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惜命走后,侍卫秦墨回到房间中,脸色多少有一些难看。
犹豫了片刻,秦墨终于是忍不住说道:“王爷,属下不解。”
“有何不解?”
秦墨先是施了一礼才道:“恕属下不敬,他陈惜命说到底不过是个戍边的将军,就算他功高盖天,但这君是君,臣是臣,规矩不可乱!”
“他如此对您,就是谋逆,只要王爷一句话,就算他是神仙在世,属下也能带人将他留在昊京城。”
秦非玉没有立刻回复秦墨,端起一杯已经凉了的茶,盯着秦墨看了两眼。
良久之后才说道:“第一,他确实是臣,但我却不是君。”
“第二,这君臣之礼对有些人根本就不适用,陈将军正是这一类人。”
“第三,且不说陈将军对我的恩情,一旦他真的在昊京城出了什么事,本王断言,那十五万西北军必反!”
秦墨闻言一惊,不可置信地道:“这……这怎么可能呢?西北军有胡飞将军在……”
凉茶入口,秦非玉长叹一声,说:“有些往事你不了解,西北之地水深得很。”
“当年西北曾与草原人开战,连年的战乱折了不少兵马,更使得西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后来与陈国开战,又征调了许多西北军。”
“这就给了西北军民一个假象,似乎秦国已经抛弃了西北,所以那几年,西北就是一片乱土。”
“秦陈之战后陈惜命带兵去了西北,仅仅用了一年时间,便将西北带回了和平,杀得马匪与草原人闻命丧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从西北至草原,命之旗所过之处再无战乱。”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西北地区的百姓几乎都是陈惜命救回来的。”
“当年他去西北之时只带了从秦陈之战下来的两万残兵老将,但却对他个个忠心,而且当年父皇为了稳固西北,将秦陈之战上退下来的无法再战的残疾士兵都安置在了西北。”
“这些人都与陈惜命并肩作战过,在西北繁衍生息十五年,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们的子女已经到了可以参军的年纪。”秦墨倒吸了一口冷气。
秦非玉望着窗外道:“陈将军是一个奇迹,当年他与胡飞到西北之时,西北军加一起只有五万人,两年,仅仅用了两年,陈将军便用他那无法言喻的魅力将一盘散沙的西北再次变得铁板一块。”
“两年,西北军便已经从五万涨到了十万,又过了一年,西北军便有了如今的建制,整整十五万铁骑啊!”
秦墨疑惑地问道:“王爷,这里面不是还有胡飞将军的功劳,难道西北军会因为陈惜命一人?”
秦非玉冷笑一声道:“前一段时间在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难道你没听说?”
“陈将军带了西北军整整十五万大军进了草原,胡飞传回来的消息是军事操演,但我得到的消息却是西北军军士自发随着陈将军而去的。”
站起身秦非玉接着说:“其实之前我大哥安排的那步棋我本是很看好的,将公羊升安插进西北军多少可以起到牵制作用。”
“无奈被我那个自作聪明的凤女妹妹给破坏了。”
秦墨是秦非玉身边最信任的人,所以很多话秦非玉都不会瞒着秦墨。
推门而出,秦非玉说道:“走吧,替陈将军约见一下我那位新婚皇嫂。”
秦非玉说到做到,真的就将刚刚晋升为太子妃的春雪给约了出来。
地点就约在了醉花涧,而理由则是春雪想回醉花涧看望一眼曾经帮助过她的姐妹与妈妈。
秦弘似乎非常宠爱这位新婚的太子妃,所以很干脆便答应了下来。
本来这民间就流传着新娘子三天回门的说法,而春雪的养父母却早已经去世,所以回到醉花涧也说得通。
虽然三天时间早就过了。
不过秦弘不会随着一起回来的,毕竟他是当朝的太子爷,未来的秦国皇帝,进出青楼总归不太得体。
秦非玉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将地点约在醉花涧。
春雪的到来惹得一众姑娘和老鸨子前呼后拥。
“春雪姐姐,皇宫大不大啊?”
“是啊,太子府一定每天都是山珍海味吧?”
