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呀,你不会躲开。”桓裕瞧着郑绥左手腕上,深可见骨的咬痕,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不假手旁边的婢仆和医婆,用温水给郑绥清洗手腕上的血渍,然后接过医婆递上来的纱布,把伤口给包扎起来,防止再流血。
“痛呢,你轻点。”
“知道痛就好,让你下回长点心。”哪怕郑绥眉头都不曾蹙一下,桓裕手上的动作依旧又缓和了许多,“跟着你的人在干*什么,不会把孩子抱开。”
周围的婢仆,早在桓裕进来时,让桓裕随后的那一脸怒容,给吓得退后一大步,这会子,听了这话,一个个都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郑绥不想牵累身边的人,心里担心桓裕像家里的兄长们一样,发作她们,只好忙地解释:“我一看到那张和谌郎相似的脸,就舍不得了。”
桓裕一见郑绥嘻嘻笑笑的模样,就知道他又做了恶人,白操心了,人家根据没当一回事,不由付之一笑,抬手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他可算是帮阿大报仇了。”
一听这话,郑绥先是怔愣,尔后一张脸,不争气地红起来,暗自埋怨:大兄怎么什么都和你说,小时候,她可不是狠咬过大兄的手腕,还哭得整得大宅的人都听到。
那时,她比阿肆还大上许多。
心里臊得慌,忙地轻推开桓裕的手,撇开眼,望向亭子外面,转开话,喊了声阿兄,“你说阿肆这样,要怎么办呀?”
桓裕的目光随之而去,只见亭外几丈远的地方,一个红衣小男孩,趴在棕色的毡毯上,长得唇红齿白,粉妆玉砌的,乍一看,极为可爱,再仔细瞧去,发现两眼茫然,没有神采,眼珠黑黝黝地发直,格外吓人。
已经四岁了,不会走路,只知在地上爬,话也不会说,偶尔能发一两个音节,狗叫倒是学得十足的像。
谁见到这孩子,都会闹心。
所以这一刻,他倒是能明白,萧八郎为什么会奋力一搏了。
他只知,先帝把孩子囚禁在桂阳王府,没想到,先帝把这孩子当狗养了。
回头,瞧见郑绥满眼里尽是担心,遂宽慰道:“所幸年纪尚小,让傅姆和先生,多费些功夫,好好教导就是了。”
傅姆是家中照顾幼儿经验丰富的妇人,除此外,必须懂得礼仪与学识。
郑绥没有吭声,如今阿肆的两位傅姆,是这两日十八从婶崔氏送过来的,连身边的婢仆,有一半也是郑家的,良久,瞧着傅姆搀扶起阿肆起身,只是那孩子挣扎着,怎么都不愿意迈步,就这么站着,似乎都很吃力,腿有些细微的打颤,因两手让傅姆左右夹着,不时发出狗叫声。
那孩子一直在挣扎,不肯迈脚。
其中一位傅姆,忽然蹲下身,抓住孩子的脚,往前迈步,但只这一步,那孩子突然闹腾开来,手脚并上,大哭大叫起来。
“你们快放开他,没看到他都哭了。”郑绥是最见不得小孩子哭的,忙地起身出了亭子,跑了过去。
两位傅姆一听郑绥的话,早松了手,那孩子一着地,便在毡毯上打起了滚,离得近的一位傅姆要去扶他,都让他龇牙咧嘴的模样给吓退了一步。
“你们到底会不会带孩子。”
郑绥近前,狠狠瞪了一眼两位傅姆,方屈膝跪在毡毯上,轻声哄道:“阿肆,不哭了,我们不学走路了,不学了,来,从母扶你,你先起来,我们不打滚了。”
然而,刚挨近,郑绥的眼前便是一空,但见匆匆赶过来的桓裕,伸手抓住孩子后背的衣裳,把孩子给提了起来,悬在半空中,那孩子的哭声噎了一下,手脚四蹬挣扎起来。
“阿平,你干*什么,快把人放下来。”
“你还没长记性。”桓裕方才眼瞅着这孩子又要咬人,于是手忙脚快地提了起来,抬头没好气地看了郑绥一眼,转身往亭子里走去。
郑绥见了,只得起身跟上,“要不,你抱着他,这样提着,会勒得他难受的。”
桓裕充耳不闻,直到进了亭子,才把人往榻席上一放,“坐好了,不许哭,再咬人,我把你满口牙全敲掉。”
郑绥头一回见到桓裕这么板着张脸,满脸正经严肃,身上隐隐透着凛冽之气,能令人不寒而栗,于是走上前,轻轻拉了下桓裕的衣袖,“桓郎,你别这样,会吓着他的,阿肆还是个孩子,又什么都不懂,你别和他计较了。”
她是真急了,急得动了动裹着纱布的左手,“你看,我的伤口已经没事了。”
“你消停些。”桓裕忙握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再乱折腾,拉着她在对面的榻席上坐下,又指着踞坐在榻席上了的阿肆道:“谁说他什么都不懂,你看他多会听话。”
这么一提醒,郑绥才发觉,阿肆刚落在榻席上,原是哭闹着,龇着牙要去咬桓裕,只为他一句话,便老实下来,没有再动弹了。
郑绥顿时哑然,只是眼瞅着对面的阿肆,似受惊的小狗,紧咬着唇,绯红的脸蛋上挂着一颗豆大的泪珠,还是忍不住心疼。
尤其这孩子,安静的时候,和谌郎越发相像了。
“桓郎,九娘不在京中,我们把孩子接过去,带一段时间,好不好?”
