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玉霞的身体状况已经好了很多,医院那边也同意了出院,剩下的就是让张雨宁去处理的一系列事情了。
迟君雪瘸着腿把两大袋子的补品拿来的时候,张雨宁正准备收拾东西回乡下。看见她那副模样,不由地有些担心,“怎么了?工作的时候弄伤了?”
迟君雪摆摆手,“被狗追,跑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看医生了吗?”张雨宁扶她坐下,倒了杯水出来给她,“工作的时候小心点,别弄伤自己了。”
“没事!”迟君雪对此似乎不大介意,反正有人伤比她重,“姐,什么时候回去?我借辆车送你回去吧?!”
张雨宁玩笑似的看了一眼她的脚,“我还想多活几天,程杨会送我回去的。”
“姐,程杨那人对你真没话说了,要不,收了他吧,好过那个任……”迟君雪及时刹了车,但可张雨宁的样就觉得她知道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考虑考虑……”张雨宁笑着应了下来,伸手向迟君雪要东西看看,“那些都是什么?”
迟君雪不在意地把两个袋子递给了张雨宁,“一些药和补品!”
张雨宁翻看了一下,都是外国货,专业名词太多,还真看不懂。但上边标了一个个号码,等她拿出来几张中文的打印出来的字的时候,就知道那些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时候变那么体贴了,还用中文把所有的药名、用量和注意事项列出来?!”
迟君雪惊讶地抬了一下眼,但随即恢复,“那啥,不是我弄的……是我一个同事弄得,我怕你看不懂。”
“都是给我的?”张雨宁看她点头,真怀疑她最近发了。“这些东西很贵的,你拿回去吧。”
“我们家没人胃不好。”迟君雪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真的贵,但拿回去肯定没门,“再说了,那些补品你不吃,可以给阿姨吃啊,你别浪费了。”
“多少钱啊?我还给你吧。”
张雨宁这较真的劲还真是几头牛都拉不回,迟君雪本就不善说谎,被张雨宁那样弄得很乱,“姐,要你拿着就拿着,反正那人也买了!”
张雨宁明润的眸微转,看着还真有种可爱劲,“那个人?!”
迟君雪有种当场把自己扇晕的冲动,“姐,我约了人,先走啦!”说着就落荒而逃,这还是当兵之后的第一次,就怕自己嘴欠把任熙远说出来了,搞到张雨宁伤心。
张雨宁看着迟君雪莫名其妙地走了,起身把东西收拾好。要带回去的东西都是邵玉霞要用到的,她自己的东西很少。
不过她昨晚就打电话给程杨,叫他过来拿点东西。
张雨宁床头书桌的抽屉放了很多东西,因为不乱,所以她打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精美的礼物盒。在伸手去拿的时候,莫名地有些颤。
这是任熙远送她的表!
紫色的表带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妖娆,张雨宁细白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表盘,显得有些苍白。
这个漂亮的表,她只带过一次,那一次还是任熙远帮她带上的。不过也没戴多久,因为不适合。
现在看上去,同样漂亮的表却显得有些沉重。
邵玉霞过两天就要出院,欠医院的钱得还上,她已经没有别的钱可以拿出来了。那这个表,留与不留,也不是她现在要想的了。
只是,舍不得!
这是任熙远送她的第二个礼物,最贵重却也最有意义。可是当爱情不在了,留着又能怎么样?
程杨进来的时候看见张雨宁拿着一个手表发呆,“他送的表?”
张雨宁侧过脸看他,把表伸到他的面前,“这个能卖多少钱?”
“你要卖了它?”程贺拿着看了一下,看她似乎很认真,有些惊讶。
“医院那边的钱得换上,而回去需要用到钱,多一点是一点吧。”张雨宁很平静地陈述着,似乎现在要卖掉的,不是她一直珍爱的东西。
程杨现在有种痛恨以往自己不存钱的种种行径,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多拿一点钱出来也做不到,“真决定了要卖?”
张雨宁看着他,不说话,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程杨无奈地应了下来,回去就查了一下收二手表的地方,第二天下午就把表拿了过去。表保养的不错,收购的那个老板还说是不是刚刚买了就拿来卖了,因为喜欢,见程杨急着出手也没把价格压得多低。
张雨宁收到那四万块的时候,捏着那叠红彤彤的纸币,久久没有出声,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医院。
第二天,邵玉霞出院。程杨开车把人送回了那个落叶归根之地,在离开的时候,看着站在门口的张雨宁,鼻子发酸。
他不知道张雨宁什么时候会回来,但回来之后,肯定一切都变了。她瞒着邵玉霞辞掉了工作,为了省钱把一直住着的房子退了。
那她再回来的时候,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被时间拖拽的夏天被飘落的黄叶埋葬在这一年的悲凉里,深秋的季节,张雨宁陪着形瘦如骨的邵玉霞坐在门边,晒着已经有些凉意的阳光,尖细的脸上尽是平静,那双明润的眸微微笼着些阴霾。
“宁儿,我们出去走走吧?!”邵玉霞侧过脸看张雨宁,笑得慈祥。
张雨宁看她精神不错,点头应了下来,笑着站了起来,一边扶起她,“你想去哪?”
