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沉睡了半日,又浑浑噩噩轻咳了几声。
外头守着的小宽子听到,连忙哭哭啼啼跑进来,小声询问道:“小主,可是渴了饿了?我这就去叫人端吃的进来。”
尽管他们开始节衣缩食了,但绝对不能苦了小主。
姜菀拉住小宽子的手腕,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娇软不再,只剩沙哑。
“小宽子,我让你去……”
“去了去了,小主,我去了!”小宽子忙不迭的点头,用衣袖随意擦掉了脸上的泪,一五一十地跟姜菀汇报着。
姜菀上上回醒来的时候,知道她在泰安园,便让小宽子想办法去寻她的祖父一趟。
如今她昏成这样,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幸好小宽子还有些腿脚功夫,在院子里寻了条麻绳子,就翻到了院外头。
这儿是瘟疫之地,院外也没有侍卫敢留在这看守,小宽子身形又小,一路偷偷摸摸也摸到了姜菀祖父的院子外。
但前摄政王姜桐的院子外,自然是有人看守的。
不过小宽子也没指望着能见到姜桐,他只盼着闹出些动静来,让姜菀的祖父能听到便好。
于是在侍卫发现小宽子之后,他一边高声呼救求他们救救菀小主,一边顺从地和他们走。
幸好那些侍卫也不是滥杀之人,薛贵妃也没有下命令让他们杀人,所以也只是推搡了小宽子几把,把他扔回了芬华院。
姜菀轻喘着气,说话时就像胸口漏风似的,说一个字要歇上一回:“听……到……了……”
小宽子会意的点头,让姜菀不要再这么难受地说话:“菀姐姐,我用了最大的力气叫喊,您祖父定能听到的。”
姜菀这才嘴角轻轻勾起,又沉沉昏了过去。
这瘟疫如此凶猛,能夺了人全身的力气,又在人的脑袋里不断的搅动着,实在是片刻不得安宁。
即便是睡梦中,也是一片混沌,钝意席卷不停。
在姜菀睡着的时候,宋御医又施了半个时辰的银针。
待他拿着药箱从姜菀屋里出来的时候,遗憾地摇了摇头。
清梨含着泪水走到宋御医面前,声音颤颤巍巍地问道:“宋……宋御医,我家小主……”
宋御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清梨姑娘,我已经尽力了,如今菀小主已经是药石无医了,我也只能每日给她施几回银针,吊着几口气。”
宋御医极其自责地垂着头,眸光满是灰暗:“都怪我医术不精,研究不出这根治瘟疫的法子……清梨姑娘,说不定太医院的御医们已经研究出来了,很快便会给菀小主送药来了。”
虽是这样说着,宋御医却苦笑着,看着眼前这姑娘眼泪一颗颗往下砸,仿佛砸在他心上一般。
清梨一面流着泪,一面笑着展露出两个小梨涡。
梨涡浅浅,盛满了她晶莹剔透的泪水。
清梨已经很伤心了,可她还是善良地劝着旁人:“宋御医也莫要自责,这瘟疫如此凶猛,就算是太医院的院首也未研究出对症之法,您年纪尚轻,经验尚浅,暂时想不出法子也是常事。”
薛御医懊恼的低下头,清澈如许的眼眸中满是沮丧。
暮色四合,夜渐渐的深了。
只有一弯弦月挂在天际,皎皎撒着光辉,普天之下皆不偏袒,王土之上都是这清冷如霜的月色。
芬华院中,大伙儿都去歇息了,只留下小宽子守在外间里,以备姜菀醒来时给她端茶送水。
原本是宫女该干的话,可姜菀如今病入膏肓了,更加信不过旁人,只让清梨和小宽子轮流伺候着。
小宽子打了个呵欠,就看到一梭黑影在窗外闪过,似乎潜入了隔壁姜菀的屋子里。不过片刻,那屋子里就响起了细碎的说话声,需得尖着耳朵才能听清楚。
小宽子松了一口气,总算绽放出一丝舒心的笑容。
菀姐姐料想得没错,大抵是她的祖父来救她了,那他也能放心了。
菀姐姐那般神仙人物,热血心肠,怎可能败给一个小小的瘟疫呢?小宽子跪在窗前,对着外头的明月清霜,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起来。
隔壁屋内。
前摄政王姜桐,也就是姜菀的祖父,一身灰色的棉布袍子,简约而朴素,眸光清朗而凛冽,落在自家孙女身上,却多了许多疼惜。
姜桐如今才年过不惑,还没到五十的年纪,容貌更是没有半分岁月的痕迹,丰神俊朗,反而多了那些翩翩公子都没有的成熟与沉稳。
他立在床前,对着姜菀身上的穴道轻点了几下,姜菀便悠悠醒转过来。
看清楚眼前站着的是自家祖父,姜菀原本萎靡无光的眸子都亮了些:“祖父!”
“乖孩子,你受苦了,我那院子看得牢,等到晚上才能过来看你。”姜桐轻轻摸着姜菀的头顶,刚硬的线条也温柔了不少。
姜菀笑着,其实她也不确定祖父能不能来。
但她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便只能赌一赌。
相传摄政王是不会武功的,像摄政王那般光芒耀眼的男儿,虽文韬出众,却不擅武功,这着实让世人有些惋惜。
不过倒是让先帝很安心,所以才将元璟帝交给了摄政王。
若摄政王什么都好到极致,那还要皇帝做什么?
