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子里出来,郑绥就一直觉得五兄的心情,比来时要沉闷许多。
她也不曾想到,她泡完温泉后,便会直接靠在采茯怀里睡过去。
以至于,离开的时候,已接近天亮。
郑绥想着早上还有个大会,上马前,遂劝道:“阿兄,你要是急的话,就带着侯一先走,一路快马加鞭,大约能赶得上,让郝意采茯他们留下来,陪着我慢些走也可以,这样就不会耽误事了。”
“胡想什么呢?”郑纬晃过神来,拍了下郑绥的脑袋,“不是为这事,横竖已交待过温翁了,还有十八从叔在,纵我不在,也误不了什么事。”
郑纬说完又叮咛一句,“熙熙,十九叔这事,你回去后,别对人提起。”说着,就伸手扶着郑绥上马。
“哦。”郑绥轻轻道了一句,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郑纬,“知道了,难道阿兄是为了十九从叔的事烦心。”
这回郑纬只嗯了一声,跨上马背,勒了下僵绳,便打马跑了起来。
大抵是回去的时候,知道目的地,又知道路程,不比来时一片茫然,故而,郑绥觉得回去好似比来时快上许多。
只是到底从庄子里出来迟了。
等他们抵达营地的时候,所有的幕僚宾客文士,还有郭冯两家家主,郑氏旁支庶支的各位家主,都已聚集在十八郎君的帐篷里,讨论大会上已是热火朝天。
郑纬下马后,并未急着去十八郎君的帐篷里,而是先送郑绥回去,再回自己的帐篷中梳洗一番,换身衣裳,一/夜未睡,又骑了一早上的马,虽仗着年轻,精神还能撑得住,然脸上的疲倦之色,却是遮不住。
“小郎这脸色实在难看,要不让婢子给小郎抹层粉吧。”紫烟试着劝说,因郑纬肌肤莹白润泽,故而,很少有擦粉的时候,郑纬也不喜欢涂脂敷粉。
“不必了。”郑纬忙地摇头,伸直手臂,让紫云给他套上素色长衫,正在这时,三都在帐篷外求见,郑纬喊了声进来,守在门口的一位小婢女打起帘子,三都躬身走了进来。
只听郑纬问道:“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争执得挺厉害的,主要是十几个校尉和冯郭及几个旁支的幕僚起了争执,小的已经出来有好一阵子,是温主薄让小的出来等候小郎的。”
郑纬嗯了一声,示意三都继续说下去。
“温主薄让小的来告诉小郎一声,若小郎不想更改路线,仍按原定路线去建康的话,这会子就暂时先别去十八郎君的帐篷,今儿早上小郎没过去,温主薄只和十八郎君及众人说,小郎带着侯校尉出门去察看前方的地形了。”
一听这话,郑纬脸色一凝,两手轻甩了下长袖,在矮几上跪坐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温主薄也没料到,十八郎君也赞同走许昌至南梁郡的近路。”
“那这么说来,只有领着三万部曲的十八个校尉同意按原定路线往南走。”
三都没有否认,“可以这么说,如今双方各据一词,各家家主,都认为有妇孺要照顾,走山路的话,路上不仅颠簸得厉害,又要耗费较长的时间,希望能抄近路,而校尉们都认为,当以安全为上,如今就等着小郎去裁决。”
不知怎么,突然,郑纬只觉得心头陡然升起一把怒火,没好气地怒斥道,“裁决什么,有什么好裁决的。”
吓得紫烟端着水盆的手差点一滑,而给郑纬系腰带的紫云,吓得手一重,一不小心打了个死结,三都低垂着头,屋子里一下静寂下来,鸦雀无声。
郑纬手撑着额头,良久,平息了心中的怒火,才吩咐道:“三都,你去,就和那帐篷里所有的人说一声,就说我病了,队伍暂停一日,让大家也歇息一天。”
“到时候,怕是那些家主要过来瞧小郎。”三都说这话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郑纬冷哼了一声,“让他们来好了,我如今累极了,哪有那么多精力应付他们。”说着,便伸手要解腰带。
“让婢子来吧。”紫云忙地上前。
又听郑纬吩咐道:“我先睡一觉,让温翁在帐外守着,还有唤个医者过来,好好嘱咐他一番,你快去。”
三都忙不迭地应承着,告退出去。
不知是紫云心急的缘故,还是腰带的死结打得太紧了。
“怎么还没解开,”郑纬低头就瞧见是个死结,只听紫云急忙道:“马上就好,马上就能好。”手下的动作更急,只是无济于事,额头上都已渗出汗来。
郑纬见了,遂道:“别费这个劲了,去拿把剪子过来,直接剪开。”说着,轻抚开紫云的手。
因是累极,郑纬几乎是一着床榻,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日已西斜。
郑纬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到趴在床榻边上的郑绥,顿时清醒许多,打个哈欠,喉咙有些嘶哑,“熙熙,你怎么不在自己帐篷里睡觉,跑过来做什么?”
