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百里赤吹嘘,坐在一旁含着一脸温柔微笑,敛衽端坐十分端庄的烈语衫,不着痕迹地白了百里赤一眼,百里赤恍如未觉,一拍胸脯接着道:“……你儿子也是连看也不看半眼,咱百里家的好儿郎,便是要娶烈老元帅这般英雄的孙女!”
百里融呵呵大笑,拈着白须开心之极,正待打趣儿子几句,抬头看见董非青进来,连忙起身,抱拳施了一礼道:“董宗主回来了,这一次我父子团聚,老夫对董宗主感激不尽!请受老夫一礼!”
董非青急忙上前拦住父亲,斜眼向二哥二嫂看了一眼,见二人一脸的促狭微笑,便知道他们根本没跟父亲说起过真相,便退后一步,端端正正地向父亲跪了下去。
百里融吓了一跳,急忙要去扶,却被手疾眼快的百里赤一把拦住,对父亲和身边同样吓了一跳的大哥挤了挤眼。
董非青重重一头磕在地上,再抬头时已经双眼含泪,大声道:“不孝儿子百里青,拜见父亲,拜见大哥。”
百里融和百里虹面面相觑,过了半天百里虹才道:“你说……你是三弟?这、这相貌也变化太大了吧?”
百里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爹,大哥,放心吧,这是如假包换的咱家三弟百里青,至于他长相变化这么大,说来话长了,让三弟坐下慢慢说。”
百里融听了二儿子的话,颤巍巍地走到跪在地上的百里青面前,俯下身子轻轻用手摸着董非青的脸颊,如在梦中一般。
董非青见父亲弯腰费劲,赶紧跪直了些,好方便父亲抚摸。
百里融嘴唇哆嗦着,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但心里那种亲近感却告诉他,这便是他十几年没见的幼子,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虹赶紧走过来,将董非青从地上拉起来,仔细端详着他,由衷道:“三弟长大了,相貌真是出众,让大哥好好看看。”
董非青一手扶住父亲,一手拉住大哥,将他们送回座位上坐下,这才坐在父亲身边,笑道:“孩儿不孝,因为师门出了事情,一直不敢去见父亲和大哥,怕连累了家人,如今咱们一家团聚了,正是喜事。”
百里融急忙问道:“当日我听说你师门出事了,心里还在担心,唉,你师父怎样了?”
董非青道:“我师父无恙,这次也跟我一起回来了,现在师父跟我三师伯在休息,晚上咱们一起团聚便是。”
董非青又将自己的经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只说危机关头遇到了一位高人,为了避开四大宗门,用无上神功为自己改换了面貌云云。
饶是这般的轻描淡写,百里融父子还是听得惊心动魄,为这幼子幼弟的经历又流了些眼泪。
董非青将在一旁含笑坐着的紫衣唤过来,笑着对父兄道:“父亲,大哥,这便是紫衣,你们未来的儿媳妇。”
紫衣红着脸向百里融父子俩见礼,百里融满心欢喜,呵呵笑道:“怪道这几日,这女娃娃总是跟着烈姑娘一起陪着我们,我老头子早就心里疑惑,却也不好问,原来是没过门的儿媳妇,好好,真好,这姑娘懂礼数的很,老头子很喜欢,青儿真是有福气。”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展开了取出一个金镯子递给紫衣道:“闺女,前几日老夫不知道,短了你的见面礼,你莫怪老夫。”说着向百里赤瞪了一眼道:“都是这个孽子!老夫给烈姑娘见面礼的时候,你也不说实话,这不是让你弟媳妇寒心么?”
