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稷是杨士奇的长子,也是杨士奇唯一的儿子。中文w<w<w﹤.<8<1≦z≤w≦.自从杨士奇被征召入京为官之后,最初是假期太少,之后是皇帝离不开,二十多年中就没有回过家乡,夫妻俩自然就只有这么一根早年所生的独苗。此时此刻,杨稷满脸不耐,要不是下了船的母亲已是皱起了眉头,他几乎就想捋袖子对那几个死不松口的车夫动手了。
“请问可是杨伯母和杨世兄?”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下头传来了一个声音。看清是一个身穿青布袍子的年轻人,又听那说话的口气,他立刻收起了刚刚那幅嘴脸,疾步上前笑容可掬地说:“家父杨士奇,我便是杨稷,这是家母。你是父亲派来接咱们的么?我就说母亲难得上京一次,咱们又是不识路途的,父亲怎么可能不派人来接。敢问这位世兄名讳,怎生识得咱们?”
张越刚刚还想着杨士奇那般儒雅风范的长者竟然有这样的儿子,此时见对方态度骤然大变,他倒是吃了一惊。上前先施礼见过那老妇,他又对杨稷拱了拱手。
“在下张越,今天倒不是特意来接,其实也是恰好船到通州。刚刚听见世兄提到泰和二字,所以就起意过来瞧瞧。世兄又提到左春坊大学士,我就想着伯母和世兄自然是东里先生的家人无疑。怎么,是府上尚未有人来接?你们这一路坐船旅途劳顿,码头上人又太多了,不如我让人去雇马车,让诸位先行入京。”
杨夫人虽说已经是白苍苍,平生少有离开家乡的时候,但终究是读书知礼的人家出身,见张越执礼恭敬言谈清雅,又是一表人才,顿时大生好感。人家既然报了名姓,又是一口一个伯母,还预备帮忙打点,她连忙摇了摇头道:“张贤侄不必如此客气……”
她这话还没说完,站在旁边冥思苦想的杨稷忽然猛地一拍巴掌,随即便满脸堆笑地凑了上来:“原来张世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小张大人!母亲,这位是张元节张世兄,父亲曾经在信上提到过的,是和父亲交情最好不过的杜大人的学生。既然是张世兄的好意,咱们就不要回绝了,等回到家您好好谢谢他不就成了?”
原本还在打量张越的杨夫人这才恍然大悟,但却越诧异了起来。由于丈夫在朝廷为官,她在江西泰和也常常让家人上衙门抄官报,那些要紧的大事从来都不曾拉下一件,自然听说过张越这个名字。刚刚听到乍然没反应过来,却是因为面前的人和她想象中的相去太远。愣了片刻,她就含笑点了点头,又很是感谢了一番。
张越安排妥当之后,便回头去和张张起通了个气。得知那是杨士奇的家眷,兄弟俩便都前去相见了。这一耽误,众人启程的时候就晚了好一会儿。由于码头上那些车马行的马车也不知道给多少人坐过,张越便让高泉腾出了一辆车来给杨夫人及侍女乘坐,用雇来的马车装了行李。而杨稷却不肯去坐马车,硬是要骑马和张越同行。
然而,就是这么个举动,却是让张越不胜其烦。要不是如今风大,杨稷没法子一路罗嗦唠叨过去,他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了。他哪里能想到,杨士奇的儿子竟然是这副德性!
进了京城宣武门,张越便让张张起先回家,自己则带人护送杨夫人和杨稷去杨府。由于他来过好几次,送来的又是杨家母子,门房自是慌忙往里通报。不多时,管家杨忠就赶紧迎了出来。他是杨士奇从泰和带出来的老仆,上前给主母和少爷磕过头便连连请罪,然后又上来向张越千恩万谢。他这回不合算错了日子,可主母身体不好,万一有闪失就麻烦了。
既然已经好人做到底了,张越也就以有孝在身为由婉言谢绝了杨夫人入府坐一坐的邀请,很快就告辞离去。他前脚刚走,杨稷便上前搀扶了杨夫人往屋里走,却是笑意盈盈地说:“母亲,乡间把人家传说得凶神恶煞,可您刚刚也瞧见了,那张越分明是一个再和善不过的人。杜大人倒是运气好,挑中了这么个女婿,要说张家那可是顶尖的门户……”
“若是单凭军功勋贵,那还算不得顶尖,前头出了一位解元,后头出了张越那么一位进士,这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杨夫人出身士族,更看重的是读书科举,此时逮着机会便教训起了儿子,“你在读书上头天分普通也就罢了,这儿子却一定得教导好,这是杨氏日后的希望。杨氏在泰安也是世家名门,但却是靠你爹才振兴起来的,你别辜负了他的期望。”
这种老生常谈的唠叨杨稷一年到头也不知道得听多少回,连耳朵都几乎起了老茧,自然知道这会儿只要唯唯诺诺点头答应就好。等到安置了母亲,他在这座简简单单的宅第中转了一大圈,最后便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南京那座宅子好歹还有个梅园,这里倒好,地方竟是比原先小上一大圈,真不知道父亲这官是怎么当的。这说出去也是大官,住的地方却这么简陋!父亲跟着当今皇帝都已经二十多年了,至今还是个五品,俸禄少得连过日子都紧,难道父亲就不觉得丢脸?
