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第一天,上班人们像往常一样,或坐车,或骑车,或步行,进入思源县党政大院。
大院安保人员郭大年站在传达室外,看着涌进的人群,偶尔点头致意或挥手招呼,亦或盯着个别人。
除了熟脸,就是衣冠整洁之士,安保人员与其说是做“安检”,不如说是走过场。但整个样子真是那么回事,昂首挺胸,目光如炬,再一双手掐腰,也很有气势。
当然了,安保人员也不全是狐假虎威,而是根据日常规律,有他们的判断。平时的时候,凡是来上访的人都有这么几个特点:一、成群结队,或大队或小队;二、进院的人们要么吵吵嚷嚷,要么鬼头巴脑;三、乡村人员来访,大都开着三轮车之类的工具,穿着也能看出来;四、早上上班时间一般很少来上访的,可能是赶路的缘故,没有赶那么巧。
正是掌握着这样的规律和经验,郭大年才老神在在的“审视”一番,看了眼时间,盼着同事老杨快来交接班,这个夜班就又齐活了。
此时时间点差不多,尤其乘车领导该来的也来了,郭大年就想去关上大门,只留小门。
放下戴表的臂腕,郭大年走向门口。无意中转头一望,没看见老杨进院,倒发现政府楼台阶下有些异常,那里堆着十来号人。
诶,干什么的?什么时候进来的?郭大年带着疑惑,改变了行进方向,向北拐去。
离着还有十来米,郭大年便发现,那几人就是刚才进来的,只不过没有一齐涌入,也没有交头接耳,看穿戴也太不像上访的。
摸不清这些人干什么,郭大年就客气的问:“你们办什么事,找哪个单位?”
那十多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留着黑胡的瘦小男人说了话:“我们找政府。”
听口音不像当地人,郭大年来在近前,扫了众人一眼,又盯着小黑胡:“政府部门多了,具体找哪个单位?你们又是从哪来的?”
“我们就找县政府。”小黑胡男人又强调了这句话。
“你这人,我问你找政府的哪个局,哪个办公室?你们有什么事?”郭大年语气有些不耐。
“就找县政府,政府要给我们做主。”小黑胡讲说了意思。
听这语气,就是上访的。郭大年再次审视众人,打起了官腔:“每天来找政府人的多了,政府哪有那么多时间接待?政府分了好多部门,各管一摊。要是农田被占了,就找农业局;要是宅基地让占了,就去找城建局;要是家里人让打了,就去公安局。这些部门都各有办公场所,离这不远,你们直接去那。到底是什么事?要是你们找不着单位,我可以给你们指方向。”
“我们家死人了,你说找哪?我们哪也不去,就找政府。”小黑胡提高了声音,吼道。
“就找政府,政府给我们做主。”其他人也跟着嚷起来
刚才让小黑胡一嚷,郭大年弄了个楞怔,现在回过神来,遂严肃的说:“家里死人就找政府?也找不着呀。你们马上离开这,政府领导这么忙,不要打扰他们工作。”
“我们不走,就找领导。”人们一起嚷着。
看人们一起喊嚷,郭大年耐着性子说:“那你们也得说因为什么,到底该不该找呀?”