紫衣从未经过这等场面,手足无措,回头看董非青,董非青笑了笑,走上前去从父亲手里接过了镯子,为紫衣戴在手腕上,笑道:“这是咱爹的心意,你戴着便是。”紫衣便红着脸谢过了百里融。
百里虹夫妻也赶紧拿出见面礼送给紫衣,一家人闹哄哄了半天,才总算坐下来细聊往事。
百里融见了幼子,心中着实高兴,谈兴极浓,将百里青幼时诸般淘气事一五一十都抖了出来,百里虹夫妻笑着在旁边补充取笑,董非青一脸尴尬地坐在一旁,紫衣和烈语衫听得兴致勃勃,不时接口问些细节,这一家子坐在一起,一聊便聊到了天色将晚。
俞鸿从厅外笑着走了进来,先向百里融见了礼,才对董非青道:“宗主,酒宴已经备好了,请用饭罢。”
董非青站起来道:“你陪我父亲兄长一家过去,我去请我师父师伯。”
俞鸿呆了一下,想问董非青师父师伯是谁,却又不好开口,只得满怀疑窦地陪着百里融一家子向正厅走去。
这一顿团圆饭,便在董非青全家和莫离天师兄弟三人的欢声笑语中过去,妘川和百里融多年未见,此时相聚,更是感慨。
散席后,董非青将父兄等人和师父师伯送了回去,回头看到一直跟在身后的俞鸿,笑了笑道:“俞长老,跟我来。”
在谷神教大厅之中,董非青将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知俞鸿。看着有些茫然失措的俞鸿,董非青笑道:“俞长老,如今你怎么想?”
俞鸿沉默许久,才道:“那董掌门想如何?是要将谷神教改名为魁斗阁么?”
董非青拍了拍他肩膀,温言道:“俞长老,我虽不是老掌门亲传弟子,但毕竟是继承了他的枪棍衣钵,你放心,我既不会将谷神教改为魁斗阁,更不会让谷神教成为魁斗阁附属。”
俞鸿抬起头来,一张苍老的面孔上有了些神采。
董非青道:“待我诸事办成,会在我的弟子中公选出一人继任谷神教掌门,其他弟子自行选择,愿留在谷神教,便为教中长老,其余人跟我回去重建魁斗阁,今后,魁斗阁与谷神教结为盟友,互相扶持,却无统属关系,你看如何?”
俞鸿退后了两步,大礼向董非青参拜。董非青将他扶起,道:“俞长老,今后谷神教还要依靠你的老成沉稳,如今天下大变,未来几年内恐怕诸事繁杂,还需你与我同心协力,共度此厄。”
俞鸿道:“老朽并无修行,帮不上掌门大忙,所幸还有些微见识,此后定当尽心竭力,扶助掌门成就霸业!”
董非青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歇息去罢。明日我需往易城一行,这边的事务,我会交代师父师伯,不会掣肘于你。”
俞鸿拜别,自回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董非青叫上二哥,辞别了父兄和师父师伯,兄弟俩向易城瑞军大营而来。
待到了军营之外,兄弟二人皆是一呆。
只见那军营之中,到处缟素,连军旗也换成了一面黑色旗面,百里赤看的目瞪口呆,喃喃道:“这是什么场面?这……这是国丧啊!”
董非青知道必定出了事,急忙拉着二哥进营,径去寻瑞滽。
瑞滽端坐在行帐之中,双目红肿,身上也是一身白服,听了侍卫通报,便召了二人进来。
百里赤一进帐便急忙问:“殿下,出了什么事?”
瑞滽沉沉道:“今晨传来消息,那玉皇门恶贼,竟然将父皇就在皇宫之外,公然斩杀,所有兄弟,除了最小的一个瑞锦被扶为傀儡皇帝继位,其余的……也都被杀!”
百里赤身体摇晃了几下,双眼顿时通红如血!一言不发地从身边侍卫手中接过了一套白服,披在盔甲之外,跪倒在地,向着北方瑞国方向拜了九拜,腾地跳了起来,狞声道:“如此奇耻大辱!岂是我瑞国好男儿能忍的?殿下,咱们这便起兵,过江杀回去!”
帐中众将听了这句话,立时便鼓噪起来:“百里将军说得是!杀回去!”
陈登皱着眉头道:“各位将军心情,陈某感同身受,但如今殿下已经是瑞国唯一指望,我们只有这十万人马,如此冒险殊为不智。”
百里赤冷笑道:“莫非我们不杀回去,在这江边便安稳么?等玉皇门那班贼子巩固了国内局势,怎么可能不来围剿我们?到那时,我等腹背受敌,难道就智了?”
