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燕语笑容依旧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散朝时林学士还从他面前走过他忍不住看他的脸希望从他脸上看到些什么他依旧什么都没看到不见高兴不见难过不见激动也不见悲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看着他平静的脸江燕语的脸也是那样从容,对他的上级行礼决不逾越。
这天他把腰挺的很直但也很累他接受了把有人目光的洗礼,然后去谏院和他的新同事客套。每个人看起来和善至及客气至及。但是很显然他们对他并不以为然也不一定看的起他但是皇帝似乎很看中他。凭这他们就能甘心的对他客气;就凭他这个给中事可以监察谏言他们就甘心对他低头。
这是漫长的一天,他努力把它过好。一天的政事结束江燕语送走同事慢慢整好他的那张桌子才离开。他走到宫门口林大学士似也刚才从翰林院出来。
“林大学士也这么晚才走?我还以为我是最后一个呢。”
林大学士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说出话来。
他们出了宫门。
“林大人的轿子已在等着了,那请林大人让轿吧。下官还不曾备下轿子要自己走。那就此告辞了。
江燕语是如此平静,平静到看不出蛛丝马迹林大学士显的有此木然,他努力想把他看透。他实在不知道他如此自然的笑容下面都有些什么。可以的话他真想把他剖开看个究竟。他是他的!当他第一听到江燕语这个名字第一次见到江燕语这个人时他就觉得这个少年是如此的熟悉。但不知为什么现在越近他越不明白这个少年。他冷酷,不留余地,他坦然勇敢,他清醒不乱方寸,他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他为什么要回来,回来每次看到自己又为何以如此平静?他是在等他吗?
林如海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走远心里是酸楚?是难过?是悲哀还是亦如他的表情一般平静?江燕语知道他在看他但他决不回头。
他走到家门口小莲就迎了过来
“公子回来了。”小莲行礼带着甜甜的笑。
他也对她笑。
她很开心雀跃着去厨房端饭。
他去看紫藤,紫藤静静的一个人坐在房里似有心事。
“你回来了。”他走过去趴在紫藤肩上紫藤抚着他的背想要安慰他。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站着紫藤支撑着他的重量任他趴在肩上不动也不言语。一切都已在不言中。她知道他要借自己的肩歇歇,她就把肩给他让他安静的歇歇。
小莲走进来看着他们便觉得不服气,于是她开口:“紫藤大姐公子可以吃饭了。公子辛苦一天了一定饿了。”
紫藤因为“大姐”颤了一下江燕语还在她肩上她努力让自己站好。江燕语抬头看着她的脸她努力想要给你一个温暖的笑容但是办不到。
“我们过会再来吃饭,你先出去,把门关上。”江燕语语冷气淡。小莲轻轻退出轻轻关上门却又羞又气又是愤怒。他怎么可以这样?她又凭什么拥有他?她都已经老了,她的弟弟都比他大。他究竟看上了她什么?自己明明更年青更漂亮他为什么看不到?这对狗男女大白天的就在房里了,还让她把门关上。真是不知羞耻。那个紫藤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有哪个正经女人会跟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男人鬼混?那她又是什么出身?江燕语长的那么好看又有本事怎么会看上她?他会不会是她养着的?不会的他那么有本事怎么会让她养?她要有钱养他怎么今天早上对自己弟弟那么小器被亲弟弟埋怨?她就这样猜测着但她实在想不明白江燕语看上了紫藤那里。她是漂亮可她已经老了,难道她会什么媚术?
他们已肯出来吃饭她不得不满面笑容的去厨房给他们热饭。她心里很不舒服为什么她要来热饭而那个紫藤却只是坐在那里被他哄着?她明明是个老女人了却还对着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男人撒娇?
吃饭的时候江燕语来问她的身世。她的身世自然凄楚又可怜。他的父亲欠了赌债把她抵给了债主债主又将她卖到了妓院。她弹的手好琵琶颇受青睐攒得些钱原想寻个有情人又宿又飞的可那人骗光了她的钱又把她卖给了别人那人把她带到京城她就糊里涂成了千面狐狸被人绑了游街最后被江燕语救下。
“你是哪里人?”
“衡阳人。”
“你父母都在?”
“都在。”
“这样就好,我明天托人送你回去吧。”
“公子不要我?”小莲痛哭起来。
“我们总这样带着你不方便,把你送到你父母身边终究会稳妥些。”
“求公子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不要回去。”
“回去有什么不好呢?”
“我才不要回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紫藤轻轻握了一下江燕语的手,江燕语就不在说话。
“小莲已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心窃她是不会在回去的了。”
“那就给她些钱让她自谋生路吧。”
“她还是不会走。”
“那她想怎么样?吃定我们?”
