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春是华馨苑二等丫鬟。后来描春放出去配人后,徐璐就从二等丫头里提了绘春上来。才十五岁的年纪,做事勤快,对徐璐也忠心,就是嘴巴利,有些得理不饶人,华馨苑底下的丫头都挺怕她的。所以徐璐让她管底下丫头的规矩,收效还不错。
“狗奴才,还敢顶嘴?我这手串可是最顶级的珊瑚,是贵妃娘娘赏我的,值钱千金。你一个小小丫鬟,说捡就能捡?当我是傻子不成?你主子是谁?快把你主子找来。哼,我倒要瞧瞧,什么样的主子教出这样的丫鬟,敢在别人家中偷东西。”一个陌生的妇人的声音响来。
徐璐顿住脚步。
“我没有偷,只是在后花园地上捡的。我怎么可能会去偷这位太太的手串?奴婢又不认识太太,奴婢一直跟在主子身边侍候着,只是想替主子折两朵腊梅而已。宴息处的人都可以替我作证的。”
徐璐又听到赵小姐的声音,“不是你偷的那这手串又怎会在你手上?哼,我也认识你主子,把你主子叫来吧。真是的,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
一个柔柔的声音响来,“这丫鬟的主子,我看也不像普通人家,如何会偷东西?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赵小姐冷笑一声说:“能有什么误会?这手串价值千金,又是贵妃娘娘所赏,敢纵丫鬟偷贵妃娘娘的御赐之物,这可是要治罪的。这种事儿可开不得玩笑。”
那位妇人的声音又响来,“对,贵妃娘娘赏我的也让人偷了,到时候贵妃娘娘问起来,我可如何向娘娘交差?今儿你不说个丁字卯正,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说过没有就没有。”绘夏声音陡地拔高了。
“还敢顶嘴?给我掌嘴。”
一个重重的巴掌响从里头传来。
“住手。”徐璐大怒,伸手撩了毡子,大步进入屋子里。那正要打人的嬷嬷眼见徐璐等人,果然停下了手。
但赵小姐却冷冷一笑,“继续打。偷了东西还敢顶嘴,分明是主子没有教好。杨嬷嬷,今儿个就替林奶奶好生教训这奴才吧。”
叫杨嬷嬷的人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正犹豫着。
徐璐冷冷看了赵小姐一眼,“赵小姐请自重,我的丫鬟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她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看向坐在左边太师椅上的中年妇人,“你说我的丫鬟偷了你的手串?可有人证,物证?”
坐在左边太题椅上的中年妇人看着徐璐,“你就是这丫鬟的主子?”
徐璐颔首,因屋子里的六张太师椅都让人坐满了,上首的榻又不便坐,只好坐在末位的官帽椅了。她淡淡地看着中年妇人,“这位太太很是面生,敢问贵姓?”
中年妇人见徐璐一年轻小妇人,气度却不一般,身后的丫鬟婆子也很是沉稳,不由收起了轻视之心,说:“我姓黄,夫家姓齐。外子承蒙护国侯关照,刚在京卫指挥使司蒙了个英吾卫都指挥佥事的差事。”
京卫指挥使,掌统卫军,番上宿卫,护卫宫禁,守御城门,拱卫京师。设指挥使、指挥佥事、镇抚、经历等官。
黄氏的丈夫是英吾卫指挥佥事,在武将里头,真的算不得什么,但官阶却比较高,正三品的官阶。在护国侯的一干客眷中,也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姓齐?可是前京兆伊齐清泉齐大人家?”
黄氏立收轻视之心,正色道:“齐清泉大人高风亮节,仕林楷模,可惜我们家与齐大人并无关系。”
徐璐又“哦”了声,又问:“那必是韩国公府的齐家了?”
