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眸光微凝,等着他出招。
慕年楠来到他们身旁,挤开初卫,对她说:“颜家姐姐烤的牛肉真是香飘十里。远远闻见,馋得我口水直淌。还请姐姐不吝,也赏我几片呗。”说着,顺手递上碟子。
方才那凌寒之气,已被他收起,毫无痕迹可循。眼前分明是个腆面求食的无害青年。可那嬉笑不羁之色,端叫人觉得厌恶。
只如此一来,素素暂时之间拿不准他的意图。然,他作状如此谦求,她却断无直接拒绝的余地。唯有谨慎地不接碟子,只拿夹子夹了几片牛肉给他。
慕年楠便在初卫的位置上坐下,大快朵颐,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赞一声“好吃”。全神贯注之色,竟仿佛他专就是为了吃这几片牛肉来的。
此后,直至宴会散,再未生出其他特别的事。
送走众人,素素不由疑惑,莫非是自己多心了?
却不想,次日一早,颜家连颜老太都还未醒,梁伦便领人打上门来。说素素涉嫌下毒谋害皇子,将她五花大绑押进宫去,直接关进天牢。
直到此时,素素才知,昨夜慕年楠回宫后,后半夜下开始上吐下泻。闹了半宿,这会儿人还昏迷着,不省人事。太医已放话:“若是三天之内不醒,则性命危矣”。
还是着了道儿!
素素暗恼。却又迟疑,为了对付区区一个她,慕年楠堂堂五皇子,不至于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吧?
莫非其中有猫腻?或者有她疏忽了的地方?
仔细回想着,昨儿晚上慕年楠好像只吃了几片牛肉……可初卫也吃了,她自己也吃了,大伙儿都吃了……问题出在哪儿?是那个盘子?还是他那双筷子?
正想着,陡然听见一阵凄惨叫声。隐约还有鞭笞声。鬼哭狼嚎响彻牢房,回音久久不去。
素素猛地打了个激灵。她死了又活这么多次,还从未遭受过牢狱之灾。头一回蹲大狱,就是天牢……周身一凛,只觉头皮发麻,不遑深想下去。
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心神,闭眼打坐。凝神贯注,便看到慕年楠正活蹦乱跳的,在他的崇波殿里。逗着小宫女。哼着小曲儿,好不逍遥自在!
“混蛋!”素素咬牙切齿磨出两个字,森森眸光闪出怒火。
以她所记之事。她好像从未开罪过慕年楠……
正想着,却听见大牢值守的狱卒清晰而喏喏的说话声:“三皇子,您……这、这……”
“嗯?”一声拖长的尾音,从喉腔里发出,端显威仪。
慕年枫?他来干什么?落井下石趁机奚落她?素素疑惑。背过身去对着牢房墙壁,不打算理采他。
慕年楠其实根本没事,也就是说,她毒害皇子的罪名不成立。既然不会被杀头,那她还怕什么?不过是在牢里呆三天罢了。倒要看看,三天以后。慕年楠要怎么收场,怎么自圆其说!
一众脚步声走近,停在她牢门外。牢门上的铁索被撤走了。慕年枫在她背后冷冷道:“出来吧。”
“去哪儿?”素素没好气地反问他。
也不怪她心里有气。慕家实在欺人太甚,说绑就绑,说放就放,完全连个合理的说法都不给!
慕年枫没有回她,朝狱卒挥了挥手。
眼看墙上两个影子从她左右两侧靠近。未及素素反应,下一秒。她整个人便被架空。
俩膀大腰圆的狱卒直接架着她出了天牢,在大门台阶上就把她甩了出去。力道之大,足足把她丢出一丈远。若非地上有厚厚一层积雪缓冲,只怕免不了骨折经挫。
素素仰头朝天牢大门怒目而视,正看见慕年枫在台阶之上。
他负手而立,似笑非笑看着她,嗤笑之色溢于言表。
她咬咬牙,忍下骂街的冲动,挣扎着站起来,掸掉睡衣上粘着的雪——没错,早上她被人从被窝里捞出来,连睡衣都来不及换掉!
狠狠瞪了一眼门洞上“天牢”二字,提步往里走。
平白蒙受牢狱之灾,岂能说走就走?不给个说法,姐还真就不走了,且看你慕年楠是不是想做一辈子的不醒睡神!
走过慕年枫身旁,却听他依旧用那半死不活的语气,嗤笑道:“你只有三天时间。”
“什么三天时间?”素素脱口问他。
慕年枫睨着她,容色间混杂了几分怜悯之意。道:“母后向父皇求情,许你三天时间。若这三天里,你能证明自己无罪,那就放了你。否则……”
他不再说下去,看了一眼随行的小太监,走了。
小太监忙打伞伺候上。
皇后……公孙琦晗为她向慕藉求情?