“我,我们跟你说不着,就见政府领导。”小黑胡代众人做了回复。
“问你也不说,还赖着不走了?我警告你们,马上离开这,要真有事的话,就按程序来。否则,我可叫警察了,警察可没我这好脾气,好不好抓你们进去住几天。”郭大年拿大话拍起了众人
“少他娘的吓唬人,我们家里人都死了,还怕个警察?警察也不能随便抓人吧?”小黑胡嚷着,直接坐到台阶上,“领导不出来,我们就不走了。”
“对,我们要见领导,见领导。”其他人纷纷附和着,也坐了下去。
“你们……”看到众人这个样子,郭大年点指一圈,“你们再这样,可别怪我……”
“老郭,闹甚咧?那些人干甚的?连门也不知道关。”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转头看着保安室外的高瘦老头,郭大年说:“看样是上访的,也说不清楚,一群……老杨,快,快,快去关门,别弄你破车了。
“咋,咋了?”老杨一边取着车筐里的兜子,一边看向门口方向。
门口处,一伙人快步跑进院子,冲着正面方向挥着手:“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关,快关呀。”郭大年急着大喊。
“都进来啦,关个屁?”虽然嘴上这么说,老杨还是向大门跑去。
“再不关,又进来了。”郭大年急的直挥手臂。
“关,关,你他娘要早关,能进这么多人?”老杨骂骂咧咧着,“吱扭扭”关着两扇大铁门。
此时,后来进到院子的二十多人,已经跑到正楼台阶处。他们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上跑着。
“你们要干什么,拦住,拦住。”郭大年挥着手臂大喊。
不喊还好,一喊那些人跑的更快,而且刚才坐的人也立即起身,跟着跑去。
政府楼里的安保人员显然早就注意着外面情形,楼门迅即从里面关上,并有人站到了屋门处。
来的这些人并没有冲进楼去的意思,而是在距楼外平台还有三步台阶的时候,收住脚步。然后几个年轻小伙子打开随身挎着的布包,拿出几块折叠的白布来。
众人立即上前,很快便展开了几条白布,白布上都写着红色或黑色的大字。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郭大年瞅着白布上的字,大声质问着。
那些人根本不理这个半谢顶男人,而是喊了起来:“领导做主,政府给我们做主,我们要公道。”
“你们,这……”吭哧了两声,郭大年转身快步下了台阶,向着门卫室跑去。
……
又看了眼台阶上举着横幅喊嚷的人们,李晓禾离开院子东南角,径直向后院走去。
从前院拐过,快步穿过后院,进了县委楼。李晓禾来在楼上,奔向县委书记办公室。
方雅馨从屋里出来,看到是李晓禾,忙道:“书记屋里没别人。”
冲着对方笑笑,李晓禾抬手敲门。
“笃笃”声后,传出冷若雪声音:“请进。”
推开屋门,李晓禾径直来在桌前:“书记,政府楼有人上访。”
冷若雪问:“什么人?怎么个情况?”
李晓禾汇报着现场情形:“看样子像是苦主,大概有三、四十人,年轻人居多,不过老年男女也有十人左右。我看见的时候,他们都站在政府楼台阶上,举了三个白布条幅。其中一条用黑墨写着‘黑矿吃人不报,穷人命苦白死’,另一条也是用墨汁写的‘骂矿主黑心致人死,求政府做主伸民冤’。还有一条白布上面是红字,看不清是红墨水还是血写的,反正是褐红色,都是一个个“冤”字。
那些人站在台阶上,也没有进政府楼的意思,就是举着条幅喊口号,跟条幅上的意思差不多,反正都是‘政府做主’、‘青天大老爷做主’之类的话。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应该是西部地区的。好像一拨人先进的院子,另一拨人后来的,后来的人拿出了那些条幅。”
“哦,这么说可能就是……”停了一下,冷若雪又疑问着,“他们看样子是来上访,怎么还把条幅内容写的那么对仗?”
李晓禾回道:“我听别人议论,说是后来的那拨人是先到的,只不过去买东西,反而晚了。他们买了白布、墨水,专门找人写,那词是写的人帮着想的。我还听到议论,说是红布上的字是上访者割破指头,把血都滴一个碗里,用布蘸着写的。至于人们的说法是真是假,是听那些人说还是猜测的,我就不清楚了。总共我就在那待了不到十分钟,可能也没听全。”
冷若雪又问:“政府那边什么反应?有人管没?”
李晓禾摇摇头:“没见到有人出来。我到那的时候,离着远,也没太看清,感觉政府办公楼门从里边关着。反正是没看到政府的人在哪,也没见信访局的人,就是看门老郭、老杨在保安室出出进进,指指划划。也不知道他俩是在商量对策,还是干什么,估计他们应该是电话报告了。”
略一沉吟,冷若雪吩咐着:“这么的,你再到前院看看,注意不要上前,尤其不能让上访者知道你的身份。你就老远看着,看看人们有什么举动,政府又是怎么做,尤其注意有无异常。要是发现特殊情况,或是情势危急,立即向我报告。”
“是,我这就去。”李晓禾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等等。”冷若雪喊住对方,“除了避开上访者,也尽量别让政府领导看见,要是见到有人录像,就躲开。实在不方便的话,也可以找能靠住的人,代替你瞭望。假如万一和其他领导碰了面,对方要是问起的话,你就说还没向我汇报。”
“明白。”应答之后,又略一停顿,见书记没有再吩咐,李晓禾才急匆匆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