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继纲爱茶,尤爱“雨前龙井”。
傅家大厅里在最显眼的地方,就挂着一幅“‘玉’髓晨烹谷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鲜”。这幅字并不一定是傅继纲最好的字,却无疑是老爷子的心头最爱之一。
傅继纲喜欢在创作的间隙,捧上一杯“雨前茶”,就那么隔着袅袅的蒸气,嗅着淡淡的茶香,回味着嘴中的甘醇,静静地站在自己这一幅妙手偶得的大字前细细品味,感悟着自己的一生。
傅老爷子常常感慨:这人生如茶啊,只有经历过希望、磨砺、浸泡、沉浮等各个阶段,才能在苦尽甘来以后,达到‘色’香味形,炫郁醇美的真境界。
较之明前茶的一丝“莲心”而言,傅继纲倒是更喜欢雨前茶的“雀舌”和“旗枪”。一芽一叶时摘取的茶叶,较之纯嫩芽看上去会更为‘肥’硕柔韧,‘色’泽更为翠绿鲜亮,而茶汁的口味也更为通透醇厚,令人充满回味。
为了让父亲每年都能喝上这心头好,傅正哲还特意托了关系‘花’了个大价钱,在浙江杭州狮峰山搞了一小块茶园,请了专人打理。并且在每年谷雨这一天的上午,采摘一芽一叶的细嫩茶尖,再请制茶的老师傅手工炒制。这一年也就能炒出个几斤来,专‘门’供老爷子享用。
因为傅家老爷子年纪大了,饮食上多有各种节制,所以很少有机会能和子孙们一道吃饭了。作为变通,如果家族里一旦有比较正式的聚会,那都是用茶宴代替的。
一家老小,齐聚一室,泡一壶自家产的雨前新茶,安坐慢饮,一杯在手,满屋飘香,可以让人暂时远离俗世的烦躁与功利。作为傅家的最高领导,老爷子觉得要和平有效公正的解决家庭问题,首先就要营造出一种带有优雅的格调,宁静致远的诗意,朴素平凡的态度的祥和气氛来。而这一种书画传家的文化人的氛围,也是他最为傲然自得的。
所以这傅家上上下下一听老爷子说摆茶,都明白这是要开始谈正事了,于是一个个老老实实地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傅继纲则是指着自己边上的位子,对着还没落座的傅承艺招招手:“承艺,来,今儿个你就坐爷爷边上。”
傅承艺当然明白自己是今天晚上傅家夜宴的主角,相应的特殊待遇就是坐傅家“**官”边上的这个证人席。既然摆明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是躲不过去的了,傅承艺倒也很光棍的大剌剌地就按照爷爷的吩咐,在正中间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虽然傅承艺自己并不稀罕坐这个风光滚烫的位置,可是坐定后抬眼四下一望,就发现在他堂弟堂妹和二婶的脸上,却都挂着一丝奇怪而复杂的表情,综合而言,那俨然便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羡慕嫉妒恨。
而在自家老妈的脸上,却是隐隐写着担心二字。那是因为在章舒岚的印象里,每回傅承艺坐到这个位置上,可都没碰到过啥好事。难道这一回会是例外?
