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的一天,天色渐暗。
出营在外的秦震带着士兵们在河东郡临近黄河北岸的官道旁生火做饭,准备宿营在此。
“秦老大,你说最近我们的任务是不是有些太多了?”罗小虎一边在篝火上烤着一只野鸡,一边嘟嘟囔囔着。
“你小子年纪不大,抱怨倒挺多。”秦震瞪了他一眼,将自己手上的鹿腿翻了个身。
罗小虎仍是笑嘻嘻的,他早就熟悉了自己这位队长的脾气。
“就是,”另一名叫做徐小虎的士兵也笑道,“我倒希望能天天跟着队长出来活动活动,至少能打些野味尝个新鲜!”
秦震微微笑道:“说起来,你们都叫小虎,但小徐的箭法却比小罗好太多,我们这几天的口粮几乎有一大半都是他打下来的。”
罗小虎讪讪一笑:“这个没办法,谁让我老爹只是个跑腿的小商人。”
徐小虎也只是嘿嘿一笑:他是河东人,老爹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猎手,自己也学了一手好弓术。而且以秦震的眼光,他的弓术并不比马亢逊色太多,只是他如同马亢一样不喜张扬,却没马亢那般幸运,没遇到了一个扬名的机会罢了。
秦震摆了摆手,从腰带上解下了一个钱袋子,从里面倒出来五枚光芒闪闪的银币:“这次我们小队护送新任河东太守苻兴的家眷前往安邑,苻太守虽然没有摆吕峥那样的排场,但出手却很大方,一共五枚银币,我们十个人,每两人分一枚。”他轻轻扬了扬手,四枚银币便先后出现在士兵们的手中,这些年轻少年的眼中无不露出惊叹的喜悦。
“哦对了,罗小虎一路抱怨太多惹我生气,他的就归我了,”他看了看罗小虎笑道,“你还有什么怨言吗?”
“这……”罗小虎挠了挠头,嘟囔了一句,“就当是我孝敬你了。”
秦震微微摇头,将手中最后一枚银币抛给了徐小虎。
“队长,这……”徐小虎连忙捧在手心,抬起头来却有些惊讶。
“刚才说了,这两天路上的野味都是你打下来的,这是给你的辛苦费。”秦震笑着向他解释。
徐小虎双唇动了动,却只用力点头:“多谢队长。”他忽然站起身来,警觉地朝四周眺望起来。
“弟兄们都小心一些,”秦震将空掉的钱袋重新塞进了腰带的内侧,按着军刀站起身来,向北面烟尘飞扬处望去,“是一小队骑兵。”
此时天色已经半昏半明,方圆数里之内也只有秦震等人的所在地还有火光,这队骑兵便毫不停歇,直趋篝火而来。
但这种阵势却极容易让秦震等人误会。
“小徐,小罗,”秦震低声吩咐道,“你们两人上弓箭,其余人拔刀,听我命令!”
他手下箭术最好的两名士兵慌忙收回了佩刀,重新搭箭上弦。
骏马从百余步之外便开始减速,最后“希聿聿”地停在了三丈之外。
秦震仰头打量了对方一眼,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而后又笑了起来:“拓跋老弟,你这不吭不响地便在我面前纵马疾驰,是想要吓我一跳吗?”
来人正是拓跋烈,他翻身下马,将战马的缰绳系在了路边的一棵碗口粗的大树上,这才转身过来解释道:“兄弟可不知道这是你的队伍,怎么,你们也是在执行军务?”
秦震拔出一把小刀,从已经烤得微焦的鹿腿上削下一条,用刀尖挑起后递给了他:“护送河东太守的家眷,没什么大不了,你呢?”他答得随意,问得却也自然。
因为按照军中的纪律,在执行任务中是绝对不能与无关人员透露信息的,只是两人早已熟稔,这次又不是护送反贼那么敏感的大事,何况拓跋烈对他更有救命之恩,所以秦震才没有太多顾忌。
拓跋烈盘腿坐下,伸手接过了小刀,小心翼翼地吹了口气:“嗯……去并州走了一圈……烤得不错。”
“走了一圈?”秦震微微一怔,嘴角向上扬起,“看来是什么机密任务,不好说就算了。”
拓跋烈狼吞虎咽地将一条鹿肉吃完,“嘶溜溜”吐了吐舌头:“对你说了也无妨,军事院委托我们去查探并州的匈奴、鲜卑人最近是否有异常动向。你应该知道,并州前几年一直在打仗,算不得很安稳……”
其他九名骑手也纷纷在篝火周围坐下,带着从马背上取出的干粮与罗小虎们交换。
“哦,这样……”秦震点了点头,“朝廷又要动兵了?”
