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嘉南日报》,作了一篇题为《“外来户”成了“万元户”》的专栏报道。卍八?一§?中文§?网w、w`w`.、8、1`z-w.记者这样写道——
十分凑巧,我们一出嘉苍县五龙乡政府的大门,就碰上了党委书记给我们介绍的那位从“外来户”变为万元户的孙富强。他着一身浅灰色涤纶西服,骑着一辆国产重型摩托车来乡政府办事。要不是有人介绍,真看不出他是一位经历过不少坎坷的普通农民。
孙富强邀我们去他家作客。我们同乡党委书记乘车尾随于他的摩托车之后,在嘉陵江支流的荫夹道上朝西左拐右转,穿过果实累累的橘子园、绿油油的麦田,进了孙家沟村的新居民点。我们跟着孙富强进入一个小院,白墙青瓦的三合院新房十分耀眼。一进房内,我们不禁同声惊呼起来,真漂亮!宽敞的客厅和卧室里有沙、电视柜、梳妆台、大衣柜、电视机、收录机。谁能想到这家的主人几年前还是个四处流浪、缺衣少食的人。
孙富强今年才二十三岁,带着弟弟从石桥乡逃难到这里,是位精明干练的农民。公社化以后,他也是老家队上的劳动好手,因为父亲早逝,他一个人带着弟弟,不仅要上山干活,还要给生产队做木工,还被选为“先进分子”。他憧憬用自己的力气换回幸福日子。然而事与愿违。他辛苦一年,却解决不了一家人的温饱问题。长了,他便对这种不创造价值的劳动厌烦起来。1976年的一天,他带着弟弟,背着他那些破旧的木匠工具,从老家到了孙家沟,做了孙家沟的上门女婿。结婚不久,孙老汉就和孙富强分了家,准备让娃娃们自己闯荡一番。
1979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跨越了“蜀道难”,吹到了大巴山。不久,穷了多年的孙家沟大队开始改变“大锅饭”的办法,实行“五定一奖”责任制。热心的孙富强不仅劳动冲在前头,还挥自己的木匠手艺,给各家各户制作农具、家具。这时社员对这个“外来户”孙富强也刮目相看了,大家选他当了组长。年终分配时,孙富强这个组一个劳动日值达到二元三角。组员们非常高兴,都称赞孙富强有本领。这年孙富强和媳妇除还清队上四百元欠款外,还分得现金二百多元。卍 小說№網w、w`w`.`8-1、z`w、.、c`o、m`他买了一头大水牛,又置办齐了做手艺的新家当,开始走上致富的道路。他农忙的时候赶着水牛耕田犁地,农闲的时候加工家具卖给农民们。不论炎暑寒冬,他都是一样的勤劳。
198o年他收入达到四千元,他到地区买了电动工具,媳妇也跟着学会了给家具上漆,两口子在村里办起了家具厂。前两年孙富强盖了这院新房,建立了一个舒适的家。连辍学的弟弟也重新背起了书包上学堂。1983年他一家收入一万一千元,成了五龙乡第一个万元户。今年2月,孙富强受到了乡里的表彰。
说话间,女主人孙玉梅端来糖果、瓜子和糕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给我们端茶倒水。大家都为他们这苦尽甜来的生活高兴。乡党委书记孙耿庭幽默地说:“你们这日子同糖一样甜,该赶紧生个胖娃娃了吧!”孙玉梅脸红地摸摸肚子,说:“过去是穷得没得吃,娃娃都不敢生,现在呀,已经怀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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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顺捏着这份沉甸甸的《嘉南日报》,浑身都在颤抖着。报纸上油印的黑字历历在目,右下角照片上那张笑开了花的脸尽管已经成熟了很多,但那明显就是大哥的轮廓。
富顺愤怒地把报纸扔在桌子上,一点也不为这个“孙富强”高兴。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哥就在离石桥不到百里的五龙乡,不但卖了祖宗的房子,而且改了祖宗赐的姓氏,叫啥子“孙富强”,难倒弟弟也要叫“孙富家”?难怪他们没到爹娘的坟前磕头,这样卖姓求荣的混蛋哪有脸回去?
“富娃儿,爹有个话问你呢?”杨泽贵推开富顺的门,拿起桌子上的报纸。
“爹,我去挑水!”
“等一下。富娃儿,你看你哥现在也出息了,你不是一直找他吗?这下报纸帮你找到了,我和你娘商量呢,你还是去五龙看一下他呢?还有你弟!”
“我不去!这么多年,他们明晓得我在这里,也没来找过我!”
