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规矩繁多,白露到的这一天,按规定,还不能立刻为二皇子诊断以及作法。
当一个公公把她安排到一个房间中,阴阳怪气地告知她这些,又轻飘飘地离开后,白露不禁冷汗了一把。她一向都怕这些宫人,她可以看到他们头顶凝聚的很深的咒怨,让她看后头皮发麻。
她在房间中放下所带的东西,小心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在热茶腾起的水雾里静静思考着。
不一会儿,她便看到门外黑影闪动,随即便听到了寒的声音,她心知必是寒从二皇子殿中回来了。她打开门,看到门口还站着两个侍卫,动也不动,她对寒用口型道:进来吧。
寒瞥了一眼屋子正中间悬挂的八卦镜,白露回头一看,这八卦镜竟是经高人开过光的,寒也不免畏其几分,她走回屋里把那八卦镜取下,换了张老君图挂上。
寒进屋后,白露便问道:“怎么样?”
“我只在他进屋前观察了一会儿,后来他进了屋我便进不去了。”
白露点头,这一个房间中的风水摆设都尚且如此小心,二皇子的殿中自不用说。
“不过,我觉得不像是煞气附体,倒像是……中毒。”他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很谨慎,白露亦是为之一惊,若是下毒,那怕是人为,宫中事多凶险,那牵涉便大了。然而,若是下毒的话,大夫都看不出来,她又能做什么呢。
“其实,如果想验证的话也很容易。”白露道,“如果二皇子喝了符水,没有任何反应的话,那便应不是煞气所致。”
她手中有几道符,上面的咒法对煞气十分有效,若是煞气附体之人喝了之后,必定有剧烈反应。这样也便能测出二皇子的病因到底是与煞气有关,或是另有蹊跷。
“嗯。”
“还有今天见到的那个女侍卫的亡魂,我总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当晚入夜后,白露和衣在床上躺下了。夜晚的宫中安静非常,她靠在温暖的被褥上,尚未吹灭蜡烛,也便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夜深几许,整个宫殿陷入了一片寂静。不久后,远处传来渐近的打更声,此时亥时已过。
忽然,房中蜡烛的烛光剧烈地摇曳起来,蜡烛映在墙上的黑影被拉得很长,似有一孩童高,黑影跟着烛光也剧烈地摇晃着。
白露睁开眼的时候,觉得有些清冷,扯来身侧的毯子盖在身上,却突然预感般抬头看向窗子。
只见,月白色的窗纸上映着一个人上半身的轮廓,漆黑的,静静的,正面对着她的方向。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窗外有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自己,仿佛盯着猎物一般,眼眦欲裂,充满煞气。
她一身恶寒,一时间睡意全无,掀起膝上的毯子便往门口跑去。
门猛地从里面打开的一瞬间,带着春寒的冷风灌入屋中,门口的侍卫扭头看向突然从屋内冲出的人。
然而白露冲出屋子,看向那扇窗子的方向,那里却什么都没有。于此同时,更夫睁着睡眼,提着灯笼,正从屋门前走过,传来钝钝的梆子声响。
她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才出神般缓缓走回屋中,关上门。
下半夜,再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白露便被带到了二皇子的寝宫中。二皇子坐在一张轮椅中,他身边的宫女正在服侍他穿一件锦衣袍。两个宫女已将衣袍的双袖小心伸展开,正对着他的两臂,可他却如没看见一般,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折子,对身边的穿着红衣的女侍卫叮嘱了几句,女侍卫道,“赤瑾领命。”便带着折子下去了。
白露行礼的时候,二皇子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对身边的公公道:“这又是谁。”
公公鞠着身子道:“是太后让人请过来的,是附近有名的阴阳先生,给您看看……”
随着“咚”的一声,他手中的茶杯已经落在了桌子上,顿时,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小心地听着,他手上停了一会儿道:“那好,便看吧。”
他答应的快,白露一瞬间却有些微微发怔,她已经看过了二皇子的脸色,需要知道的也都差不多了。为了让二皇子喝下那符水,她只好硬着头皮拿出法器在屋中小心地四处走动着。
尽管她并没有看像二皇子,却也能用余光扫到他偶尔看过来的锋利的眼神。她走了半圈后,在二皇子面前停了一会儿道:“屋中并没有异象。”
她还是这几天第一个说屋中没有异象的阴阳先生,二皇子抬眼,却没有说话。
公公在一旁道:“看不出什么就别在这献丑。退下吧。”
白露跪下,把手中的符递出来道:“可是民女怀疑,二皇子身体内有凶煞……”
“放肆!”那公公骤然打断她道,“殿下的金体是你能怀疑的吗!”