话说回来,今天既然结识了张越,有空不如到那里拜访一次,也看看顶尖的门户过的是怎样豪奢富贵的日子。单单知道诗书礼仪,没有荣华富贵,那算什么世家,什么名门?
这边厢杨稷羡慕豪门世家的凛然贵气,那边厢张越一路疾驰到家时,面对管家高泉捧出来的一叠请柬和各色帖子,却是头痛不已。尽管如今张家居丧,但京中勋贵人家的人情往来却不能短缺,一家家一户户加在一块赫然是一个了不得的数字。约摸估算了一下,他便对高泉吩咐道:“按照从前的例就好,银钱还是从账房支取,以后每月的账都报送大奶奶过目。”
高泉连忙应了,道:“四月十七就是皇上的万寿节,前年是因为三大殿灾而罢了朝贺,去年又是北征在外,前些年刚刚迁都北京顾不上,这一次却是要大贺的。这一注贺礼太薄了不恭敬,太厚了皇上必定会说豪奢,三少爷可有什么主意么?”
尽管路上还提过皇帝的万寿节,但此时听高泉满脸为难地提起寿礼,张越只觉得脑袋更大了。这年头还没有后世的奢靡之风,文官进寿礼多半都是字画,勋贵则是往往用公田出产或是各式各样的特色小玩意进呈,若是谁冒冒失失铸一尊金佛或是诸如此类的物件,恐怕反而会招来皇帝的怒火。问题是,张家的家底摆在那儿,他的字画功夫又都是寻常,这究竟送什么就得费一番踌躇了。到他这个份上,出彩不出彩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出错。
“此事容我想想,你也不妨在市面上多多留心。”
张越既然说不用着急,高泉自然也就放了心,于是躬了躬身就退下了。他一个人管着林林总总那么多下人,一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自然是不得闲。而回到自己屋子里的张越沐浴换了衣服之后,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偷闲片刻,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什么事这么吵吵嚷嚷的!”
听到这一声,外头便安静了些,不一会儿,身穿青色纱衫子的水晶便挑了帘子进门,屈膝行礼之后便双手呈上了帖子:“是輗二老爷那边打人来送信,说是为了珂小姐的婚事,请少爷少奶奶哪天有空过去商议商议。”
张珂的婚事?时隔两年有余,张越几乎已经把这一茬给完全忘记了,乍然听人提起不禁吃了一惊。接过帖子随手一翻,他就颔吩咐水晶退下,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瞧见杜绾从里屋出来,他就把这帖子撂了给她。
“你看看,輗二叔现在倒是知道来找咱们拿主意了,珂妹妹被他害苦了!”
当初孟府园子中的诗会杜绾也曾经在场,虽只是和张珂见过这么一次,但那个争强好胜的小姑娘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回的赌斗固然是带了几分置气,可那时候张珂还小,大约只是被人唆使了而已。倘若真的让其嫁给了禁锢西内的李茂芳,那么姑娘家的未来人生就真的是全完了。一目十行扫了扫那帖子,她便在张越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如今孝服已满,若是永平公主一力要完婚,恐怕輗二叔没有办法拒绝。就是皇上……富阳侯毕竟是皇上的外孙,永平公主只要求皇上为富阳侯留后,在有了婚书的情形下,恐怕皇上不会不答应。可是,张珂不明不白失去了母亲,已经很可怜了,若是还要嫁那种人……”
“你说得没错,珂妹妹年前才刚刚二十五个月孝满除服,眼下永平公主既然提出要立刻成婚,恐怕是什么都想好了!都是輗二叔之前太糊涂,挑了这么个好人家,眼下竟是明知道是火坑,他就是不想往里跳都不成。这种时候才找咱们有什么用……可恶!”
恼火地骂了一声,张越冷不丁想起了张珂那时候做的诗。小丫头的刁难他早就忘了,紫貂皮大氅的公案也毕竟过去了,就算张輗可恶,毕竟和张珂无关。而且,他和永平公主已经是结下大仇了,张珂嫁过去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可是,他能怎么办?[(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