“不是吃定我们,是吃定你。江学士。”
“在我很小的时候已经被人用几块糕子骗去吃了她来晚了。”紫藤又过来捏他的脸,他倒也不躲其实紫藤的手柔软温暖他很喜欢它熨贴着他的脸。
“都忘了告诉你了皇帝给我个给中事的职。”
“给中事,那也是有实权了燕语要好好做别让人说闲话,要让他们知道你的本事。燕语真了不起现在不但有文华阁学士的名头,大大小小也是个管事的了。”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该把这个给中事当回事。”
“你当然要当回事。你难道没有把它当回事。”
“皇帝想做些什么才给了我学士的衔现在他让我任给中事必定是想把我当枪使。”
“所以你没把它当回事?能被人当枪使没什么不好这说明你是有用之人也够锋利。不然一榜那么多人还有梁子正这个苦学状元他为何不把他们当枪使?你呀就是太清醒又不肯吃亏。但这个世上又有谁能事事精明?再说精明的人也不见得不吃亏是吧。你不也总是喜欢利用别人的精明来整人吗?他们的算计往往会让他们吃更大的亏不是吗?即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计较?即然他要把你当枪使只要不出原则你就让他当枪使好啦。”
“但是我怕……”
“你是什么人你又有什么了不起值得皇帝算计?他无非想要你做事而已。更何况他又没让你白忙说不定到时候你会名利双收。”
“或许经历太多或许是喜欢我总以旁观者的不在乎冷眼看着,我对这个并不太友善且有很多愚蠢的人的世界多多少少总有点敌意,因为这份敌意我并不想参和太多我总喜欢用最简单最快的方式处理事情,如果事情进行的太漫长我就会不耐烦我本就没那么多热情。但紫藤不一样,紫藤还是那样热心满是热情这就是我钦佩紫藤的地方。在经历了那么多后还可以笑的那么灿烂。你不但自己对这个世界充满信心也能让我觉得美好,紫藤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江燕语自省似的说到。
“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好,我只知道活下去并且努力把日子过好。”
在小莲哭过后他们就不想在家里呆了也呆不下去。如果你发现几个人中有一个人掉着脸那剩下的人也不会真的开心。于是他们出来。春未夏初月色如洗他们沿着路也不知走的远近彼此都很喜欢这份难得的宁静于是就一直走下去。彼此真心觉得幸福这样便可以走到地老天荒。
其实天不老,地不荒岁月长久。不过只要有足够的爱与勇气那么且长且久的岁月又何尝不是一种恩赐。
月在中天他们正往回走现在他们意兴阑珊剩下些的美好要留在梦中。
在巷口他们看到一个人也在乘月而行意兴萧索甚是孤独。
“朋友即如此萧索何不找个朋友喝两杯?”他就是这样做的不过他通常会找个女人寻一时的欢乐不求有情更不求长久。
他这样做了他便这样建议别人。只要他肯放松你就会发现那只是个真诚且带三分稚气的大孩子。
那人闻声回望。
他从那个巷子里出来是来找我的吗?
“原来是林大学士。大人真是雅兴乘月夜游尽得意兴。”
面上却依旧不露声色
林如海第一次见他很喜欢他的那份持重文雅但此刻去有些恨他这副表情。
“林大人有礼。”紫藤上前屈膝行礼:“林大人即游到此地还请林大人不嫌寒陋进屋坐坐。”
林大人颇为踟躇他只是睡不着起来走走,不知方向不知远近的走走不想却走到了他家门口他刚要离开却在这里碰到。他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平静的近乎冷酷的孩子。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爱是怨亦或有恨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他不是不想去拍拍他的肩但那孩子看他的眼神太过于直白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那不是儿子看你父亲的眼神,他在对抗。而自己对他却充满了无力感左右这一切的都不是他,左右一切的是林家的姓氏是林家的地位还有那孩子。他甚至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干脆点!他可以跟他提要求甚至可以因为所受的苦怨恨他但他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就连他说因为他的父亲不勇敢时也没看他一眼在说完再次相对时也不见一丝痕迹仿佛他并不是在说他,他也与一切无关,与自己无关与自已受的苦无关他是他我是我。
人通常都很不喜欢一件自己的东西变得与自己无关。哪怕是卖出去的老房子用熟的老东西最怕的还血脉相连的变成无关的。
他试探着:“夜已深不知会不会打扰到江——”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乎他是叫江公子还是江学士。
“你可以叫他燕语。熟悉他的人都这样叫他。”
那孩子的脸抽动了一下,只是一下虽在月光下但他还是察觉。那女子握住那孩子的手,那孩子终于有了些孩子该有的的表情。
“林学士里面请。”
他转身往回走,紫藤拉着江燕语的手在后面跟着。
门户开启有女子迎来。
那女子甚是小心的说:“紫藤姐姐和公子回来了。”可他却不肯给以颜色,冷淡相对。那女子见人也还大方只是不知他为什么不喜欢那女子。
进得门来那紫藤便端出几样干果和两壶酒来。用一壶给我斟酒,用另一壶给那孩子斟一杯。
“阿飞不许他喝酒,所以我就只好给他上些素酒了。大学士壶里的是女儿红也没什么年份还请学士将就用些。
酒已在杯,却饮不成欢。
那孩子笑着说:“林大学士,晚生敬您一杯。”
是“晚生”,不是晚辈更不是孩儿。客气至极。我只有喝。酒是女儿红味但却实在不好竟又苦又涩。
他敬第二杯,酒虽又苦又涩但还得喝。
