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致嫁给金王孙时日不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臧儿自然也知道女儿嫁的不是什么郡守之子,而是儿子隔壁的药贩子。这让一直为这桩婚事洋洋得意的她在左邻右舍以及田老太太那里落了好大的面子,这笔账自然要算在王致王信特别是胆大包天的金王孙身上。
但这事王致他们也早就知道瞒不住,是以自出嫁至今,王致也没回过田家,只托人往回送了东西。臧儿又被田老太太夹枪带棍指桑骂槐地讥讽一通,心中怨气怒气齐齐涌上,偏却无处可施。
社会学上有一个词叫做“相对剥夺”,说的是有两个部队,一个部队升迁快,一个部队升迁慢,但是如果做调查,却会发现升迁较慢的那个部队中的人感觉升迁制度更公平,而总体而言升迁较快的部队会觉得更不公平——因为他们看到的更多是身边人升迁了,而自己没被升迁。这个道理我国很早就有,所以有一句话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怕谁都没有,怕的是身边人有了自己没有,关系越近,相对剥夺感就越强。
臧儿和田老太太就是这样。
之前臧儿嘚瑟着给女儿找了门好亲事,田老太太心中便郁郁难平,看见自家亲孙女田巧乖巧可怜地往自己身边一站,还没有托付,这种感情就越强烈。着急上火中老太太想起来自己娘家兄弟好像有一个儿子在朝为官,也是病急乱投医,就不管不顾地差了人去问,能不能给自家孙女介绍个好人家?
说来也巧,如今王信兄妹联合金王孙糊弄臧儿的事败露了,老太太兄弟那边却给了回信,还真给田巧介绍了一门亲事。男方虽然是寒门出身,但身负才学,如今在朝为官,虽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曹官,但也称得上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了。
臧儿听见这消息,更是恨得牙痒痒。特别是看见田巧娇怯怯向自己身前一站,低着头温婉道:“母亲莫急,致儿妹妹也是年纪小不懂事,我出嫁之后定不会忘了母亲和两个妹妹,以后多多照顾致儿妹妹就是。”
从她嫁进门来田老太太和这田大小姐就和她不对付,臧儿也听说田巧将要嫁的人如今专管长安街市,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头,这摆明了是故意挤兑她。但她也无法,只能忍下来,心中的憋闷就别提了,想起来王致王信就糟心。
王致躲她便宜娘还来不及,自然不知道臧儿如今千回百转的小心思。这些日子她已经渐渐接手了药铺事务,也逐渐摸清了其中门道,平时不是和罗雪明聊天向她了解当今情况,就是看自家药铺子。
金王孙对她如此上进有事业心表示不解,经常默默地看着她,听她讲商业策划,然后委婉规劝道:“你平时多歇着,不用盯那铺子,倒不了。”
王致很害羞,低头表示:“那不是咱们家的铺子嘛。”
金王孙斟酌了一下:“夫人,为夫是怕你和那铺子,恩,产生感情。”
王致挑起眼看他,道:“产生感情又怎么了?反正我也没打算和你离婚,和离。”
“为夫还打算转业呢……”金王孙听见和离就妥协了,小声道,“算了,你愿意看着就看着。”
说是这么说,他自己还常常外出进药。他家的药的确比别人家品质好,而且价格不高,常有同行想摸索出金家到底是从哪里进的药,但都一无所获。
王致问时,金王孙也只说:“我家中自己种的,他们自然比不了。”
王致知道他还有一个姐姐三个弟弟,姐姐、二弟与金王孙是一母同胞,另外两个弟弟则是金老爷子的妾室所生。但是据金王孙所说,只有姐姐跟着父母在老家经营,其他三个弟弟都各自在不同地方做药材生意。长安这块生意原本是老爷子亲自拓展经营的,后来交给他打理。
聊这些的时候,他家金哥就半睁眼看着窗外,似醒非醒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道:“等着吧,最晚过年的时候,这些人你就都能见全了。”
王致坐在桌子另一旁默默盯着身边人的侧脸,暗恨自己不是美术专业出身,至于金王孙说了什么则根本没听进去,听进去也没过脑子想。
金王孙眼睛还没彻底睁开,就见他家娘子突然扑了上来,干脆利落地亲在他脸上,然后迅速位移离开了。
金哥睁开眼,摸了摸脸,垂下眼没露半点表情,依然是老神在在的样子,耳后根却淡淡发热。
他觉得他有必要找个时候和他新婚妻子谈谈。
像这样的,亲可以,但是有本事亲完你别跑啊!
王致想到金家这么多兄弟姊妹,暗道老金家估计属于古代版家族式企业,从生产到销售全产业链覆盖经营。
这天早晨她还没醒,迷迷糊糊地在被窝里蜷着,就感到金王孙从背后抱住了她,下巴搭在她肩窝上,在她耳边吐气道:“为夫今天要去进一批新药,夫人好好看店。”声音低沉,犹带笑意。
王致早已习惯,此时只是轻轻“喔”了一声,便又独自睡去,等到时间差不多该去店里时才挣扎着起来。
这次留下看店的是德发,王致到的时候他已经把店中一切都打理妥当,只待顾客上门。
德发和徐让年岁相当,一个脸白一个脸黑,徐让做事沉稳,往往只干不说,问什么说什么;德发却活泼许多,熟悉之后会主动和王致讲自己被卖入金家前的生活。王致发现两人年纪虽不大,察言观色能力却极强,且手脚勤快,一个人能顶别人家铺子里三个人。
王致低头整理药材,突然听见德发道:“夫人,有个人一直盯着你看。”他皱着眉,语气极为不满,小小年纪,气势倒是十足。
王致看他样子有趣,摇摇头笑道:“人家是在看铺子,谁会看我。”
德发还想争辩,一抬头那人车骑已经不见了,只好闷闷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