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顺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如五雷轰顶,觉得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他两眼黑,那些或喜或悲的影子在他的面前旋转。中№?◎◎文网?¤?w、w-w`.、8、1、zw.
富顺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上百号人里头,自己吃得苦,受得累,就算有时候开小差,但也没有耽误工作呀!更何况在这些人里头,能一眼看出钢筋硬度、水泥标号的,有几个?
要知道,我们的主人公多么珍视这份工作呀!它不仅能基本解决自己的衣食问题,更重要的是,他喜欢这工地的热火朝天,喜欢那机器的“轰轰烈烈”,喜欢钢筋碰撞的“叮叮当当”,喜欢用铲锹扬起他心中的梦想!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梦想被项目经理宣布破碎,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图纸被心中的焦急焚烧,等待他的,是立交桥下的一席之地,还有即将来临的寒冬。
随着经理的离开,临时工们也回到各自的岗位。富顺拖着沉重的脚步,在“铁拐李”的搀扶下一拐一跛地走向工棚。
“兄弟,不要想不开哈,海西这么大,哪里找不到一口饭吃嘛?”李大哥一边走一边劝慰。
“就是嘛!你一肚子墨水,在这乱七八糟的地方也是屈才了!现在好多私人新办的企业在招工,你去了说不定还能当个官儿。光绪北大街那里新建了个劳务市场,哪天我们陪你去看哈儿!这里工资太少了,有逑干法!要有个好去处,我们也不干了!”王大哥挽起袖子,一块儿被钢筋划破的伤疤已经长脓了。
“你两个能不能出点有用的主意?富顺兄弟,你是不是真想留下来?”回到工棚,朱大哥阻止了两个正在给富顺收拾东西的兄弟,烧了一锅叶子烟,灼燃了递给富顺。
富顺猛地点点头。是呀,他想留下来,太想了!他接过烟锅来,轻轻地咀了一口,呛得他直咳嗽。
“你们想一下,为啥子富顺的名字在最后?”朱大哥把烟锅拿回来,缓缓地说道。¤ ? ?小卍?說網w-w、w、.
“你管逑人家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总有一个人要在最后!”王大哥嘴快,坐在木板床上翻起了富顺的书来。
“是哈,朱大哥,富顺的名字在最后一个!并且,原来说的是十分之一的人不合格。我们这个项目招进来的有一百五十个,刚刚我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有十六个人不合格呢!”“铁拐李”回忆着被点到名字的人,“要说那做活路不行的话,富顺比那十五个强多了,并且我看到好几个瘦不拉几的、屁事干不到的人都没有被点名!”
“算了,谢谢几位大哥,十分之一、十分之二还不是人家说了算……”富顺沮丧地卷起他那床薄薄的棉被。
“对呀!兄弟,你都晓得是人家说了算,你就去找一下人家噻?”朱大哥把烟掐灭,把富顺手中的铺盖卷抢过来放到床板上。
“朱大哥说的对,富顺,我怀疑现在都有人去找了!那些被点到名的,总有些还会出现在工地上!多一个少一个又能咋个?反正工资又不是哪个私人开!”“王癫子”突然变得精明起来。
“可是……可是我又能找哪个?”富顺的脑海里闪现出干爹请客吃饭的画面——这个深不可测的社会呀,为什么总是需要“找关系”来维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呢?
“找胡明全呀!就是今天来的那个经理,这个项目人家说了算!”“铁拐李”不愧是老江湖。虽然腿脚不便,心眼儿可不少,在工地上见人就笑嘻嘻的,虽然自己从不抽烟,可兜里随时都放着一包“红双喜”牌香烟,不管是正式工人还是桥底下来的临时工,几乎没人没抽过他的烟——总之一句话,这“拐子”人缘儿好得很。
“石工不是经常和你一起耍乜?你找他试试,说不定他能帮上你!”朱大哥想起了石俊勇。
“哪个石工……哦,石俊勇,对,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我这就去找他!”富顺站起身来往外走!
“你等一下……你打算空着手就去?”李大哥一把拽住了富顺。w、w、w、.-8`1`z`w`.、
“哦,对,把人家书还了……”富顺起身去拿书。
“书个铲铲!你娃儿硬是个哈儿!”“铁拐李”从床底下拖出个上了锁的木箱子,打开之后拿出一瓶酒、两包香烟来,“把这个带上,我看那个石俊勇也抽烟……”
“朱煸嘴”和“王癫子”瞪着大眼睛,看着老李那个百宝箱——香烟、白酒、肥皂、雪花膏……真是无所不有!
“谢谢李大哥!好多钱?”
