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过申时,天色尚早。
林大学士并不急着回家。回家没什么不好但也没什么特别好的。他不用回去就知道家里是怎么样的。他顺路去了另一个地方。沿着宫门外的长街走,转弯行过数十步就到了,那里有一处院落院落里有桃花。早桃已现于集上院里却花意正浓。
他敲门,有人应门。
“林大学士突然到访不知有何见教?”应门的是江燕语。
林大学士有些惊讶也有些生气。他并不是没看过江燕语的那张笑脸,现在对着他那张笑脸还是大为不快。
“燕语,还不快请林学士进来。怎么能让他站在门口说话?”
桃花依旧。
那孩子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他的脸上带着怒却透着悲凉像是——见到母亲客人的孩子。妓女的客人,妓女的孩子——愤怒却无可奈何。他的母亲从容的应对着,他却始终没有学会好何去从容。
余晖尚劲,江燕语却浑身冰凉。他努力克制着,但他的血液在身体里却像是已经沸腾。他没有回去,紫藤不能帮他也帮不了他。阿飞也只是远远的跟着,他亦无能为力。他在练剑,一个人躲起来练剑。跟平时一样的重复着——单调地重复着。剑拔出刺出去,刺向谁?又能刺向谁?可以刺向谁?
他依旧去早朝,衣服已换好头发梳的光亮嘴角挂着笑但他手却在抖——从夕阳西下到曙光重现他一直在拔剑。他的手已握不住笔,他没事似的去找督察御使。
“我要去看看李一在干什么。”
“去吧。”
他不需要去看李一在干什么,已经有人帮他看着了。他一个人喝茶听那人说李一在干嘛。然后如旧回去陪紫藤。
紫藤并没有问他昨晚去干什么了,他也不提。两人太过安静。
每个人都能感觉有事发生。每个人都不能问。每个人都不敢问。每个人也不知从何说起。沉寂,可怕的沉寂。不正常却要如常。紫藤还在和莹静闲话家常,江燕语还在认真看书。
夜,漫长的夜。
这样长的夜如果不能入睡也没有事做就会更加漫长。江燕语手脚很轻,紫藤却依旧知道他出去了,她亦无眠。
星垂平野,天地开阔。江燕语还在拔剑。不断的练习是必要的也可以让自己充实更有信心——练习在交卷的时候总不能说谎,你做了几分就有几分。
现在他在练习中是否也已充实且有信心?
有还是没有?
这已不重要,他倒了下去。
阿飞把他背了回来。他跳进院落,彼此吃了一惊。
紫藤不声不响的坐在院子里。彼此在不经意时吓着了对方。他本能后退她已惊呼出声。
陆平安掠了过来,朱小姐虽不快提着剑也跟了过来。
“没事,扰着你们了。”
阿飞并没有言语只是把江燕语背了进去。他也不看紫藤,看又如何?
离开。
夜又入沉静。
看着虚脱沉睡的江燕语,紫藤却从中得出一份安心一份坚强——这样的他需要她。
朦胧中江燕语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她的身体光洁温暖,他贪婪的抱住,沉静在她的暖香里。他摸着她的**像个孩子般满足。
“燕语我这辈子都陪着你好不好。”
“一言为定”江燕语的笑容荡漾开来绚烂过早上的太阳。
他保持着这种好心情。
林学士心情却不好,他刚刚被人教训过。被一个不曾见过的人教训过。
他本来心情不错的,昨天虽然被江燕语弄的不是很愉快可是回到家里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他心态很好——如果可以不失愉快,如果不可以也不过如此。
“那个女人给你生了孩子。你怎么可以像个嫖客?最不要脸的嫖客!用所谓的爱情,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来支付过夜费。你的爱是那样虚假你的甜言蜜语也暖不了人心你的誓言也根本靠不住。”
“你胡主八道。我爱她。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你爱她?那你为你爱的人做过什么?给过什么?”
“等你说的成空时,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江燕语一眼就看穿了你。那个女人也一样——你觉得那个女人的经历还不足以看穿这一切?还是他们怎么样对你并不重要?反正家里还有,也不差他们?”
