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济想着,眼神不自觉转到两只米老鼠身上。
“我就是那个老父亲。”米老鼠兄弟同时抹脸,叹道:“我叫袁朗,78岁。瘟疫之前,我是个救护车司机,虽然赚得不多,但一家老少有吃有喝有住,无病无灾无邪,很幸福。
瘟疫突然就来了。
起先只是几例非常规感冒,所有人都以为是流感病毒变异,谁都没当一回事。然后是几例肺炎死亡,依然没人重视,每年死于流感的人比死于车祸的人还多。接着出现了医生护士感染,数量不多,他们走程序向上级单位汇报,上级可能是忽略了也可能压根没看过报告,没作丝毫处理。此后,每天都有死亡,但死亡人数太少,而且都归入流感死亡统计,没人去查死因。
后来,大约是三四个月之后吧,大夏天的,阳光好,温度高,可以死于流感的人数却没有半点降低,这多多少少引起医学界的讨论。那时的医生还有国别之分,只有极少研究信息是共享的,大家都以为这种特殊流感只出现在自己国家,他们还想着赶快写出论文拿个国际奖项。
这病毒像是有智慧一样,默默潜伏,直到感染全人类才突然恶性爆发。全世界,只要有人的地区,最热的赤道,最冷的极地,最高的山脉,最低的海沟,无一幸免。
被感染的人几乎同时出现虚弱无力皮肤溃烂的症状,防控已无可能,好在这病毒的杀伤力好像不是很强,或许人类还有机会研发出特效药。可是全人类感染的情况下,研发特效药这件事本身就几乎不可能。世界各国被迫放下纷争,联合起最优秀的医疗资源开始研究。
这就像一场豪赌,只有亿万分之一机会的豪赌,但人类必须上桌。
等待药物研发的过程里,整个世界陷入巨大的恐慌中,各种谣言四起。法国人说吃十只蜗牛可以治愈,地球上的各类蜗牛,不管有毒没毒,都被人类挖出来吃了个干净。非洲一个部落说喝蝙蝠血就能得到蝙蝠的免疫系统,于是蝙蝠也被捕杀殆尽,然而蝙蝠携带的各种病毒趁机攻入人体造成更多死亡。人们哄抢药物和食物,没有屁用。还有念佛法的,唱圣歌的,喝符水的,跳请神舞的…什么妖魔鬼怪都现了原形。
那些大国家还好些,他们底子厚,能耗。
小国家什么都没有,要么依附于周边的大国,要么在无声中消失。
就在六月一号那天,饱受皮肤溃烂之苦的人类突然全部好转,一夜之间就长出全新的皮肤,虽然依旧混身无力,但所有人都觉得胜利在望。
长期憋在家里不能出门的压力同时释放,人们要庆祝,开派对,办宴席,鼓乐酒肉,亿灯烁放,地球不眠。
那是人类最后的狂欢。
转天,每个人身上就出现了完全不一样的新症状。轻点的是咳嗽、流眼泪,打喷嚏,严重的是关节变形、高烧不退、器官衰竭。
医药研究毫无进展。
人类意识到,大约是没救了。
未日狂欢,烧杀抢掠,秩序荡然无存。”
两只米老鼠说得很慢,像是在读取古老的回忆数据,他提到的很多东西都不在教科书中,除了走过幽魂之地有共鸣之外,其他人更多是好奇与新鲜,他们很难理解全世界是什么概念,更能理解毫无秩序是什么概念。
米老鼠兄弟同时饮酒,续道:“那时候,一切都很乱,我妻子重症无治,我轻症苟活。我的两个孩子远在他乡,通过微信我知道他们都还活着,他们说要回家办丧事,我让他们不要回来,外面太乱了。他们不肯,非要回来。然后我们就彻底断了联系。
这三十年来我无数次幻想他们没事,他们活着,他们成家立业。我也一次又一次梦到他们在回来的路上死于各种意外,每次都是一身冷汗。
现在好了,他们就在我身边,在游戏舱里,和那年一模一样,永远25岁。”
袁老先生说到激动处泣不成声,李未济虽有触动,但心里却自然而然浮现一个问题:“30年前的两具尸体,30年后被人做成尸身外挂,这更像传奇故事,多少有点匪夷所思。”可是这个问题注定只能永远压在心底,盖好的伤疤没必要再揭开。
团队频道的人都没作声,只是任由老人家落泪。
好一会袁老先生意识到自己失态,收了眼水,两只米老鼠扬头饮酒,又道:“托幽魂老弟的福,托【深蓝】的福,和平系统没有把他们当成证据封查,友爱系统还开了运输专线将他们送到我身边,这辈子还能见着他们,我已经很满足了。又何况,现在有这么好的设备,这么好的技术,我时不时还能听到他们的记忆回响,死也无撼。”
李未济终于忍不住,私聊走过幽魂之地道:“老爷爷,你肯定知道记忆回响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走过幽魂之地看一眼无甚情感波动的后辈,良久才回复道:“你这样过于理性。会折的。”
李未济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依旧追问:“您还没告诉我什么是记忆回响呢。”
走过幽魂之地无奈道:“根据我从和平系统取回的报告来看,他的两个孩子死于谋杀,一刀毙命,手法专业狠辣。凶手丧心病狂把尸身急冻,想当成瘟疫中的食物。但这个凶手很快就死于瘟疫,那些冰封的尸体被时间遗忘。直达几个月前,黑市里有人挖到冰库。这人倒是个手工小能手,解封了尸体,还利用脑波模拟技术制作了尸身外挂。和平系统检查外挂的时候有些意外发现,尸体脑中的记忆竟然可以被游戏舱读取出来,更恐怖的是,这些记忆偶尔会泄露出来,那些外挂会说他们生前曾经说过的话。【深蓝】把这个现象称之为记忆回响。”
李未济闻言长思,自顾自撕下一块肉,机械咀嚼,不辩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