“不好。”
“阿平。”
“你先听我说,”桓裕低头看了郑绥一眼,“我知道你疼惜这孩子,但我们毕竟不是他的父母,萧八郎要回封地桂阳,总不能因为你喜欢,而让人家骨肉分离吧。”
“我没有。”
郑绥嘟嚷了一句,欲要再分辩,却让桓裕给打断,“我刚听蒯长史说,他们明天就离京。”
“这么快。”郑绥很是惊讶,她记得,昨日桓裕和她说过,桂阳王估计要在京中住一段日子。
桓裕垂下眼皮,心不慌,脸不红,“现在的形势,他们越早离开越好,眼下诸王能走的,都走了。”说完这话,桓裕心里想着,等会儿就和蒯建说清楚,让他们明日就离京,早点滚回封地。
又见郑绥轻哦了一声,神情有些失落,桓裕少不得又哄道:“你放心,萧八郎和阿肆待在一起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一定知道该怎么照顾好孩子,我也会叮嘱蒯长史,对这孩子的教导,不要太急于求成。”
可不是急于求成。
郑绥极为赞同这话。
此刻,亭子外面的两位傅姆,后悔不迭,原是想求表现,谁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话明显是对她们说的。
桓裕的目光扫过来时,两人后背一阵发凉。
因郑绥的坚持,他们俩在王府内用了午食才离开。
郑绥亲自给阿肆哺食,极为熟练,也极有耐心,让桓裕在一旁瞧着都眼热,直到上了牛车,桓裕伸手把郑绥搂进怀里,心里还惦记着这事。
“你倒是对孩子耐心十足。”
“我喜欢孩子。”郑绥趴在桓裕怀里,突然眉眼笑了起来,“现在这些孩子,都跟人精似的,阿一小的时候,大约三岁都不到,在大兄面前听话乖巧,一到我和阿嫂跟前,就顽皮撒娇,没想到阿肆也一个样,看人下菜碟。”
说到这,郑绥促狭般伸手轻掐了下桓裕的脸颊,“你这回黑脸扮得挺成功的,把阿肆给唬住了,都不敢动弹。”
所以,后面她抱着阿肆喂食,那孩子再没有龇过牙。
“那你得好好谢我。”
桓裕俯下身,张嘴含住郑绥丰润的唇瓣,沁香扑面而来,一时间,只觉得檀口生津,闻得那丁香余味,更兼身下的人儿只微微推拒了一下,便软和下来,如蝶追花逐蜜,如影身形相随,尔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
由深入浅,再浅而深。
不知是谁先分开的,两人喘息声都很急促,热呼呼的气息吹到了彼此身上,禁不住心神飞荡,浮游九霄云上,飘飘乎乎,桓裕瞧着怀里人儿脸颊绯红泛春意,两眼迷蒙水氤氲,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直令人神魂倾倒。
到底还余一分理智,知道这是在牛车上。
忙不迭地撇开眼,搂着郑绥的手不自觉地紧了许多,恨不得把人融进自己的骨血中去。
心中又是十二分的懊恼,今儿乘的牛车,太过简陋,只有一个层帷幔环绕,没有隔层,等会儿这丫头回过神来,怕得闹脾气。
自作孽,不可活。
原是想逗逗她,反倒让自己遭了罪。
郑绥是从一阵紧箍中回过神来的,让桓裕搂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桓郎,你先放开我。”
声音软酥而娇糯,似黄莺轻啼,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是她的声音。
成婚以来,这是头一次,在夫妻亲昵的事上,她没有排斥,而是全身心的投入,没料到,只一下子,似魂都让给吸走了一般,没了分寸,如琴瑟相和,只能跟着节奏,随之荡漾。
一念至此,脸上一阵燥热,转过头,不敢去看桓裕,微微侧转身,撇起窗帘,望向窗外。
牛车平稳而慢悠。
官道两边,分布着良田湖泊,金黄的是稻子,绿油的是荷塘。
秋风乍起,窗帘卷动,风吹进车厢内,也卷去了积存的燥热。
待到情涌掀起的燥热,散去之时,郑绥靠在桓裕怀里,只盼着从此:天长地久,岁月不老。
山河永在,你我情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