“灶门钱(前)!说啥子钱嘛,先拿去用,事情办成了再说!石俊勇答应你了,你再回来拿点东西去找胡经理!”
富顺也不客气,提了东西“嗯”一声就往外跑。刚出门就和人撞了个踉跄。
“石俊勇……我正找你呢!”来人正是石工。
石俊勇看了看屋里的几个老乡,拉着富顺就往工地外头走。“我刚刚听人说你试用不合格?”
“嗯,我正说请你帮下忙,我……我真的想留在这里干!”富顺扭扭捏捏地把烟酒塞给老同学,“这些东西你拿着,你一定要帮帮我!”
“你这是做啥子?”俊勇推辞一阵,但还是被富顺押着把东西收下了。“哪个教你的这些哟!我先拿着,说不定还真有用处!”
“你和胡经理熟不熟?”
“不是很熟。他是综合部的,我们属于工程部。但这个人是公司出了名的‘大胃王’,我听说分公司给这个工地招聘临时工的名额就是一百五十个。啥子试用期考核刷人都是他整出来的。我刚刚一进工地就听说他宣布了十多个不合格的,这个龟儿子,就等到你们去送礼呢!我正说来找你,想下办法先留下来!”
“那……我回去找李大哥在帮我整点东西,要送些啥子哟?”
“你这些都是那个李大哥给你的?那你还是拿回去吧……你不晓得呀,那个‘铁拐李’凭啥子一来就是大工,还管着几十个人,估计这些东西他没少给姓胡的送去!你拿这些东西去怕不对头哦!还有,我听几个老烟鬼说他那个纸烟是假的!”
“石俊勇,你不帮忙就算了,咋个还瞎说呢?人家李大哥好心好意帮我,在工地上也是凭本事吃饭!”富顺一把夺过俊勇手上的东西,径直往前走。
“你等一下!”俊勇跑到富顺面前把他拦住,“先不扯这些!你回去工棚等我消息!我先去找一下胡经理,我就说你晚上想请他吃顿饭,看他答不答应!”
“那这个……”富顺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感激地看着老同学,又把手上的烟酒递给俊勇。
“你拿回去。他如果答应了,晚上我去买酒……”俊勇话音刚落,就朝华建四局海西分公司走去了。
富顺回到工棚,几位大哥已经到工地上工去了。他把拿回来的东西藏在自己的破包里——不管俊勇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能让李大哥知道这些东西没派上用场。
富顺顺手拿起一本书,可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或许,再过一会儿,他就要被人从这里驱赶出去,在街头瑟瑟抖地等待着本地土著的“挑选”,然后听到明显蔑视的海西话:“小赤佬,砌一拉子墙几个钱么?”
他在屋里心急火燎的踱着步,不时地往门外看看石俊勇有没有回来。这个依旧单纯的孩子呀,就这样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一个并无深交的老同学。
俊勇终于推开了门,门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秋风从门缝袭来,让富顺打了个哆嗦。
“咋个样?”富顺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
“胡经理答应了!地方我也给你订好了,在嘉庆北路的嘉庆大饭店。只是……”
“只是啥子?莫非他吃了饭还不同意我来做工?”
“不是,就是这饭店有点贵,估计你今天领的工资要遭花光!”
“不怕,只要他同意我做工,钱还可以挣回来!”
“他答应吃饭,只要酒喝好了,留下来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那我叫上朱大哥他们……”
“不要叫了,这种事情,人越少越好,就我们三个,酒算我的,我买了三瓶‘海西大曲’,到时候我提过去!”也许富顺并不知道三瓶酒的价格并不比他这顿饭便宜。
富顺跟着俊勇,坐3路电车到了饭店,等待着胡经理到来。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场景呀!一年前,干爹带着他站在酒店的大堂,等待着教育局长,他胆怯、心酸甚至厌恶。他本以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没想到到头来还要采取同样的方式来谋取一份工作,而且是临时工!
胡经理和教育局长一样有派头——都有专门的司机开着小汽车把他送到酒店门口。石俊勇和干爹一样精明,堆着满脸的笑给经理开门,然后介绍起这个结实、黝黑,并且已经被开除的“临时工”。
“小石,我可是给你马伯伯面子哈!咋个你女朋友没来呢?”胡经理瞟了富顺一眼,然后牵起俊勇的手往包房走去。
“她去岭南玩耍了!胡叔叔,请你喝顿酒都难得很呢!这回你可真得帮帮我呀!”
富顺跟在后头,一边思索着两个人的对话,一边看着袋子里的三瓶酒——还没开始喝,他已经开始头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