“麦田!”那眼神满满的期待,“应该发芽了,我们去看看吧?!好久没去走动了,浑身不舒服。”
张雨宁回屋里拿了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就带着人去了离家里不远的麦田。那是她大半个月之前种的,因为邵玉霞说喜欢。
阳光下刚刚萌芽不久的冬小麦闪着柔和的光,微风拂过的瞬间,像个活泼的孩子般灵活跳跃,光彩夺目。
张雨宁搂着邵玉霞的肩,笑得很温柔,“等明年收割了,晒干后就能给你熬粥了。”
“嗯,还是自己家的小麦熬粥好喝。”邵玉霞看上去很精神,望着宽阔的田野,站了好一会后,忍不住下了田。
深秋的田里已经没有了水,所以走起来不困难。但她隆起的腹部,让她每走一步都得歇一下,缓缓。
“宁儿,这里有些草,今天下午拿锄头来铲了吧。”邵玉霞指着田埂,说着还弯□□体去拔那些小麦中间那些油绿的野草。
张雨宁走过去扶起她,“我下午再来吧。”
“你啊,当妈妈什么都不会啊?就拔一下,没事的。”
张雨宁无奈,在她旁边半蹲下来,眼睛却一直看着她,“妈,会累吗?”
“就那么一会,哪会累啊?!”邵玉霞好笑地睨了她一眼,“几十年都这样干下来了,挺好的。”
感慨、感平淡。张雨宁把买回来的药放到抽屉里,帮忙摆好了碗筷,等待这一顿晚饭。
邵玉霞的胃口好许多,配着清淡的菜也喝了两碗粥,这是回来这么久吃得最多的一次。几个人心底里也高兴,似乎看到了好转的希望。
邵玉霞睡得一如既往的早,在九点钟的时候,回了房间。但异于平常的是,她把张雨宁叫到了房间。
邵玉霞挨着床头,就着黄色的暖光看张雨宁,一双手枯老的厉害,有些颤,“宁儿,答应妈妈一件事!”
张雨宁挑眉看她,“你说的我什么时候会不答应?”
“妈妈知道你懂事!”邵玉霞轻拍着张雨宁的手,“以后,答应妈妈,照顾好爷爷奶奶,找到适合的人就结婚,不要让他们操心,嗯?”
“你担心我嫁不出吗?”张雨宁开着玩笑,“你女儿我长得不说好看,但也不差啊,人品又好是吧?不会嫁不出去的。”
邵玉霞被逗笑了,可看上去笑得很苦,然后就是一堆的唠叨,从家里的小事到张雨宁的工作,事无巨细地跟张雨宁说好,像在交代后事。
张雨宁看着她说的越来越小声,被提起的心变得越来越沉,最终在邵玉霞呼吸困难的时候站了起来。但冲出去的脚步还没踏开就被邵玉霞的手紧紧地拽住,像一个垂死的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用力得绝望。
张雨宁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在给大伯娘打了电话之后,坐下来握着邵玉霞的手,一边给她顺气,“我不走,我不走!”
邵玉霞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呼吸渐渐地平缓下来,用力的手也缓缓松开。
“妈,你不用担心我。我长大了,会照顾自己。”张雨宁把邵玉霞说的事都应了下来,“我会照顾好爷爷奶奶……等遇到适合的人了就结婚,到时候我带他来给你看……工作我会找的,找个轻松点的……凭我的学历,找个文职应该不难不是吗……明年六月小麦就能收了,收好后我会带点回去给他们的……”
张雨宁的声音被泪水冲的零落,哽咽着的承诺带着水汽传给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的人。
“我都答应了……你,你听到了吗?”张雨宁把泪湿的脸埋进邵玉霞还温热的手,身体颤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不怕我做不到吗?回来……回来好不好……看着我把所有东西做完…”张雨宁紧紧地拽着邵玉霞的手,“我怕做不了啊,明明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
“宁儿你别这样……”一直在门外看着的堂大哥张乾走进来把有些失控的张雨宁抱在怀里,声音哽咽。
而在门外的大伯娘和村里其他过来的人都哭成了一片,它们像一首乐曲,带着悲伤,把另一个人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深秋的夜晚特别的静,悲鸣的寒虫似乎在不久之前死亡殆尽,就连风都不吹了。张雨宁靠着黄泥砌成的墙,身下的水泥地像一块混了太多杂质的冰,一碰就让人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她的左耳边是刘雪珍将断未断的哭泣,右耳边是前来帮忙料理后事的人的吵闹,刺耳得让她觉得疼痛。
张雨宁现在是一点也不想动了,整个人累得似乎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连稍微挪动一下都觉得力不从心。疲惫的身体就像屋里充斥着的沉郁那样,磨灭掉那个人的生命,磨灭着另一个人的生命。一个曾经身不由己苦苦的忍耐,一个一直垂死挣扎地劳累等待。
她曾经祈祷过奇迹,只可惜生活中奇迹太少,等待也换不来。
很多时候她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从小时候面对父亲毫无理由的虐待到豆蔻年华年华为生活的忙碌奔波再到现在为仅剩的亲人的苦苦忍耐。命运像一个善于恶作剧的少年给她开了一个个看起来带着童话色彩的玩笑。只可惜这些童话里,没有王子没有烟花,剩下的不过满目苍凉!
而这一个夜晚,打破了比以往更多的东西!
第二天的下午,这个破落的农村的山头,又埋葬了另一个灵魂。张雨宁站在邵玉霞的坟头前,一滴眼泪都没留。
表示悲伤,从来都不只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