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香未待他将话讲完,霍地放下手中的玉钵和竹笋,伏在云床之上,放声痛哭起来。
她也不知何道理,自见这前辈奇人之后,情绪特别易于激动,动则失声大哭,与她素来的性情回然两样,幸得这世外奇人应付得宜,每当她放声大哭之际,便来个闭目枯坐,不理不睬,她哭了片刻,也只好自行收住泪珠了。
那五绝老人看她停止哭泣,微微一笑道:“人孰不死?只要死得其所就好,尚能抚心无愧,更是死而无憾。”
他重又笑了一笑,接道:“你将这龙须竹笋拿来,是否给老夫吃的?”
兰陵香将头一点,坚决的说道:“我和师父轮流果腹,这次轮到师父了。”顿了一顿,接道:“弟子也是一言出口,宁死不改的人!”
那五绝老人捻须笑道:“六天吃上一根,那是有点饥饿的了,而且这龙须竹笋除了充饥之外,尚有培元益气,助长功力,驻颜天寿……”
兰陵香淡然接口道:“修到师父这般境界,也还不是有羽化飞升的日子,可见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不老之人,师父不吃,弟子也宁可饿死。”
那五绝老人呵呵一笑,道:“好吧,你忍着饥饿,老夫亦忍死一时,也好多加指点,助你早日功成脱困。”说罢拿起那截龙须竹笋吃下,饮了几口冷泉,然后在云床里端摸索一会,忽取出一个两寸见方的玉盒来。
兰陵香倏地噗嗤一笑,娇声道:“师父还藏着些什么宝贝,何不让弟子开一开眼界?”
那五绝老人莞尔一笑,道:“这洞府之内,每一样物件都是宝贝,不过对你有用处的,只有这玉盒中的一粒药丸。”
兰陵香双目闪亮,盯住那玉盒一瞬不瞬,口中不禁稚气的说道:“拳经剑诀和任何武学秘笈,对弟子都有用处。”
那三妙老人启开玉盒,取出一粒寸半大小的蜡丸,一面含笑说道:“老夫不肯收录于你,正因我门下绝艺难学,纵然许你列入门墙,你也无福消受……”
兰陵香又气又恼,娇嗔说道:“既然如此,师父何必甘舍余年,传授弟子的武功?”
那五绝老人凝目注视她一眼,微笑说道:“老夫但望你能练出三万斤掌力,揭起那‘断门石’,不过老夫的毕身武学结晶,俱都要交托于你,尚若你揭起‘断门石’后,能够看透恩仇二字,留在洞中,继续钻研老夫的绝艺,那时老夫虽死,依然追认你为本门弟子,衣钵传人。”
兰陵香听罢这一段话,不觉哑口无言,面露沮丧之色,她暗暗忖道:要我改变初衷,放弃夫仇,我便是盖世武功,又有何用?
思忖中,一阵扑鼻异香,薰得自己陶陶欲醉。
原来那五绝老人已将蜡烛的外壳,剥开了薄薄的一层,但是就这外层一去,一种奇异莫名的异香,业已弥于整个的丹室之内。
兰陵香瞧那香气浓郁得异乎寻常,情知他手中这粒药丸,必是由极为珍贵的材料,或是什么罕见难逢的世间奇药说炼制,由他语气听来,似乎还有意将这粒药丸赠给自己,因而惊喜交集之下,不禁双眼奇光并射,玉颈长伸,面庞直往那药丸凑去。
她乃天生绝色,娇美无伦,在这五绝老人面前,又恢复了纯正之态,任是那老人心如止水,微尘不惊,也被她惹得慈怀大畅,呵呵长笑不绝,美人的确养眼,何况又是美绝人寰的丫头。
那五绝老人笑声未竭,手指却已极快地剥去蜡丸的层层外壳,露出核心一粒大如龙眼的朱红丹丸,一把塞入兰陵香的小嘴之内,朗朗说道:“这药丸名叫‘火龟丹’,老夫费二十年时光始才练成,保藏至今,为时已在一甲子以上,本来系为我未入门的弟子所备,如今却便宜你这野丫头了。”
那“火龟丹”才入她的口中,立时溜入了腹内,闻言下,不禁感激莫名,眼眶一热,泪珠似乎又要夺眶而出。
只听那五绝老人肃然道:“休得多言,速至墨玉座上,依照老夫所传的调息之法运气行功,老夫不唤,不许起身。”
兰陵香亦感到胸腹之间,有一团暖气扩散开来,全身血液向上冲集,身子跃跃欲飞,当下感激不已地望了五绝老人一眼,转身奔出室外,坐在墨**,闭目行起功来。
她的任督二脉,早已在初入“雨花宫”时,即已由老怪物代为打通,加上自己的勤修苦练,其内功火候,早已登上一流高手境界,如今虽然改练五绝老人的内功心法,那也不过因为新辟途径,功力火候较逊而已,至于丹田真气,依然是流转周身,通行百骸,毫无阻碍之处,是以她这一运气行功,片刻之后,便将胸腹间那股暖气糅合于本身的真气之内,流转于周身百骸之中。