白露低头举着符纸不言,屋中静了片刻,忽闻轮椅转动的声音,二皇子已经背向她,向另一个方向离去,只留下一句话:“收下。”
一个女侍卫从白露手中接过了符咒,白露道:“符水不同于汤药,我同你们一起吧。”
熬制好符水已经是下午,符水端去的时候,白露留在殿外等着。
白露一直攥着手心,手心已经渗出了汗。她不知道二皇子喝了会有什么反应。身体有剧烈反应的话则说明有一个非常强大的阴间力量在作祟,她能对付吗?她在想,如果没有什么反应的话……那她更是没有了办法。
无论哪一种结果,下一步都很难走。
她看着殿门沉沉地想着,不过一会儿,门内便传来了脚步声,房门从里面打开的一瞬,一群官兵已经迅速涌上来,将她双手和肩膀扣住,她低下头的瞬间只听到公公尖锐的声音:
“快传太医,二皇子中毒了!”
白露没想到自己坐到大牢中时,心情比想象中平静很多。她坐在草堆上,闭上眼睛,听着牢门的锁落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从身上拿出一叠黄色的符咒,随着她口中念着咒语,符咒发出白光来,逐渐覆盖了她所在的整间牢房。
她看到那些蜷缩在地上的、躺在草堆上的,甚至吊在顶上的未眠亡灵都逐渐得到了放松,他们的灵体逐渐被白光融化一般,终于得到了超脱,逐渐消散。
寒在她身旁坐下道:“你现在怎么想?”
白露叹了一口气道:“还能如何,我只能等了。我可以确定,我的符水在送进去前是没有问题的,而二皇子中毒,则说明,要不是有人在符水送进去时趁机下了毒,要不就是二皇子是对符咒产生了反应。如果是第二种,则说明二皇子的病是与阴煞有关,那么我就还有价值。”
“若是第一种呢?”
白露低下头道:“若是第一种,就说明要害皇子的人是故意借我的符水对二皇子下手,二皇子就很危险,而我也逃不出干系了。”
寒道:“不是第一种,刚才你被抓走后,我在那门前等了一会儿,听到太医在里面说解读之法,似乎并不是难解之毒。若是有人借此机会下毒,又岂会轻易让太医解了去。”
“那……那二皇子中的毒到底是什么呢?”
寒点点头,“我怀疑,他中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毒,可能因为你的符水化解了部分阴毒,使那毒素显出。我以前就曾经见过这种毒,由一些心术不正的研习阴阳术的人制出来的。”
这话一出,白露觉得眼前明亮了许多,她道:“那意思是二皇子有救了,我也有救了。”
寒倒没搭话了,白露想着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却听寒慢慢道:“即便不是这个结果,你也不会没救。”
白露听后不禁莞尔,她心中感觉到一种细细的温暖,她心想,跟寒的关系终于回到了从前了,她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下了。
果然,白露平安无事地在牢中待到了晚上——没有人来处置她,就说明二皇子那里应该没事了。
欣喜之余,她又想到这个幕后黑手还没有找到,这件事,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她还要等一个人。
当晚,狱卒都睡着之后,白露听着牢狱的滴漏,也终于等来了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或者,已经不能称为是人了。白露一直觉得,她一定还会出现,也一定知道些什么。
当她一身黑衣站在白露面前的时候,白露站起身来,看着她灰暗的眼睛道:
“你就是杜衡是吗?二皇子曾经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