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湛奶奶是因为突然间晕倒才取消了寿宴,一家人手忙脚乱,却也说并不意外。
封爸叹了口气,“在父亲去世那年,母亲的身体一落千丈,常年的操劳和对父亲职业的提心吊胆,加上父亲突然离世的打击,她心脏在那年落下了毛病,正好原本就打算让封湛接受国外的教育,所以急赶慢赶的就走了。这几年在国外也一直请了私人医生跟踪治疗,好是好一点了,不过病根是怎么都去不了了。原本想着就让她一直呆在那边静养吧,可老母亲这个脾气啊,非要回来,这不去了一次父亲的墓地,多年的静养都白费了。”
老爹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的封爸就像一个普通的上有老下有小的儿子,少了为事业拼搏的意气风发,少了那份身为集团最高人的冷硬,双鬓也好像很配合的突然间有了些花白。
老爹似乎感同身受,和封爸两个人低声絮叨了一会儿,才推开封奶奶的房门。
我大概知道封奶奶当初是带了封爷爷遗留的衣物和两个人的某些纪念品连带回忆远去国外的,也许每一年的那个日子,她都会回来一次。
我不由自主想起夏明宇,却完全没法深想下去,如果哪天他不在了,我估计会奔溃吧,反正我绝对干不出封奶奶给尸体擦身穿衣化妆的事情,我一定学祝英台,去跳坟墓,就算不能化成蝶,我也要磕死在墓碑上。
想到这里我抖了下,我真是个贞洁烈女。
神游太虚了好一会儿,我才从这种恐怖的幻想里□□。
感觉到有个目光一直盯着我,我寻过去,封湛正若有所思地倚着门注视着我,见我看向他,他也没躲,只是眼角抽搐了下。过几秒后他头一偏,“在想什么心事?进去吧,就等你了。”
我赶紧收拾心情,踮着脚进门。
也许刚才的气氛太过感伤,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脑补了些有的没的弄得自己很感伤,于是当封奶奶两只手一手一个捏住我和蔡小恺的面颊时,我觉得有点胆寒有点欣喜。
过了会儿,当蔡小恺和我都回过神来,相视一笑。
这是封奶奶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小时候也经常被她捏,当然被她捏的最多的是封爷爷,脸越肿代表越受宠。
我小的时候一直很膜拜封奶奶啊,在家里真有地位,封爷爷的脸时不时肿得高高的,封奶奶简直是爱情里的女王,是我的榜样。
但是,她硬撑起来的精气神没过多久就没了气焰,她的头发已然全白,就跟电视里那些特意染白的那种情趣很别致的明星一样,配了这张慈祥的脸却一点也不显老,相得益彰,脸上没有一般老人的斑纹。
她虚弱地躺靠在床头,两只手因没力气而放了下来,看着我们笑。
老爹和封爸站在前面,我躲在了他们的背后,封奶奶和他们又闲聊了几句后,目光从中间的人缝间精确地捕捉到了我。
她用力抬了抬手臂,对我说:“过来。”
我乖乖地走过去,坐在床沿上,她微凉而饱经风霜的手温柔地覆盖在我的手背上,问我:“我们小彩彩有中意的对象了吗?”
心里“咯噔”了一下,封奶奶浑浊的眼睛询问地看向我。
不对,询问貌似不够准确,她的眼睛里有光,那光不像是单纯的长辈在等晚辈的回答,而是一种希冀——她是准备好了在等我合她心意的回答。
到嘴里的两个字——“有的”,忽然间就卡壳了,迎着她的目光,无论如何我也蹦不出这两个字。
这两字退不下去又叫不出来,我难受得想咬舌自尽。
我带点求救地看向老爹,他似乎了然,微微偏过头,残酷地躲开了我的目光。
蔡小恺黑着一张脸,刚动了一动,就被老爹偷偷地拉住。他的喉结上下翻滚,脸越来越黑。
“从小我就很喜欢我们小彩彩,那时候我就想,要是小彩彩能是我们家的人,一切就圆满了,现在我依然这么想,要是小彩彩能是封家的人,就算跟着他去了,也瞑目了。”
封奶奶没等我说出答案,便自顾自说了,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透着忧伤。
封爸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妈你说什么呢,你把你的身体养养好,我就说你不该回来。”
封奶奶横了眼自己的儿子,用最后的力气从床头边的柜子上拿了个苹果,软绵绵地扔向封爸,想扔的是封爸,最后那只苹果却滚到了封湛的脚边。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苹果也滚了过去,一直没说话的封湛,此时弯腰捡起苹果,也不知道洗一洗,只是随手擦了一下,拿在手里“嘎嘣”一声就大口咬了下去。
他含着一口苹果含糊地笑着说:“谢谢老佛爷赏赐。”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看不出什么情绪,好像苹果很好吃,他大口地吃着,三两下就啃得只剩了核。
我尴尬地坐在那里,说什么都感觉不合适,无比苦恼中。
就在此时,封奶奶忽然变了脸,手捂住心脏的位置,状似难过地哼哼起来。
所有人一个紧张,封爸喊着“妈”,封湛喊了好几声的“奶奶”,生怕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我一着急,一声“奶奶”也跟着脱口而出。
随着我话音刚落,封奶奶睁开眼睛笑眯眯看了我一眼,清晰地“哎”了一声,把我囧个半死。
她又把眼瞄向了封湛,哼哼唧唧说:“没有孙媳妇,你小子就别来见我了,让我带遗憾去见你爷爷,你就是个不肖子孙!”