他敬第三杯,我也非喝不可。我终于明白他心里藏了把剑——双刃伤人了伤已。他必然吃了很多苦
“燕语吃个果子压压酒。慢慢喝。燕语虽然生性活泼但很少在家朋友也多是些江湖旅客总在途中在家中待客的时日少若有失礼处还请林学士见量。贱妾略懂丝弦当弹一曲以增酒兴。
琴已取来,琴音清越意境开阔。那女子弹的很好。她的琴音也使我开阔起来,但那孩子还在微笑那琴音并不能干扰他。她的心似乎和我一样因那孩子不变的微笑揪了起来,曲有误!那女子定是真心爱他的所以才替他不安。他有一知已亦是人生幸事这是值得欣慰的。我忽然想起他第一天去翰林院时问过我的话——他是在问我我对他母亲和他态度。他定是明了,所以才生退意吧。他说过他爱上了一女子是从妓院出来的,他从小就在妓院中长大定然会被其中的女子所惑,但现在他长大了冷静且聪明他不会不知道要跟自己的过往断干净跟那女子断干净才是最好的。他没有!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打算在朝野立足更没想过要回到林家?他没想过。他是真的不在乎他这个父亲!几杯残酒已将他醉的不成样子不知怎的今天他的酒量是如此不济。
有风吹过,他在江燕语背上江燕语正背着他在行走。夜风将他的酒吹醒了几分,但他还得醉因为不知如何面对。他突然停下来,将我放在墙角,他飞身掠开。发生了什么?听到闷哼声。我差点站起。发生了什么?我听到低语,虽是低语但在这宁静的夜里是那样清晰。
“你为什么跟踪我。”
“你最好回答,否则我至少有三十种法子让你后悔为什么要生出来。”
“你还不回答?不是你自己要跟踪我的吧!让你跟踪我的人很厉害且心狠手辣,所以至此你也不说?”
“那好吧,我们做笔交易。你跟踪失败回去想必不好过,我继续让你跟着我指天发誓不对别人说我们打过照面。不过你要告诉我谁指使的你又是为什么让你跟踪我。”
“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我不会为难你,但不知你是否有勇气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你失败了。
“我是宫里的人。我的主子并没有让我跟着你,我只是跟着林学士。主子只让我看看他每天都干了些什么把大大小小的事都记下给他看。”
“哦?你记事的本子呢?”
江燕语打开本子上面记得很清楚林学士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上朝什么时候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有一件记的并不清楚那就是林学士进了他家巷子后干了什么没记。”
“这里为什么没记清楚?”
“主子说如果他进了那个巷子我就不要跟过去了。”
“为什么?”
“主子只是如此吩咐我并不敢多问。”
为什么?江燕语已想到:林学士对那条巷子不熟里面除了他并没有认识的其他人——所以他不知道他的隔壁住的是什么人。他去那里定是来找我。他找我时如果有人跟踪他我定会发现。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踪他?”
“四月十三。”
殿试日后一天。江燕语的血液冷了下来他这个学士给中事来的果然有些原因。
“你回去跟你主子实话实说吧,这样你有一半的机会活下去。”
“你不是说你不会让别人知道我被发现了吗?”
“你回去要怎么回他林学士今天的行程?”
“夜半林学士被你送回家。”
“那他就一定知道你被发现了。”
“为什么?”
“因为你跟在我后面一定会被我发现。”
他是对的正如现在已经被发现。
“我得实话实说。”
“是。”
“谎话终归是谎话,只要是谎话就会有破绽。”
“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也不能逃。”
“是。”
“如果他非要杀我——”
“你只有认。”
我在被人跟踪,从那个孩子出现在皇上面前后我开始被人跟踪。原来没有秘密。皇上是冲林家来的吗?还是朝中所有学院派的官员。是的朝中翰林出身的官员太多了。现在想当官你最好先考进士再进翰林然后认个“老师”。虽然这样可我们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好,我们公正廉洁无私。虽然出了周子节这样的败类但是整个整个学院派的风气并没有什么不正之处。
皇帝为什么要跟踪我?我的权力和品极还不够皇帝的目标是父亲——参知政事。他虽不是最有权力的臣子但他有太多的门生了。难怪父亲要将他逐出进朝堂。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他是个隐患会授人以柄的隐患。
“林大学士酒醒了。”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
“吃了些酒想是酒力发作吧竟出了这么多汗。不过出出汗也好酒醒的快。”他依然带着笑。
“家中有女眷在庭院又小不便相留又恐您家里人担心就要送您回去。”
“你知道你不该出现。”终于开口。
江燕语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还不该生出来呢可我已经生出来了已经出现了。”
“你现在还可以回去。”
“林大人你也太不冷静了。这并不是我回不回去的事你心里明白。而且该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家的老太爷你说呢?”
“皇帝的目标不是你更不是我。而是你家德盛劲节的老太爷。他才应该知道好歹。”
天已明,虽然昨晚没睡多少还是得准时站在大殿之上。江燕语看起来依旧精神。他依然笑容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