“我昨天夜里睡了觉,上午补的眠,早就不困了。”郑绥说着站了起来,“阿兄既然醒了,就起来梳洗,先吃点东西,紫云给熬了一锅红枣粟米粥。”
“好好,我知道了,你先回自己帐篷里去,”郑纬抱着被子坐起身,瞧着郑绥似抽条似的拔高了许多,登时暗道:得和身边的紫烟她们说一声,以后不能让这丫头再进她的卧室,更要和郑绥说一声,要不单凭紫烟几个,也拦不住这丫头。
郑绥还浑然不知五兄的心思,临去时,想起什么又道:“温翁让我提醒阿兄一句,阿兄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说着做了个鬼脸,跑出了郑纬的帐篷。
只是郑绥一出门,刚走两步,就让迎面走过来的温翁给叫住了,“十娘,是不是五郎醒了?”不然,这丫头不会这么一幅欢喜的模样。
“是呀,刚醒过来,阿翁要是找阿兄,还是迟些进去,阿兄未整衣冠,不便见客。”郑绥顿住了脚步。
温翁笑了笑,“某正好要先去找十八郎君。”说着近前来,轻声问着郑绥,“小娘子,你有没有和五郎提起过,最近坐马车很辛苦?”
郑绥迟疑了一下,先是不明白温翁怎么突然问起这话,不过片刻,却明白过来,点头道:“我自是提过。”瞧见温翁脸色难得地变了变,眼神中尽是急切之情,似正要劝说什么,郑绥忙地笑道:“可阿兄说过,等过了襄阳城,路上慢些走,就会好上许多。”
温翁心头一定,又想确认一遍,“小郎真说过这话?”
“阿翁要不信,进去问阿兄就是了。”
“不用了,某自是相信小娘子的话。”温翁忙不迭地笑道,他从不担心小郎会犯短视,但就怕小郎为了眼前的十娘犯一时糊涂,真说起来,那些家主,甚至包括十八郎君,未必不知道安全的重要性,除了几个眼光的确短视的除外,大多是为了家眷着想,而选择冒险抄近路。
这么一想,便转身去十八郎君的帐篷,当务之急,就要说服十八郎君。
只要十八郎君愿意按原路线去南地,于小郎来说,其余人等皆不足虑。
且说那边厢,郑绥一回帐篷,就瞧见九娘跪坐在竹席上做针线,阿罗坐在旁边,一见她进来,忙地起了身,“阿姐回来了,是不是五郎醒来了?”
郑绥嗯了一声,瞧着抬起头望过来的九娘,说道:“阿姐又在做针线呀,不是说了,这帐篷里光线不好,很伤眼睛,阿姐怎么总不听,等以后老了,眼睛不好使了,就该后悔了。”自起程以来,和九娘日日待在一起,郑绥才发现,九娘真真是针不手,线不离身,活计更是做得很漂亮,比家里绣娘都好上许多倍。
郑芊淡淡笑道:“我不过是打发时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郑绥抿嘴一笑,拉着一旁的阿罗打趣般说道:“幸好我和阿罗都不爱拿针线,要真都像九姐这样,咱们家绣坊的绣娘就没活做了。”
郑芊只一笑,没有接话,只把手上的那个活计给收了起来。
阿罗却是问起郑绥来,“阿姐,阿兄是想去襄阳城,还是想去南梁郡?”
“那阿罗想去哪?”郑绥反问道,心里却嘀咕着,看来,因早晨十八从叔帐篷里的那一番唇枪舌剑,这消息早已经传开来了。
只见阿罗摇了摇头,“阿罗也不知道那儿好。”说完,又抬头望着郑绥,“可是外面好些人,都说往东边去好。”
郑绥一听这话,却是狐疑,这一路上,很少有女眷招阿罗过去说话,每回阿罗出门见客,都是跟着她一起的。
好在没让郑绥狐疑多久,一旁的郑芊便给她解了惑,“上午你走后没多久,十八从婶就过来了,还有庶长房那边的浩嫂子也过来了,只是见你不在,坐着和我们俩闲扯了一会儿,抱怨一通,就离开了,大约意思,她们都嫌坐马车很累,想抄近路。”
郑绥一听,轻轻哦了一声,难怪温翁说,阿兄今晚有一场硬仗要打,如今吹风,都吹到她这儿来了,看来是真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