众将议论纷纷,各执己见,有支持陈登的,有支持百里赤的,还有异想天开,建议带着大军向西南进发,到十万大山深处重建瑞国皇统的。
瑞滽一直心事重重,对帐中争论充耳不闻,过了许久,众将吵得也没什么兴致,便纷纷住了口,看向瑞滽。
瑞滽却看了一直不说话的董非青一眼,问道:“董先生有何建议?”
董非青起身向帐中各将拱了拱手,道:“在下有三件事说,供殿下和各位将军参详。”
瑞滽道:“请讲!”
董非青道:“第一件事,我刚从瑞国回来,途经原鹿县,那县里的一个官员告诉我一件事,我揣摩他的意图是请我来告知殿下的。当日玉皇门冲进皇宫,宫外百姓曾听得皇宫内有无数人高呼‘遵旨!请十四皇子即位!’,可见老皇帝当日曾当众宣布,请十四殿下继位的。”
众将皆面有喜色,看向瑞滽。
瑞滽却不动声色,道:“还有两件事?”
董非青道:“第二件事,月前天时大变,暴雨雷电十余日不绝,瑞国境内洪水泛滥,死伤无数!各位在此处,想必也感觉到了?”
众人纷纷点头,百里赤道:“这边乃是普降大雪,据老人说十万大山之内,从未见过这般大雪。”
董非青道:“此事爆发于斗极山。当日上霄宫和玉皇门掘开斗极山底法阵,将囚禁其中的阴系法则释放出来。如今修真门派已经纷纷闭关,体会这天时之变,若我所料不错,最多半年之内,修真界将修为大进!”
瑞滽问道:“请董先生说清楚些,这修为大进,能进步到何种程度?”
董非青坦然道:“与之前的修真界相比,有云泥之别!不怕殿下笑话,那些修真门派中之前的修为,与那江湖上打把式卖艺的虽说有些区别,却也不甚大。但天地间阴阳法则一全,原本的平庸功法立现神奇,原来的高深功法……可以货真价实地称为修仙之法。”
瑞滽霍然站起,在营帐中来回踱步,显见心情颇为急躁。
帐中诸将互相看看,脸上也都露出惧意。
瑞滽踱了几圈,脸上却平静下来,依然坐回座位,问道:“还有一件事?”
董非青道:“第三件事,我需单独向殿下禀报。”
瑞滽向帐中看了一眼,诸将知趣起身,各自告退。百里赤跺了跺脚,也只能出帐去了。
瑞滽见帐中已无人,便松弛下来,抱怨道:“董兄,何苦来吓唬我这帐中将领?”
董非青也坐了下来,笑道:“若不如此,殿下如何压服军中愤怒?”
瑞滽道:“那修真门派从此实力大涨,我等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董非青道:“天时变化,修真界必将修为大增,确实可虑,只不过呢,我有半句话没说罢了。”
瑞滽道:“你如今居然会说话说一半了,敢问另外半句话是什么?”
董非青笑道:“天时变化,得益的可不只是他上霄宫和玉皇门。”
瑞滽愕了一下,才笑道:“原来如此,我竟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个谷神教掌门呢,失敬失敬!”
董非青道:“除谷神教外,还有紫竹轩和南越一族,以至十万大山中七十余家小宗派,都可为殿下臂助,殿下放心便是。何况军中十万之众,也不乏有修炼天赋的,董某自当为殿下留意,培养一些高手出来。”
瑞滽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董非青道:“你看看。”
董非青接过信来,先看落款,有些吃惊道:“烈老元帅的信?”
瑞滽道:“昨晚才送到我这里。”
董非青一目十行读完,嘘了口气道:“烈老元帅出的好难题啊。”
瑞滽皱眉道:“老元帅说静待天时,待得什么天时却也不说。但我如今前后两难,不说别的,只这十万人如何养兵,如何稳定军心,我如今也是一筹莫展。”
董非青道:“老元帅所说的天时,我却有些猜测,这也是我要跟殿下说的第三件事。”
瑞滽奇道:“你还真的有第三件事要说?我还以为你只是借机让我摒退众将的。”
董非青道:“确实有,而且是件真正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