黄氏脸色有些难看,“不是。我们齐家是苑平齐家。”声音有些低。
徐璐不好意思地笑笑,“苑平齐家?是我孤漏寡闻了。”
黄氏坐直了身子,上半身略略往前倾,说:“看奶奶气度不凡,不知是哪家的奶奶?我们齐家虽然才到京城没几年,却也多亏了护国侯,也还认识了不少贵胄。大家又都是护国侯的客人,也都不是外人,以免大水冲了龙王庙。”
徐璐温和地说:“我姓徐,外子姓凌,承蒙上头关照,在吏部觅了个差事。”她不预亮出凌峰的名号仗势欺人,也不在身份上下功夫,客客气气地道:“齐太太说您的手串不见了,恰巧这手串又在我丫鬟手上?”
黄氏不自在地笑道:“林奶奶气度不凡,必是京里的名门闺秀,手底下的奴才想必也不是眼皮子浅的。说不定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她见徐璐神色冷淡,闲适从容,身后的一众丫鬟个个昂首挺胸冷冷地盯着自己,料想对方必有所凭仗,越发不自在了,微子越发往前倾了。
“是这样的,刚才去如厕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衣裳,就在慕雅阁里更换衣裳。等我换了衣裳出来,手串就不见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丢的,就让丫头们四处去寻。半路上遇到了赵小姐等人,赵小姐就主动替我找寻。没多久,赵小姐就说找到手串了,并还抓到了偷手串的丫头。这丫头不承认,我就让人把她带到这儿来,亲自审问,还没审上两句,奶奶就来了。”
黄氏看了赵小姐一眼,很是不好意思地道:“看奶奶的丫头也不像是心术不正的。想来这里头肯定有误会的,说不定真如奶奶的丫头所说,是我不小心掉在了后花园里,让奶奶的丫头捡到了。”
徐璐看着跪在地上的绘春,“是这样吗?”
绘春跪得直挺挺地,大声道:“回少夫人的话,齐太太的话八九不离十。奴婢就是在后花园里靠月洞门的时候捡到的。因为这手串很名贵,想来是有人不小心落下了,若是再找寻起来肯定会非常麻烦,所以就拾了起来,准备交给舅夫人。只是还没交给舅夫人,就让人拿下了,一口一个小偷的。”
徐璐看着黄氏,“齐太太,我相信我的丫鬟。所以我也希望,齐太太也能相信我一样,相信我的丫鬟。”
齐太太陪笑道:“我忽然想起来了,我在月洞门除近摘了两株梅花,就是在那儿被挂了下。手串应该就掉在那儿吧,也亏得是林奶奶的丫鬟捡到了,不然……”
赵小姐截断黄氏的话,“就算是她捡到了,但区区一个丫鬟,也不能占为已有。也要视为盗窃。”赵小姐目光横了徐璐一眼,语气轻讽,“林奶奶,你说呢?”
绘春几乎要跳起来,怒道:“这位小姐一看也是大家子出来的,没凭没据的事怎可信口胡说?奴婢捡到手串后,已准备交给舅夫人。若我真要占为已有,也不会把手串拿到手上了招摇过市了。”
赵小姐冷哼一声,“这世上就有一种人,叫胆大包天。一向信奉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一身大红色遍地金锦缎褙子的连氏领着一干丫鬟媳妇子进来了,“怎么回事?我听丫头说,齐太太的手串不见了?”
屋子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迎接连氏。
连氏看着黄氏,“齐太太,手串找到没有?”
黄氏赶紧起身,“找到了找到了。真不好意思,还惊动了夫人。”
连氏说:“找到了就好。齐太太若真在我这家中丢了东西,还真是我的不是。”连氏坐在上首的位置,忽然又看到跪在地上的丫鬟,“咦,这丫头怎么跪在这儿?”
徐璐正待说话,赵小姐已飞快地道:“李夫人,是这样的,我和姐妹们在后花园赏梅,遇上四处找手串的齐太太,就帮着一起找。我运气好,很快就看到了这丫头。她慌里慌张的,一看就有鬼。就把她拦了下来,问她身份名字,是哪家的丫鬟,这丫头却不肯说。只说出来够久了,要回到主子身边侍候。我看她神色不对尽,手上又还拿着名贵的手串,就让人把她拿下了。这手串果然是齐太太丢掉的。只是这丫头却不肯承认是她偷的,只说是自己捡的。哼,这可是珊瑚制的手串,颗颗饱满,粒粒均匀,哪那么容易就丢掉的?我看分明是她趁齐太太换衣服的时候偷的。”
绘春怒道:“赵小姐,奴婢与您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含血喷人?”