“富娃儿,爹不该瞒你的,其实……其实前年你不在的时候你大哥来找过你!”
“啥子?爹,你们咋个一直没和我说过?”
“你回来也一大堆事情,我们也搞忘记了。? 小說¤網w、w-w`.`8、1-z、w`.`c`o-m”
富顺气急败坏,又不敢冲爹火,起身来到淑芬的屋里,推门就进去了。
“我哥去年来过?”富顺问妹妹,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妹妹没在信里提起过?
淑芬正在看书,被富顺吓得书都掉到了地上。“来……来过……”
“哎呀,你们……”
“你听我说,哥,当时你在江云上学,你又那么坚信你的那个梦,我想你好好读书,读了书就去外边更大的世界。我晓得,支撑你的就只有那个梦。”
心烦意乱的富顺看着楚楚可人的淑芬,开始自责起刚刚的冲动。“淑芬,对不起,我也是毛焦火辣,你说我该咋办?”
“也怪我,你回来了没听你再说起过,我也把那个事情忘了。他是前年腊月来的,还丢了两百块钱,不过爹都没要。爹还和他说,你在读书,将来也不一定回来。我看你大哥失落地走了,后来也没有再来过。”
“我弟弟来没有?”
“没,就他一个人。”
“你看那个报纸没得?”
“看了,是我先看到的,我看那个相片像,后来我去问爹,爹说就是你大哥!”
“你说上门就非得改姓?”
“改不改那也只是个姓氏而已,他骨子里还不是流的你们刘家的血?”
“我们刘家没得他这么个叛徒!不行,我得去把我弟弟带走,不能让我弟也跟着改姓!”
“可是……”
“我晓得,我弟来了要多一个人吃饭,你们不收留算了,我回烂泥沟,我们本来就是那里人,我不信回去他们还不给上户口,不给分土地?”
富顺说完就往外跑。他的这些话都被杨拝子听见了。“富娃子,你给我站到!”
杨泽贵洪亮的呵斥让富顺呆在了原地,眼泪不住地流。也许是条件反射,曾经的多少次,就是这样的怒吼,阻止了他离开杨家湾。但他感激过去的那些怒吼,否则他早就流浪街头甚至冻死在野外了。
这一次,他并没有畏惧,但他依然回过了头,擦干眼泪说道:“爹,我去看看我弟。”
“是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
“我……”
“如果是,你就去吧!”
“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呀?啊?你给我回来,你去接你弟?你现在的经济条件能跟你哥比吗?你接走你弟,让他跟你回烂泥沟种田?不读书?再说,你就确定弟弟能跟你走?”
“那也不能卖了祖宗的姓!”
“又在做啥子?”割草淑芬娘,老远就听见杨泽贵的声音,背着背篓就往回跑,“有啥子话不能好好说?两爷子吼啥子吼?”
淑芬娘冲着杨拝子就是一顿凶,然后又过去把富顺拉到堂屋里来。淑芬从卧室出来,母女俩看看富顺,又看看杨泽贵。
“富娃儿,我都听到了,因为大哥的事对不对?其实我都和你爹商量呢,长兄为父,你看你刘家的爹又不在了,你和淑芬的婚姻大事,那还不是要和你大哥商量呢?”
没想到这句话又惹来了其他三个人的怒目而视,“娘,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淑芬娘根本就没理会又摔门进屋的淑芬,拉着富顺的手:“富娃儿,这样子,你给你大哥写封信,就说你回来了,喊他来石桥看你。要不要得?”
“娘,我不想见他!”
“你这娃娃,那年你跑不就是为了见他们吗?咋又不想见了?他爹,你写信,快去,明天赶场就寄走!”
“富娃儿,你娘说的有道理,让他们来这里比你去他们那里强,有啥子都好说,要不然那边你们成了外地人,万一姓孙的那家欺负你啷个办?”父亲一边补充,一边在墙缝里找纸笔,
富顺一时也没了主意,他倒不是怕欺负。而是这会儿冷静了,想清楚了,毕竟哥哥也算是有个家的人了,报纸上又说姓孙的嫂嫂怀了娃娃,再怎么说那肚子的娃娃从根子上也姓刘,跑过去难免会脾气,万一把嫂子气着了也不好。喊哥哥带着弟弟来要更妥当一些。
富顺这才回到屋里写信去了。淑芬娘又去淑芬屋里劝慰淑芬半天。
这个操碎了心的母亲,自从淑芬从大姐家回来之后,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再把宝贝女儿气跑。并且,他听淑芳讲,二姑娘已经勉强答应和富顺成亲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