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列距离主席台太远,看不见旅长的表情,就见他忽地站起身来,没拿麦克风,炸雷般的声音响彻大操场:“傅平安,出列!”
三千双眼睛注视下,傅平安出列,跑步上台。
这一刻刘康乾知道自己输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结果。
傅平安在万众瞩目下上了台,向旅长敬礼,旅长还礼,亲自将学生旅长袖套给他带上,然后宣布阅兵分列式开始。
徐楠和厉峰交换一下目光,露出会心的微笑,他们能猜出咋回事,那张纸上写的名字一定是刘康乾,但旅长不买账,因为旅长是个真正的军人,不是政客,在机步旅的地盘上,任何歪风邪气都不好使。
激昂的解放军进行曲中,傅平安以学生旅长的身份指挥阅兵,他的军功虽高,但是没指挥过部队,甚至连班长都没当过,现在麾下有三千士兵,沙场秋点兵的感觉令他壮怀激烈,喊口令的声音都在发抖。
大学生阅兵不搞领导乘车视察那一套僭越的东西,就是单纯的列队通过主席台,傅平安作为旅长和军旗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六十个学兵连组成的小型方队,清一色的塑胶95训练枪加塑胶刺刀,三千人齐步走,地动山摇,气势恢宏,首长们见惯了这个,自然风轻云淡,指点江山,江大的领导虽然也是每年都见,但每次都被深深震撼。
“有气势,如果这么多知识分子投身军营,那么我军的战斗力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旅长对身旁的副校长说道。
副校长点头称是:“确实很有气势,还是部队训练的好。”
负责军训事宜的中校和江大学生处长在旁边也跟着谈笑风生,旅长临阵换将,把内定好的刘康乾换成了傅平安,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旅长铁血悍将,性情中人,做事和打仗一样直爽,机步旅他一个人说了算,这事儿过去之后,谁也不会再提起,江大方面也不会为了一个学生旅长的人选问题和部队搞僵了关系。
阅兵之后,军训就真正进入了尾声,刚进入军营时没收的手机也发给了大家,同学们流着泪和教官互相加QQ或者微信,下午文艺汇演,晚上集体聚餐,年满十八岁的同学可以喝酒。
憋了一个月,狂欢的时间终于到了,下午的文艺汇演上,同学们和教官各显身手,表演文艺节目,九零后的孩子们多才多艺超乎想象,在报节目的时候,居然有很多人报了钢琴,可惜部队条件有限,不能让他们一展所长,节目以唱歌跳舞相声小品为主,不图多么精彩,就图一个热闹,连范建都上台唱了一首五音不全的歌曲,赢得满堂喝彩,作为学生旅长的傅平安自然少不了要献丑,他走到舞台上,看着下面耸动的人头,忽然想起零八年秋天,在淮门师范大学的舞台上,自己也曾面对无数大学生,只是彼时他的身份是一名民工。
音乐响起,是熟悉的“青花瓷”,傅平安唱功不错,倾情演绎,赢得阵阵掌声和喝彩。
后台,负责文艺工作的学生到处寻找刘康乾,他报了一个小提琴独奏,乐器已经从部队借来了,但是人却不见了,到处找不到,报告教官之后,厉峰来到宿舍,发现刘康乾的铺位上丢着一套旧迷彩服。
“他回家了。”厉峰说。
“不是还没结束么,还有晚宴呢。”同学说。
“对于你们来说,还没结束,对于另一类人来说,已经结束了。”厉峰扭头就走,“刘康乾的节目划掉。”
此时刘康乾正坐在回城的车上,他给辅导员留了个言,先行回去了,什么文艺汇演,什么晚宴,他全都没了兴致,阅兵一结束领到手机就给家里打了电话。
路虎揽胜疾驰在公路上,刘康乾看着窗外景色心不在蔫,这辆车是妈妈名下的私人汽车,司机也是自家聘请的,刘家横跨政商两界,名声显赫,向来严于律己,对于公车私用这种小事也很在意,虽然爷爷有配车,爸爸也有公司配的奥迪A6,但他们家的私人事务从来不用。
车进入市区,沿着江边开了一段,眼前尽是红如火的枫树,这里是著名的枫林路,江东省高级干部云集的地方,刘康乾的爷爷就住在此间。
“为什么到这儿来?”刘康乾不满道,“不是说先回自己家么?”