珠光辉映,无昼无夜,兰陵香跌坐在墨玉座上,意与神会,浑然忘我,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忽然感到,自己周身血液的热度逐渐增高起来。
她知道“火龟丹”的药方,业已渗透与自己全身血液之内,因而继续运气行功,催动药力,使其周身百穴中流转,然而,那热度愈来愈高,到了后来,简直像滚汤沸腾一般,烫的她经受不住。
片刻之后她开始浑身汗下,**出声,再过一刻,她感到晕厥欲倒,她的身子不断地扭曲,大汗如雨,湿透了衣履,一阵阵沸腾的热气,由她的头顶冒了出来,她痛苦地喘了几口大气,终于双目一闭,晕倒在墨玉座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的苏醒过来,张开双目,向丹室望了一眼,她记起五绝老人曾吩咐,未得召唤不许起身离座,于是她又调息运气,闭目行功起来。
她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业已冷却了许多,虽然尚有难受的感觉,却不似先头那炙热如火,好似要将人焚化的样子。
随着她的真气流动,她身上血液的热度逐渐降低,湿透了的衣履早已干燥了,她重又入了忘我之境……
那斧凿伐壁之声,依旧是日以继夜,时光似水,悄然流动,那龙须竹笋早已结成了,倏地,丹室中传出五绝老人虚弱的语声。
只听那五绝老人道:“兰陵香,你快过来,老夫传你几招手法。”
兰陵香矍然惊醒,娇躯一晃,霍地闪到了云床之前,欢声道:“师父——”言未了,倏感眼中一酸,泪珠汩汩,沿着粉腮滚滚而下。
原来几日时光,那五绝老人已是须发如银,面上皱纹累累,连背脊也微微佝偻起来了。
兰陵香想起初进洞时,他还是以为儒雅清奇,仙风道骨的中年文士,曾几何时,竟然变成一个鸡皮鹤发,看来行将就木的老人,她原是天生性厚之人,想起这一切均是因了自己之故,不禁“哇”的一声,掩面大哭起来。
忽听五绝老人笑声道:“你这般好哭,哪里像个绿林盟主……”
兰陵香突然反身奔出室外,抱着那个墨**,重又奔了进来。
那墨**原本颇重,但在她手内,却是恍若无物,只见她将蒲团往云床上一放,连推带抱,道:“师父快坐上去……”话未讲完,又已拿着玉钵,一溜烟地跑了。
展眼间,她一手托着玉钵,一手拿着龙须竹笋,重又出现在云床之前,五绝老人亦不推辞,吃了龙须竹笋,饮过山泉,一指石案上的一只玉瓶,呵呵笑道:“那瓶中的药丸勉强可充饥,你先吃上一些,老夫好与你讲话。”
兰陵香毫不违拗,走到石案之前由瓶中倾出五六粒药丸,一口吃了下去,重又走到云床之前道:“师父有何吩咐?”
五绝老人双目微阖,倾耳向室外听了片刻,道:“不知何人,正以一柄似钻似杵的宝物,在第一块门石上攻凿,据老夫推断,再有三五日时间,那人可能在断门石上凿出一个小洞,尚若其精善缩骨神功,即可有小洞钻入,进至‘问心斋’中。”
他说到此处,停下吁了一口长气,兰陵香瞧入眼中心头,暗暗一痛,趁机插口道:“也许是窦千,旁人不会有这恒心。”
五绝老人微笑道:“此人也可将功折罪了,出洞之后,你将‘向心露’的药力解掉吧!”
兰陵香温顺地点点头,道:“弟子谨遵师命。”
五绝老人莞尔一笑,道:“当他攻到第二座断门石时,那声响老夫已抵受不住,你也无法再继续练功,因而老夫打算,先将后事交待清楚,然后再传你几招手法,你尽力去练,一但出困之后有力应变。”
兰陵香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滚滚下落,道:“师父别说丧气的话,有这墨玉宝座和龙须竹笋,你老人家还有百年好活。”
五绝老人脱口大笑,接着由身后拿出一个厚约寸许,状如书本的玉箧,道:“老夫毕生的武学精萃,都藏在这玉箧之内,你出洞之时,记着将这玉箧带走,若有机缘,便替老夫觅个传人。”
兰陵香接过玉箧看了一忽,然后放在墨玉宝座旁,幽幽道:“尚若弟子长留洞中,继承师父的衣钵,却因外敌入侵,迫不得已离洞不可,那末,弟子也算列入了师父的门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