赵小姐说:“我有没有冤枉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她扫了徐璐一眼,目露不屑,这人还挺会装的。为了打听出徐璐的身份,赵小姐还特地在宴息厅里的一正两偏厅里四处找寻了一番,都没有找到徐璐的身影。后来还特地问了李家的丫头,是否别处还有席宴,李家的丫鬟说得很是明白,除了宴息厅外,别处并未再摆席筵。后来她又还在走廊外看到了用餐的各家丫头,也没有徐璐的丫头。倒是在靠近厨房的空地上,摆有几张桌子,菜式简单,是李家灶上的下人吃的。徐璐的丫头也在里头。后来问了才知道,今天李家有好些不请自来的,普通身份的都被请去了别的地方简单用饭了。他们带来的下人也只能与李家的下人委委屈屈地在厨房外头用饭。
赵小姐瞧到,区区一个锦衣卫校慰娘子都能坐在李家餐桌上,这徐璐却只能被请去别的地方用膳,想来也就是那有钱却没地位的商贾之家。
所以赵小姐就有种被愚弄了的感觉,领着一干姐妹们去了后花园,准备找到徐璐,狠狠羞辱一番。谁知徐璐本人没找到,却遇上她的丫鬟,恰巧又瞧到她手上名贵的珊瑚手串,脑海里的妙计就信手拈来。
绘春气得双目似要喷火,她压力压抑着奴火,对徐璐磕着头,“少夫人,奴婢真的没有偷。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她心头无比紧张,她并不是徐璐用惯了的奴才,头等丫头里好不容易空了个位置出来,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替补上去,若因为这件事被刷下来,岂不憋屈?
徐璐说:“你起来,我相信你。”她看着黄氏,“齐奶奶,手串您也找到了。究竟是你自己掉在地上让我丫环捡到,还是我丫环偷你的手串,相信您心里也有数了吧?”
绘春的模样不似作假,徐璐也太过从容。也不想太过得罪人,于是就说:“真是我不心小掉了,也亏得绘春姑娘替我捡到了,不然可真要心疼死。你叫绘春吧?真是好名字,你们奶奶是大家子出来的,给丫鬟取的名字都取得这么有品味。是我不好,冤枉你了。这个镯子虽然不值几个钱,却也承当我的一点子心意,还请姑娘收下。”黄氏从腰包解下荷包,又摸了几颗金豆子出来,一并赏给绘春。
连氏这时候才发现了坐在末位上的徐璐,吃了一惊,“你怎么也在这?”发现地上跪着的丫鬟的衣服颜色与徐璐身后的丫鬟差不多,顿时明白过来,问着身旁的管事嬷嬷,“究竟怎么回事?”
管事嬷嬷也很是无耐,她也是从底下丫鬟口中得知消息,有客人的丫头偷了齐太太的珊瑚手串,却让赵小姐给捉到了。但丫鬟及主人却不肯承认,三方人马正在宴息厅后边的小花厅里对质。却并不知道这事儿还涉及了姑奶奶。
而这边,徐璐对绘春说:“齐太太手串能得而复失,也多亏了你,又还平白挨了打,做好事反被污陷,难怪你要这么伤心,这也算是替你压惊吧。就收下吧。”
黄氏脸色讪讪的,徐璐的话怎么听就怎么的讽刺,她又捧了半捧金豆子出来,一并交到绘春手上,连连表示感激并对不住的话。
赵小姐不屑地道:“齐太太,您就这么打落牙齿血吞?”