“……”
老鸨子喊了一声:“去,没大没小的,这是太子妃,什么姐姐姐姐的,还不行礼。”
一众姑娘立刻反应过来,向着春雪行礼。
行礼之后,老鸨子便笑着靠了上来:“呦,太子妃娘娘,您这几日不在,可想死了我了,这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后面立刻有姑娘笑道:“妈妈,按您这么说,您可就有老了几十岁了,呵呵呵……”
“去,死妮子,妈妈就算七老八十,一样活得潇洒自在!”老鸨子翻了个白眼。
春雪微笑,向身后随行的宫女招了招手。
宫女立刻会意,从一个小箱子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翠绿莹润的手镯。
老鸨子立刻双目放光。
春雪将手镯递给了老鸨子说:“妈妈,我在的时候您对我多有照顾,这就当是春雪孝敬您的。”
老鸨子立刻诚惶诚恐地接下镯子,一下跪下谢恩:“多谢太子妃娘娘。”
起身后一张胖脸却已经笑开了花,就如那揽月河畔初秋的墨牡丹一般。
就在春雪正准备离开之时,忽然看见人群中有着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女子长得妩媚动人,我见犹怜,即使是在这莺莺燕燕之中也是那么夺目。
这醉花涧中的姑娘春雪都认得,唯独没见过这个女子。
老鸨子察颜观色,一把将那女子拉了过来说:“太子妃娘娘,这是我们楼里前两天刚来的姑娘,怎么样?不错吧?胭脂还不过来给娘娘行礼。”
胭脂立刻躬身行礼道:“胭脂见过太子妃。”
虽然胭脂脸上带着笑,但女人的直觉使得春雪觉察出胭脂的眼神中似乎有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点头微笑,春雪便在老鸨子的带领下向着顶楼而去,其他的女子则都各自忙绿去了。
老鸨子将春雪领到了秦非玉吩咐的房间后便退了出去。
房间之中还有一道暗门。
春雪推门而入,映入眼帘便是那张她从小印象中的脸。
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一袭白衣,依如昨日。
“惜……惜命叔叔……”
春雪嘴角渐渐颤抖起来,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再也忍不住一下扑进了陈惜命的怀里。
春雪将脸深深埋在陈惜命的怀里,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哭声。
她怕哭出声会被外面的人听见,一入宫门深似海,一入宫门便是身不由己。
陈惜命眼眶泛红,这个铁骨铮铮的传奇将军此刻如一个老父亲一般动容,抬手微微颤抖着,最后抚摸向春雪那柔顺的黑发。
“雪儿,想哭就哭出来吧,谁敢多嘴,叔叔屠他满门——”
下一刻,哭声响彻整间房间。
春雪在陈惜命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醉花涧外,四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各手执两挂鞭炮。
爆竹声响,震得人捂耳皱眉,盖过了整个醉花涧里所有的声音。
“谁啊?大白天放鞭炮——”一个壮汉在街上大喊出声。
无声无息,两柄长剑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吓得他再不敢多一句嘴。
良久,鞭炮声停,哭声亦止。
陈惜命坐在椅子上,而大秦国未来的皇后则毫不顾忌地坐在陈惜命的腿上。
双手勾住陈惜命的脖子,就如她四五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怀里的孩童已经成长为窈窕淑女,而抱着女孩的惜命叔叔却还依如少年。
春雪靠在陈惜命怀里:“惜命叔叔,雪儿好想你。”
“那你结婚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春雪语塞,嘴角微微颤抖,许久之后才说道:“我怕惜命叔叔会生雪儿的气,我怕你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陈惜命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情绪道:“你明知我不同意,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没等春雪说话,陈惜命又接着说道:“是秦弘强迫你的?若你不愿,叔叔去杀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惜命的语气很平淡。
似乎他要杀的只不过是一个马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不是一个大秦国的储君。
也许这就是陈惜命,他不是不忠,只不过他只忠于自己;他不是没有信仰,只不过他的信仰只有自己。
春雪知道,陈惜命言出必行,若她今天点了一下头,那就算前路是百万雄兵,陈惜命也会杀进去取了秦弘的脑袋。
可是真的是秦弘强迫春雪吗?
春雪的眼眶又红了,就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声音颤抖道:“对不起惜命叔叔,是我自愿的。”
“为什么?”
春雪抽了一下鼻子,止住眼泪,强笑道:“其实叔叔你该替我高兴才是,现在我是太子妃,未来我是大秦皇后,这不是天下所有女孩的梦想吗?”
看着春雪笑中含泪的双眸,陈惜命淡淡地道:“你要知道,现在你是太子妃,未来你未必是皇后,而且……”
“你忘得了竹落雨吗?”
提及竹落雨,春雪心中凄然,抹了抹眼泪,故作绝情道:“是他竹落雨先负我的,他宁愿去花街柳巷,也不愿多看我一眼,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给我。”
“我凭什么要浪费自己的大好青春而去等一个负心人呢?”
说这些的时候,春雪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冲花了她的绝美妆容。
一声轻叹响起,陈惜命轻轻抚摸春雪的长发,说道:“为什么不再等等,哪怕你再等上五六日也好。”
而事实上,若不是中途在乐羊国耽搁太久,此刻的竹落雨应该已经带着明月花的种子回到了昊京城。
毕竟按道理讲,就算是陈惜命日夜兼程,竹落雨应该也是要快过陈惜命的。
春雪闻言疑惑地看着陈惜命,似乎是猜到了什么,眼中泪光涌动。
“不久前,我刚刚与竹落雨从极北不知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