所以摄政王只好隐瞒下他的一身好功夫,对外说他手无缚鸡之力。
可世人都觉得稀奇且津津乐道的便是,身子弱的摄政王居然生下一个孔武有力的大将军,还是神勇无比,武功盖世,豪情万丈可以压倒天下一切男儿的大英雄。
只有姜菀知道,她的父亲曾经偷偷告诉过她,他的功夫都是她祖父教的,她家祖上便是武将出身,不过朝代更迭,最后也都没落了。
但祖上传下来的独门武功确实不会没落的。
姜菀的轻功、剑术都是来自祖上的传承,威风得很,一招就抵得过旁人几招。
本来姜菀还以为祖父多年未动筋骨,溜不出来的,却不料祖父风采不减当年,这么轻易就溜了出来。
难怪这老头子在泰安园里待得这么安分,整日闲云野鹤一般,指不定天天夜里溜出去吃香喝辣的,玩得不亦乐乎呢。
不过此时毕竟不是讨论旁的事情的时候,姜桐心疼地看着自个儿孙女,捏着她瘦了一圈的小脸说道:“可惜祖父被关在泰安园这么多年,当年的一些老友都联络不到了,不然也能动动人脉,替你寻些法子。”
“我……有……”姜菀虚弱地抬起手,将一枚麒麟碧玉佩和一封信从怀中拿出来,塞到姜桐的手上,“去找……安……平王,还有……这信,看过……便……烧了。”
这信是白日里姜菀醒来的时候,口述着让小宽子写下来的,幸好小宽子聪明伶俐,识得几个字,也知晓她身份,所以办起事情来也方便不少。
至于清梨,不到万不得已姜菀不想告诉清梨她的身份,一是她毕竟干的都是些偷盗打劫的事儿,在六扇门都是挂了名的,万一败露了会牵连清梨还有她的父亲;二是她在江湖上行走,虽都是行的善事,但仇家也不少,万一他们知晓她的家人所在定会来寻仇。
姜桐毫不意外地掀了掀眼皮,将两样东西都收到怀里,才不咸不淡地随口提了一句。
“菀菀,那赫赫有名的无言大侠,就是你吧。”
“不……是。”
“不必瞒我了,那日我在卿满楼喝酒,见到你动手就知道是你了,哼。”
“咳咳咳。”姜菀剧烈咳了几声,果然,她祖父经常偷偷摸摸跑出去玩!
亏得她父亲还成日在府中担心祖父过得不好呢,这老头,比她放得开多了。
姜菀和他祖父的性情比较像,都是洒脱不羁,没心没肺又不管规矩方圆的性子。
也就她父亲那忠厚老实刚正不阿的性格,才相信她祖父会老老实实待在泰安园受着软禁,还想着她进宫替祖父鸣冤翻案呢。
其实姜桐在这泰安园里头过得舒服得很,风景又好,又清静,不必烦忧朝中那些繁琐的大大小小事务。想喝小酒,想吃小菜,就偷偷溜出去玩,反正他的轻功也是出神入化,雁过不留痕的境界。
姜菀心中有些唏嘘,果然发现了祖父的真面目,好像和祖父有些惺惺相惜了呢。
不过目前还是担心着自己的小命要紧。
刚刚姜桐替她点了任督二脉中几个重要的穴道,才让她脑中清明了些许,可如今又不奏效了,头又晕了起来。
姜桐也不再废话,给姜菀掖了掖被角,说下回再来看她,便直接离开了。
睡着的前一瞬,姜菀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祖父有没有偷偷溜出去看过太后呢?
此时此刻,皇宫同样笼罩在一片深深的夜色中。
德清宫内,烛火已经熄灭了大半,只留了两盏如豆大的灯火,在寂寂黑夜里发着莹莹的光。
“来人!朕睡不着!”元璟帝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好些时候了,估摸着过不了一个时辰天就得亮了,可他却毫无睡意。
睁眼闭眼都是姜菀的音容相貌,落在他心坎上,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宝公公快步走到龙床前:“皇上,您且睡会吧!奴才都亲眼看着薛贵妃派人将许多东西都抬进了泰安园里头,奴才可尽心尽力都看着呢!菀小主如今肯定比在宫里头舒服!”
之前薛贵妃那副做派,元璟帝一点儿也不放心,特意派了宝公公去催着薛贵妃办事。
给姜菀送些宫里最名贵的草药过去,还有好吃的好喝的一应俱全。
什么最软的褥子最好的用具都一齐堆着送到芬华院去,就算有些不是姜菀这个位份能用的,也都塞了过去。
元璟帝的借口说是姜菀染了瘟疫,情况特殊需要特别照顾。
其他妃嫔都巴巴的望着,也说不得什么,只能说一句菀小仪好大的威风。
只是若真的轮到她们,谁愿意换了自己的性命去换皇上的荣宠呢?
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若姜菀这回彻底好了,只怕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元璟帝不死心地问道:“你见着芬华院的门了?”
“奴才不敢过去,怕过了病气给皇上,只敢在泰安园门口瞧着。”
“哼。”元璟帝还想听小宝子说说芬华院的情况呢,看来是不可能了。
“皇上且安心睡吧。”
“你确定姜菀现在过得很好?”
“奴才确定。”
“你确定姜菀很快便能好?”
“太医院的御医们正日夜不分抓紧研制着呢。”
“……你觉得姜菀想朕了没有?”
“……”这个问题,宝公公被元璟帝刺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未习惯这样的元璟帝,就听到元璟帝接着说道。
“朕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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