说完,闭起眼睛不再理睬任何人,不一会儿便有轻微的鼾声响起——她居然在众目睽睽下睡着了。
封湛和封爸:“……”
我们:“……”
经过这么一出,后来的饭吃得要多复杂有多复杂,饺子在醋里沾了放进嘴里,不单单是酸味,而是五味陈杂。
围着饭桌的几个人都沉默,除了封妈偶尔和封爸、老爹说笑几句,气氛沉闷得不像是家宴,倒像在上坟。
我吃了几个饺子就饱了,又觉得太早离席不好,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咬着一只饺子,原先两口吃完的正常尺寸的饺子,我愣是吃了满满十分钟。
我估摸封湛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正咬饺子咬得无聊,就顺便观察了下他……后来我就呆了,暗暗惊叹,变态到底是变态,乖乖,一个饺子到他手里,从夹起到放在酱里翻滚、再到放进嘴里咀嚼、咽下,这家伙居然用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解决一个饺子?!
我默,为这只被凌迟的饺子默哀。
吃过午饭,封爸和老爹去了里屋私聊,封妈陪在封奶奶房里,不能回去,又不知道干什么,封湛找出了当年和蔡小恺比五子棋的黑白围棋和木质棋盘,两个人又斗起了棋子。
封湛开始执黑棋,蔡小恺拿了白棋,我觉得这样不对,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把两个人的换了换,蔡小恺要拿黑子才配得起他这张脸嘛。
封湛想拿黑棋的手顿了下,蹙了蹙眉,然后鄙视的目光毫不迟疑地看向我,他说:“你闲得慌吗?”
是啊是啊,我真的闲得慌,这还用问吗?
以前你们下棋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和自己玩cosplay,现在……我真的很无聊你才发觉吗?
我无声的眼神控诉才进行到一半,蔡小恺就已经在棋盘上先落了黑子,封湛便立刻集中精神回到棋盘,两个人正式完全拿我当空气。
我泪,这两个在不同领域执政的阴险腹黑大变态,我恨你们。
这回他们斗的是围棋,白子和黑子先是各据一方,随后白子很快展开攻势压制,黑子看似不断被白子捏着鼻子逃,却在两个字后另辟蹊径,直指白子腹地。
看似白子凶险,似乎早有防备,几个字过后,形势又扯了个平,一时之间不分伯仲,看不出输赢。
两个执棋的人面容都很平静,目光专注,好像这世界上其他都消失了,唯有棋子、棋盘和对手。
封湛手里捏着颗白子,认真严肃地盯着棋盘,目不转睛,就跟那雕塑般定力强大。我好奇大起,时不时伸手拉扯了下他的衣服,点点他的手臂,虚虚地在他旁边画着五角星,偷了几颗白棋排成一个男厕所标志的形状……
果然,不出多久,白棋的路数变了方向,黑棋占领了先机。
我正想拍手叫好,蔡小恺抽空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抛出两个字,“幼稚。”
封湛:“无聊。”
我:“……”被嫌弃了,哼!不识好人心!
就在黑白大战比得难舍难分时,我的肩膀被人一拍,回头,是封妈——她告诉我,房间里的两个人叫我进去。
心里不由叹口气,看来该来的是逃不掉的,我拍拍屁股站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
刚打算迈开步子,背后一直扮演雕塑的人也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衣服,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