其他一干人等倒是都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来。
尤其是傅正翰和傅正哲完全是一副在董事局开会的公式脸谱,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挨着傅继纲和傅承艺的下首分别坐了下来。再往外依次是傅青竹和傅承泽姐弟,章舒岚和岳晞两妯娌,而傅蓝丝夫‘妇’和傅青竹的老公萧江则是坐在了最下首。
等众人坐定,阿姨也给每一位都送上了茶,傅继纲首先端起了茶盏,拈起茶盖轻轻地撇了撇茶水,微微地抿上那么一口,眯起眼睛陶醉而满足地叹息了一声:“不错。真是不错啊。”然后眼光沿着四周转了一圈,招呼道,“别楞着,都喝啊。”
眼看着大伙儿三三俩俩地纷纷端起了茶杯,不管是不是真喜欢,却是都在喝过一口之后,没口子地赞扬起这极品的茶水,如何的‘色’泽青绿、香气宜人、回味甘美、形态优雅。傅家老爷子心里不禁异常得意。虽然他已经不管庶务很久了,可是在这个大家庭里,他仍然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存在。这种上位者大权在握的感觉让傅继纲觉得非常满意,脸上神采奕奕,仿佛是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十岁。
傅继纲看着面前的众人一个个都低着头,好像是真的在全心全意地细细品味手里那一盅茶,心里暗暗发笑,便对着傅正哲:“老二,还是你先来说说吧。”
傅正哲放下茶盏朝着老人点点头,很平平常常地应了声:“好的,爸,那我就跟你汇报一下这半年集团属下的各个公司的运营状况吧。”
傅继纲却是摇了摇头,“公司的事情有你盯着,我很放心。每个季度的董事会报告我也有看,基本情况心里大致上有个数就行了。你就不要搞得和公司开会似的,在这‘浪’费一家人难得的相处的时间了。”
老爷子说到这儿顿了顿,脸上透出一副‘洞’悉一切的神情:“你们一个个都是忙人,今天既不是过年过节,也不是摆大寿的,难得还人那么齐。聚到老头子我这儿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要商量,想说啥就直接说吧。时间也不早了,早点说完早点各自回家休息。我年纪大了,可比不得你们年轻的能熬。”
既然老爷子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傅正哲也就把套话都扔到了一边,简单明了地直奔主题:“我这儿还的确真有这么一件事,一时间还拿不定主意,需要您老人家来给把把关。这几年来,咱们集团在房地产、医‘药’、广告传媒以及国内外贸易这几个大方面的发展都先后遭遇到了瓶颈的状况,而集团资金流向的选择自然成了影响我们今后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一直以来都在留意寻找新的风险投资的机会,却是一直都没有特别好的选择。直到最近我在查看研究旗下子公司的发展状况时,才发现承艺旗下的创思,居然在不经意间走出了一片不一样的天地。”
傅承艺听了,心里不禁腹诽,自己这二叔可是真会说话啊。要知道这之前,在二叔他们眼里,自己投资游戏工作室的这个项目,完全属于胡闹之作。拿他们的话来说,这么些个年了,又‘花’了这许多的钱,要是代理别人的游戏,哪怕就是国外最顶级的,那都能拿下几个代理权来了,也自然早就能有可观的利润回报了。而傅承艺倒好,硬是固执己见,铁了心地要开发自己的独立引擎,结果那么多投资就和打了水漂一样,可是连个“响”声都没听到,还不如扔水里呢。
类似的话,每次去划账都能听到,有时候也许没有那么直接,可是意思都是一样。除了明着暗着说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之外,没见着有谁真的关心过自己这小工作室。
可这会儿在二叔嘴里说起来,倒好像是他对创思时时刻刻都有关注似的,哼哼,傅承艺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讥诮的表情,要不是听说新技术过了审批,他肯定大家不会那么着紧在意。