“是夫人交代的,军训完了先回老爷子这边,大家都在。”司机回答道,想到爷爷期盼的眼神,刘康乾默认了。
他的爷爷叫刘文襄,出生于1938年,毕业于江东大学政治系,一直从政,最高做到过副省长,最后从省人大主任位子上退下来的,因为已经退休,所以发扬风格将早年住的十六号独栋别墅让了出来,搬到后面的联排别墅去了,独栋别墅都是民国年间陈子锟当政时建造的,虽然外观漂亮,但是室内空间不大,身份象征的意义更大一些,反不如十年前建造的这一批联排别墅住的舒坦。
枫林路别墅区向南,隔着一条河就是盐务街省委大院,很多厅局级的领导干部住在那边,刘康乾的伯父刘风运就住省委大院,他刚接手江东省交通运输厅担任一把手,而刘康乾的大姑姑则住在一墙之隔的政法委宿舍,她在省高检工作,姑父在市中院,两口子都吃政法饭,还有一个小姑姑在交警总队,这都是爷爷的安排,唯有父亲刘风正,因为上大学时的历史问题,没进政府机关,而是进了国企江东石化,从宣传干事一路干到副总裁,而母亲一家人基本上都是经商的,可谓强强联合,所以老刘家经济上比一般高干家庭要宽裕很多,这也在情理之中,没人能挑得出毛病。
风挡下放着出入证的路虎揽胜驶入枫林路大院,刘康乾迅速调整状态,他刘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对老人家很有感情,不想因为当不成旅长的事情影响大家的心情。
老刘家的保姆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远远看到车开过来,就进门大喊:“来了来了。”大家赶忙各自准备,当刘康乾走进大门的时候,随着几声闷响,天女散花一般落下无数彩纸,音乐响起,小姑父推着一辆小车出现,车上载着的是三层大蛋糕,蛋糕上还有个穿军装的小人,举手敬礼,煞是可爱。
“当当当当,欢迎我们的旅长回家!”小姑父煞有介事的敬了个四不像的军礼。
刘康乾还纳闷呢,家里人没有十月份过生日的啊,原来是为了给自己庆祝,等等,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当旅长?肯定是有人私下进行了操作,这不是第一次了,上小学时当大队长,就是小姑父操作的结果,什么五号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各种耀眼的头衔,从来就没少过,本来刘康乾以为那都是自己凭真本事得来的,后来去了英国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那些全是家里人帮自己要的。
不提这个旅长,刘康乾还能忍,提到旅长俩字,他的脸当场就黑了。
爷爷奶奶还不知道,正从卧室往外走,声音先传过来,“我们家康康当了大旅长了,管三千多人哩,这得相当于什么级别的领导?”这是奶奶在说话。
“旅长一般是上校或者大校,县团级吧,”爷爷解释道。
“哎呀呀,不得了,十八岁就是县团级,相当于县委书记了,那以后还不是要当部长,当总理,当联合国秘书长啦。”奶奶总喜欢用这种哄三岁小娃娃的口吻说话,说了多次她总也不改,这次尤其过分,还拍着巴掌欢天喜地,夸张到了极致。
刘康乾家教很好,他先招呼了每一个人,然后才冷着脸丢下一句:“我没当旅长。”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还在里面销上了。
一家人面面相觑,奶奶变了脸色,冷冷问小女婿:“王建,你怎么办的事?”
王建说:“安排的妥妥的啊,招呼都打过了,学生处贾处长亲口答应的,这事儿又不是安排个编制,没啥难度,再说咱家康康又不差,当个旅长不在话下啊。”
奶奶说:“你现在就打电话问问什么情况,这个旅长让谁当了,如果涉及到以权谋私,我绝不善罢甘休。”
小姑父当场给贾处长打电话,打完了向奶奶汇报:“妈,是旅长临时换人,换成另一个学生了,部队首长发话,别人实在没办法改。”
奶奶哼了一声,周围的人都感受到一股了寒气。
“很好,很好,很好。”奶奶连说三个很好,这是怒极的表现,一旦出现这种台词,就代表着有人要倒大霉。
“我倒想看看,这个学生是什么样滔天的背景,能把招呼打到部队里,让一个旅长为之低头,这还是党的天下吗,还有法律么,还有公平么,回头让你大姐给反贪局打个招呼,严查,看背后到底是哪个,不管是谁,一查到底。”
奶奶威风凛凛,把话说满,是因为她提前做过工作,今年的江大新生中,硬凭成绩考进来的那些不管他,领导批条子进来的人员里面,论综合实力,没有比自家更强的,当然这并不代表老刘家势力多大,省里更高级别领导的子弟,要么出国,要么选择北大清华之类高校,不会和他们争。
小姑父又打了一个电话,把事儿查清楚了,他说:“妈,这个学生旅长叫傅平安,是今年江东省高考理科第一名,七百多分,成绩很硬,还是当过兵的英模啥的,部队当然向着自己人了,所以就委屈咱家康康了。”
奶奶点点头:“部队有部队的考虑,这个我能理解,但是这个所谓的高考状元值得查一查,考试成绩是不是真实的,有没有作弊,都是两说。”
小姑忍不住说话了:“妈,这个没有确凿证据可不太好查,牵连太大了。”
奶奶说:“我能不知道么,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一场好好的家宴被他给毁了,欺负我们家康康,欺负到家了,让我孙子不开心,就是让我不痛快,谁不让我痛快一时,我让他不痛快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