“动不了,”拓跋烈耸肩,“谁都知道,这六年来朝廷为了平乱,花光了国库的所有粮饷,甚至预收了各州未来两年的税赋,现在各地的粮食已经供不应求了,稍不小心就是一场风波,朝廷哪里还有闲钱打仗?”
“呃,”秦震习惯性地在他面前装起了土鳖,“到底是名将世家,懂得可真多……我是从来不会想这些事情的。”
拓跋烈舔了舔沾在唇上的调料,笑着摇了摇头。
“骑兵队的弟兄们,可不要跟我们客气,”秦震转身喊了一声,“今天小徐收获不少,足够二十个人吃两顿了!都放开肚子吃肉!”
骑兵们轰然应声:“多谢秦队长!”
“谢什么谢,要是没有你们拓跋队长,老子早就在河里喂王八了!”秦震将拓跋烈前些日子的话搬了出来。
拓跋烈耸了耸肩,从他面前的鹿腿上又割下一大片肉来。
“拓跋队长、秦队长,”有人笑嘻嘻递过来一个鹿皮鞣制的酒囊,“只吃肉不喝酒怎么行呢?这可是并州的汾酒,有些烈,但喝起来绝对醇正。”
拓跋烈点头接过:“毛小彪你这个酒鬼,执行任务也不忘记买酒!等我回去还你的酒钱。”
“一袋子酒才值几个钱,”毛小彪连忙摆手,“只要以后队长晚上查岗时高抬贵手,小弟就感激不尽了!”
“嘿,”拓跋烈不由一笑,“一袋酒换十军棍,你倒是算得精明!真不愧是并州子弟!”
“队长这话可不太对,”对方腆着脸辩解道,“队长你家祖上可也是并州人,没道理这么数落我吧?”
拓跋烈微微一怔,脸色有些难看,秦震连忙出声支开了这名小兵:“吃你的肉去!不够再来!”
毛小彪慌忙退到了一边。
两个人忽然有些沉默,只一人一口地将秦震手中的那条肥而不腻的鹿腿啃了干净,再将那袋子汾酒喝完,天色便已经半黑。
“走一走?”秦震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身来。
拓跋烈点了点头,从篝火中挑了一根燃得正旺的木柴,当做火把。
两个人便并肩在黑沉沉的荒野上漫步。
秦震几次开口引出话题,拓跋烈却始终没有谈话的兴致。
简易的火把很快便燃烧了大半,第一次喝汾酒的秦震却开始有些头晕,于是两个人又沉默着往回走去。
拓跋烈脚下忽然一绊,秦震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这么长的一条树藤,怎么会长在外面?”秦震看了地上一眼,摇了摇头,有些酒醉后的恶心,“你是不是喝多了头晕?”
拓跋烈却是一怔,打着火把俯身上去,伸手在树藤下摸了一把。
“怎么了?”秦震的声音有些飘渺,他头晕得更加厉害。
拓跋烈长身站起,手中却紧紧攥着什么。
他没有说话,但整条手臂却似乎都颤抖了起来。
“秦震……”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能够信任你吗?”
他没有等待这位朋友的回复,因为秦震此时此刻胸腹中那股热流再也难以阻挡,他一转身,一弯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拓跋烈猛然嗅到这股腥臭之气,顿时头晕眼花,喉头一阵恶心,只停了五秒钟,便再也忍受不住……两个人便相互搀扶着狂吐了起来。
小树林里顿时恶臭熏天。
影影绰绰间,仿佛有亮光在密林深处一闪而过。
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