“从现在看来,公司前些年在决策上其实是有点失误了。我们傅氏集团一直以来都是以文化产业为核心的,之前不管是把触角扩充到房地产也好,还是传媒也罢,这重中之重都还一直是爸圈定的‘文化传承’。
所以前些年承艺说要搞一个游戏公司,那时候我其实是很反对的,毕竟游戏产业一直以来还是很受人诟病的。而事到如今,承艺却是走出了一个新的方向,他用事实告诉我,我当初的想法太狭隘了。现在他把游戏和新的科技相结合,不但能够给浮躁的游戏行业树立起一个新的规范,同时也有可能为集团的发展建立一个新的触点。
说实话,我现在很后悔,要是当初我们能够再多信任承艺一点,再给创思更大的支持,说不定这发展的步子就会更大,更快,集团产业发展便能更均衡,而承艺也就不用那么过于依靠外人了。”
傅承艺并没想到二叔上来就能够那么大力度地承认自己的失误,惊讶之余不免就想起这些年自己的资金一直处于捉襟见肘的困境,更时不时还要受到来自自己家族里背后的风言风语。如今乍一听到以前看扁自己,打击自己的人在面前痛陈失策,心里不由得暗暗觉得扬眉吐气,暗爽不已。
只不过“壮士断腕,必有所图”,这自责得越痛快越干脆,只怕所图的就越大越重要,非常熟悉二叔为人的傅承艺,悄悄地把心中的预警级别提高了“橙‘色’”,等着对方真实意图的展现。
“对于互联网和游戏这一块,我不是很熟悉,说是十窍里开了九窍——一窍不通,也不为过啊。”傅正哲又拿自己开了个玩笑:“毕竟年纪大了,适应新东西比不上他们年轻人那么快。加上之前在这个项目上又没拿对主意,我这心里特别的没底,所以还要请爸您来给掌掌舵才行。看看我们应该给承艺什么样的支持和帮助,才能够做到最佳。”
傅承艺这才明白,二叔为什么坚持要在爷爷这儿开这个家庭碰头会。虽然二叔是整个傅氏集团的决策人,可创思说到底却是傅承艺自己的公司。虽然每年从傅氏集团转钱,但拿走的钱真的算起来,却可以说是傅承艺父子名下的‘私’房钱,除此之外创思并没有再另外多拿过一分钱。
这和傅承泽、傅青竹名下的公司相比,一碰到什么问题,都声称自己是傅氏集团的子公司,以便能名正言顺的从集团吸血,就有了实质‘性’的区别。如今因为眼见着就要出成绩了,就想硬生生地把创思划归到子公司之列,傅正哲还没有这么厚的脸皮。而退一步说,即使他真这么做了,傅承艺也必不能让他得逞的。
所以傅正哲的策略很简单,这种活稀泥的活计,当然是‘交’给最擅长此道的老爷子,那必定是事半功倍。鉴于傅正哲对自己父亲的了解,哪怕他再宠爱自己的长孙,碰到这种会影响到傅氏集团今后发展的决策,老头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作出正确的选择的。当然他必定会在其他方面补偿,甚至可能是加倍补偿傅承艺。
当然在这一点上,傅正哲也已经预料到了,心里也做好了思想准备。不管怎么说,只要傅承艺同意创思正式成为傅氏集团的子公司,只要自己还是傅氏集团的执行总裁,那么自己就将注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傅正哲并不忌讳承认自己当初的一时计短、目光不够长远,在他看来这一趟用堂堂正正的阳谋最为合适。
父亲真正的命根子是傅氏集团,这个可以说是比亲儿子更亲的家族企业;哥哥傅正翰也许并不在乎金钱物质,可是如果能替他“不务正业多年”的儿子正名,同时恢复在傅氏执行董事的地位,想必向来爱要面子的哥哥也就不会再有更多的怨言了;而至于傅承艺?搞定了两个老的,那骨子里还是尊老孝顺的他自然也就差不多了。何况,自己家人才好办事,这个道理这么些年来他一个人在外苦苦闯‘荡’,也应该早就明白了吧,要不然这么长时间的磨砺岂不是都白给了?
傅正哲虽然嘴上一直在数落自己的失策,脸上却是一副智珠在握,诸事皆由我一手掌握的表情。深悉厅中诸人‘性’格的他,相信大家一定会做出他想所希望的选择。
没想到的是傅继纲听了傅正哲的话,却笑眯眯地说:“你这不是特意为难我这老头子吗?你倒是看看我这厅里,还有我这儿整个的屋子,可有一样和网络,和高新科技有关的玩意儿?要说和社会脱节,那还就得数我吧。呵呵。”
要说这姜还是老的辣,傅继纲轻描淡写地把傅正哲想要自己来拿主意、做恶人的想法给踢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