“不要让那个孩子恨你。”
他想起了昨天在宫门口看到的江燕语。没有生出怜悯却觉得不妙。
他又看到了他。他看起来不错——十二分的精神。他和别人谈笑风生,广见、博学、有礼。有这样人儿子不好吗?他会不想要吗?他怎么会不想要?那个人认为自己无情无义,不是真的,不是!只是有太多不许。如果江家没有出事,那他和她现在必定夫唱妇随幸福美满。他又想起了那些薛笺暗传人约黄昏的美好日子。他止不住决定完了公事再去看她——喝两杯小酒说说诗词还有她的笑容她的体香她的肌肤她的吻。
他压着自己那些兴奋的想法,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那孩子有三分像她,而身形却和自己一样。他不禁得意起来。如果撇开出生问题那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他第一次看以他时就这样认为。
这孩子是自己的——他不禁满面春风。
“江学士。”
“哦!林大学士早。林大学士气色不错。是否有什么喜事?”
“老夫到是快有桩喜事了,不过那喜事还得请江学士努力成全才好。”
“林到学士差矣!我能做什么!再说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替你做?要做什么,也是我为自己做与尔何干。”
林大学士被告迎头浇了盆冷水。但下午他还是去了。如果那孩子是柄剑伤人,那江映月便是一湖春水风光绮丽温柔荡漾。她可以化掉一切不快乐,她漂亮可爱有趣。那不是十七八岁的姑娘能比——小姑娘或如新脍的鲈鱼细嫩鲜美,但她却是初秋的蟹丰腴,甘甜新鲜,顺带着还有吃蟹的乐趣——蟹除了吃,吃的过程也是一种趣一份讲究,毕定不可以多吃,不可以常吃,要吃到蟹螯里蟹壳里的肉总是要费一翻工夫。如此得来便更美味了。美味更不会辜负你那番工夫吃到嘴里的总不会差。
杨百柱被捕,他没有被关在任何一处的衙门,他被关在了军营。当他看到送饭的人的军装里就觉得不妙。他没有看到其他人,是不是被捕的只有他一个。
夜,深沉的夜。
杨百柱带着镣铐疲惫沉重。他身手不错可还是着了道。他不过喝了杯水再醒来已身陷牢笼。这种法子他们不知用过多少遍现在他们自己却也轻易着了道。
他看到江燕语的笑脸。
“我知道他们已经决定拿你来顶罪了,你也该知道光凭张浩然的证辞也是不足以将他们定罪的毕竟他不是你们的同伙。而关于审犯人取口供你们就比我们老道的多了!我们那点小技俩是不好意思在你们面前卖弄,审我也审不出个什么结果。那就给彼此些面子吧。我顺他们的意。拿你交差了。”
“你以为你唬的了我。他们并没有拿我来顶罪,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跟你说些什么把他们供出来?”他的心是否和他的嘴一样坚定?
江燕语不再说什么。
升堂开审。
他打死了人,拿了千面狐狸的银子,张浩的事也是为了讨好上司。张四清只不过说了句照顾一下张浩并没有做什么。
真的所有的事都推到了他的身上。他十来个手下弟兄也被抓了进来。
他在公堂见过了张四清并没有看见张悟。他答应过他保他没事。他想问问但不能通一语。他又被单独关了起来。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也不知他兄弟是不是背弃了自己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什么事都不能做也做不了什么事更没事可做——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等”更折磨人的?没有!“等”是被动是无能为力;“等”的结果是未知,对于“未知”只能的不停猜想;猜想的结果在漫长的等待中变的一次比一次坏。
江燕语在军营里见过杨百柱便回了家。他觉得有些累,他并不喜欢勾心斗角而且做这件事没有足够的动力。他只是认为自己输不起。是不是真的输不起?他这样问过自己。是的!输了便会被看不起被嘲笑。因为别人的看法而逼着自己去做某些事这并不愉快。所以他累他厌倦这一切。江燕语觉得自己想要的并不多——一个正常的家,可以安居乐业不被人欺负不被人看不起便好。可是好像这些也不那么容易得到。他有时候想带着紫藤和母亲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紫藤愿意可是母亲不许。她怀恋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