索庆元感到如释重负,冯远山这么说,意味着他还是有回头的机会,不会进一步追究。
传闻中的冯远山铁面无情,行事如同暴风骤雨,但他对待下属,似乎也没有那么严苛和不近人情嘛!
传闻就是传闻,也不能全信了。
冯远山淡淡地点头,领着冯康健走出了市中医院。
“爸爸,为什么不把那帮人给全部抓起来,他们来病房的时候,明明是不怀好意的?”
冯康健很不理解。
“抓人是要讲究充足的证据的!”
冯远山笑道。
“可是他们刚刚明明还要把我和一凡抓走,他们也根本没有跟我们讲求什么证据!”
“所以我训斥了他,给他机会,将功补过!”
大胖并不理解,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愤愤然的,这是少年心气。
冯远山自不会非常明了地告诉他,索庆元不算是他如臂指使的心腹,在处理他这件事上一定会遭到各种各样的阻力,与其为一次意外的遭遇而紧抓着不放,给人留下睚眦必报的印象,还不如轻轻地放手,并施以些许恩惠,索庆元未必就不会主动向他靠过来。
这是属于上位者的心态,并辅以一点小小的手段。
这个年纪的冯康健未必会理解,也用不着去理解。
“康健啊,回去之后,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要跟你妈妈讲,免得她又多操心,等全部解决了,我来跟她说!”
大胖点了点头。
“你和那个同学王一凡,是怎么认识的?”冯远山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一凡啊,他有一次教我打篮球来着,我们就认识了!”
说起王一凡,冯康健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头,隐隐还带着几分炫耀地讲述起了发生在那个午后塑胶篮球场上的故事,这是属于他大胖的高光时刻,是值得回味的精神食粮,终于有机会可以顺其自然地在一向严苛的父亲面前讲出来了。
“这么说,你们两个认识还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
冯远山的关注点显然跟大胖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对啊,虽然才认识不到一个礼拜,但我感觉我们像认识了好多年的朋友呢!”
大胖并没有听出冯远山话中的两外一层含义。
“你有跟他提起过爸爸的工作吗?”
冯远山回身望了眼不远处亮着灯光的住院楼,目光微动。
“没有啊,我跟他提您干嘛啊?”大胖非常不解。
“啊,没什么,不提就好,免得因为爸爸的关系,你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
冯远山顺势揭过。
“嗯,我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有在学校里提过您工作的事情,我们班主任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
“好孩子!”冯远山拍了拍大胖的肩膀,“你们今天三个人在金源大酒店吃饭,是谁提议的?你妈妈给你的零花钱恐怕不够你消费的吧?”
大胖摸了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
“是不够,但我们都想吃这边的海鲜来着,然后就是小胖付的账!爸爸,您能不能多给我点零花钱,说好了的我请客的,可是……”
“回头问你妈妈要,家里面爸爸又不管钱,你是知道的!”冯远山立刻将这麻烦给推到了一边。
冯远山还是没听到想听的答案。
大胖一下子苦了脸,轻声嘟囔道:“那算了,我还是自己攒一段时间就好了!”
“为什么一定是要你请客?”
冯远山继续旁敲侧击,他其实非常想弄清楚,这一次发生的“意外”究竟是不是那少年精心设计的。
从一些蛛丝马迹上来看,很像,但从另外一些情况来判断,又不像。
“因为他帮了我很大的忙啊,爸爸,你是不知道,我现在的篮球技术突飞猛进,都能单打一凡他们班的王一鸣了呢!那可是校队中锋水平的同学呢!”
大胖很兴奋。
年级水平强力中锋王一鸣升级啦!顺利升级成为校级中锋水平!
“原来是这样,以你的零钱,一开始也想不出来吃金源大酒楼的海鲜吧!”
教一个高三冲刺的学生篮球?要是冯远山的注意力更多一点在大胖的学习上,他一定会对王一凡充满恶感的。
“不是啊,是一凡说很想吃银鱼海鲜羹,原本我们是想去山湾那边的,您带我去过的,可是那边太远了,后来就说市中心这边就属金源最好了!”
“这样啊!”冯远山点了点头,一切似乎是刻意,又感觉像是偶然。
从王一凡与那个小陆老师之间的对话来看,他似乎也早就知道小陆老师今天是在金源大酒楼的。
这一切似乎可以顺理成章地先联系起来,但王一凡又不至于能够预感到那个小陆老师会出事,甚至提前那么长一段时间就借机会和康健认识,这一点又非常说不通。
总不至于少年人有特异功能,能够先知先觉吧!
冯远山不由自嘲地笑了一声,有时候职业敏感性太强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任何不寻常理的点都会很容易地陷进去,想要找寻一个合理的解释,甚至强加一线必要的和不必要的线索。
好处有,坏处也有很多,那就是容易陷入一个误区。
想来,这件事,应该就是整好恰逢其会吧!
最多也不过是王一凡事先知道康健的身份,所以在金源大酒店行事时的行为胆大而激进,并且不顾及可能造成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那么,自己不管从哪一种猜测算起,都是一个替两个胆大妄为、行侠仗义的少侠擦屁股的?
这个人设,实在是不怎么好啊!
不过,以他现在知道的基本情况来看,两位少侠这么做,的确是有些莽撞的,但却也绝对是最行之有效的。
金源那边正在采取行动,试图将真相彻底掩盖过去,并且将罪恶加之于两个见义勇为的少年身上。
冯远山尽管表现得一直非常淡然和冷静,但内心愤怒的火焰也在逐渐升腾,不单单是因为此事还涉及到他的儿子。
如果当时王一凡和康健不能够当机立断,他甚至有点不敢想象,以金源那边表现出来的胆大妄为,两个少年人会遭到怎么样不公正的待遇,乃至是更可怕的后果。
直到这个时候,夜间的冷风徐徐地吹过来,才让冯远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