这算是示好么?
素素眯起眸子,凝视着雪中渐行渐远的慕年枫的背影,心下冷笑连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证明自己无罪?呵!
她提步追上慕年枫,拦在他面前,冷傲道:“还请三皇子殿下捎口信给皇上和四皇子殿下,请他们先确认我有罪,再来抓我。否则……”阴森眼神从他身上瞟过,阴阴地笑了两声,昂首挺胸转身骄傲地离开。
行到半路,正看到颜府的马车迎面而来,颜诺亲自驾的车。
进了车,她才发现,萧亿安、萧哲和初卫都在。
初卫贴心地解下玄青大氅给她拢上,护她在怀,拍着背为她压惊。纵有满心疑惑,却是半个字也不问。
马车将将回转颜府大门外,听闻另一急促马蹄声渐进。待来人翻身下马,竟是程轲。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素素和初卫示意,先进门自去汐晚楼。得见茗妍倚门远眺,泪眼涟漪,她只觉心头涌上暖流。总归还有这么多人挂念着她。
待她洗沐更衣、梳妆打扮妥当,再到念慈斋时,程轲已经离开。向颜老太行了礼,告罪,退到颜诺身后,垂首默立。
“你,怎又回来了?”半晌后,老太太终还是代表大伙儿问了她。
素素照搬慕年枫的话,如实回答。
“皇后向皇上求情?”老太太嘴角嗫喏,沉吟开去。末了,遣退儿孙、侄甥,独留素素说话。“祖母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她话说一半,一手握住素素的手,摩挲着,拍了拍。
素素眸光一跳,心知老太太十有**是对皇后的示好动心了。不由感叹,糖衣炮弹的威力果然强大。就连精明如颜老太这般人物,也抵挡不住“三连发”。
只是,刚刚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还是先退让几步,省得惹急了老太太。万一家里人闹分歧,局面就更艰难了。
思及此,她佯装惶恐,敛容道:“欢儿涉世未深,不敢有别样想法。诸事还要凭祖母和爹爹定夺。”
她抗拒公孙琦晗和慕年枫,是因为知道前世里他们母子是怎么对付颜家的。她知道,可颜家的人却不知道。而她,更无法向他们解释一切。因为,从周围人的评价中可以看出,公孙琦晗把自己包装得很好。
人人都道她是一位慈爱仁德、公平公正的皇后娘娘。此种氛围下,即便自己说出了公孙琦晗的阴谋,又有谁会信?
更何况,明面上,公孙琦晗已经对她伸出三次援手。她若“不领情”,反而说她有阴谋,只会被人说是不知好歹、恩将仇报。
况且她还不能确定,如此步步为营、工于心计的皇后娘娘,是否也是重生而来。毕竟,这一世,颜家没有对不起她公孙琦晗,她又何苦要对颜家赶尽杀绝?
除非夙仇……
晚膳时,颜诺到汐晚楼见她。直言不讳地问她:“你似乎从一开始就对三皇子……不大称心?”
他也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才能贴切地形容素素对慕年枫的态度。总觉素素看待慕年枫,就向对待一个晚辈孩子。
六年前在宫里,她引入大公主慕绯玥搅局慕年枫和韦茉凌关系时,他一度以为她是出于少女之间的争风吃醋。可后来却发觉,她对慕年枫根本没那方面的想法——她喜欢的人,原来不是慕年枫,而是他三王叔。
素素讪笑。
她第一次进宫,齐陌五年三月初九日,邂逅慕彻,谒见慕藉,偶遇慕年枫。鉴于前世的认知,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她选择远离慕藉、慕年枫父子。可当时她也完全没想到,自己后来会爱上仅仅一面之缘的慕彻,以致如今局面僵持到此种地步。
可若要说对慕年枫不称心吧,那却是一点也没有。她和他不熟,顶多算是认识名字的路人甲,她干嘛要对人家有意见?
算起来,她对慕年枫最深刻的认识,也就是她刚刚穿越过来时听到的那一场辛酸的告白。当时她为之感动唏嘘,可是后来,了解得越多,这种情绪也就消散殆尽。取而代之是无尽的鄙夷和唾弃。
她早已看透,慕年枫就是个软耳根罢了。听凭母亲和妻子摆布,毫无主见。或者说,即便他有自己的主见,也被更强势的两个女人——公孙琦晗和韦茉凌给压制了。
但是,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慕年枫又不是她什么人。
“三皇子真龙天命,我岂敢有不称心?是高攀不上才对。难道爹爹就不奇怪,皇后娘娘为何总眷顾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