黄氏脸色不好看,她不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赵小姐故意挑拔她和徐璐的矛盾,但她可不敢上当,于是说:“这手串应该是我掉在后花园的。也多亏了绘春姑娘替我捡到了。不然,真要丢了,也怪可惜的。这可是贵妃娘娘赏我的。”
“既是贵妃娘娘赏的,却让人给偷了,这岂不是对贵妃娘娘不敬?”
这时候,连氏也看出了不对劲,忍不住皱着眉,看着赵小姐,“赵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说这丫头是偷,可有确切证据?”
赵小姐不再说话了,主要是连氏脸色沉了下来,她也不敢得罪连氏。
连氏说:“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那我就放心了。齐太太,你的手串可要收拾好,毕竟是贵妃娘娘赏的贵重之物,若是再弄丢了,也是对娘娘的不敬。”
齐太太的男人完全是依附于李骏,连氏的话简直比圣旨还要管用。连氏让她向绘春道谢并道歉,齐太太也立马照做。
至于故意找茬的赵小姐,连氏说:“赵小姐。时辰也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吧。免得赵太太担心你。还有这几位小姐,麻烦告之家中住址,我差人送小姐们回去。”
赵小姐等人愕然,她们都是随家中长辈一道来的,长辈都还没走呢。
但连氏却不给她们说话机会,侧头对身旁的婆子吩咐道:“派几辆马车,送赵小姐她们回去。至于赵太太她们,我会去与她们说明情况的。”
赵小姐等人慌了,连忙说:“侯夫人不必客气,我们都是随家中长辈来的,随长辈回去就好。”尽管不明白连氏为何非要送她们回去,但她们已感觉不妙,似乎,连氏已恼了她们。是因为这个林奶奶么?
而这时候的徐璐,在绘春耳边交代了两句,微笑着与连氏并驾往外走去,而绘春却故意留了下来。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来,众人回头,只见赵小姐的乳娘捂着被打的脸,目光愕然而不可置信地瞪着绘春,“小贱人,你敢打我?”
绘春拍了拍手,“这是还给你的。”昂首挺胸来到徐璐身后。
赵小姐这才回过神来,怒气腾腾地瞪着徐璐,“你居然纵容丫鬟打我的乳娘?”
徐璐淡淡地道:“原本该打你的,不过看在我表嫂的份上,就让你的奴才替你受过吧。”不再看赵小姐,扬长而去。
连氏顿了下,瞥了赵小姐一眼,语含警告,“赵小姐,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赵小姐气得八丈高,忍着怒火,委屈地道:“侯夫人,刚才您也瞧到了,她居然纵容丫鬟打我的乳娘。”
“打你也还是轻的。”连氏毫不客气地说,“赵小姐若是不服,等会子我会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令堂。请令堂来主持公道吧。”
……
最终,赵小姐被连氏送回了赵家。自然,这事儿很快就传进了还在李家打牌的赵太太。自己都还没走,侯夫人却把女儿给送回去了,赵太太心下紧张,也顾不得打牌了,赶紧去找连氏。
“我觉得赵小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为了赵小姐好,所以我赶紧把令千金送回去了。希望赵太太不要怪罪我。”连氏是如此说的。
赵夫人却是晴天霹雳,脑袋嗡嗡地响,她吃吃地追问怎么回事。
连氏声音平淡,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下,赵小姐故意栽赃嫁祸的本领并不高,一眼就让人看穿了。连氏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最后还说:“不过是个丫鬟,倒也没什么的。可打狗也要看主人,那丫鬟的主人,可非同小可。所以为了赵小姐名声,为了赵大人的前程,我不得不把赵小姐送回了赵家,还望赵太太见谅。”
赵夫人越发胆战心惊了,连氏在京城权贵圈中可是五夫人之一,李骏更是位高权重,少见的青年才俊,这样的人物,居然还有怠惮之人,那人身份肯定更加了不得了。于是赵太太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夫人,那孽障究竟惹的是什么人?”
连氏做了数年侯夫人,深谙说话技巧,把赵夫人的胃口钓得差不多后,这才对赵夫人告知徐璐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