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十年春。
正值大秦朝五年一次的秀女大选。
皇宫之内,一层层秦砖汉瓦,一股股暗流涌动,风云欲卷,蓄势四起。
当今圣上九岁登基。
十五岁从摄政王手中拿回政权,重掌朝纲。
不过短短四年,大秦朝就呈现出了一片欣欣向荣,太平盛世的吉兆。
皇上处处都好。
只是在绵延子嗣一事上,极不上心。
急坏了朝中一帮大臣与宫中大小太监宫女们,真真为皇室血脉延续操碎了心。
今年这秀女大选来得不容易。
重臣们在太明殿前跪断了腿,谏官们在自家府邸撞破了头。
皇上才勉为其难的点了头。
正因为不容易。
所以宫中上上下下都打点得格外仔细。
琳琅宫。
金黄琉璃瓦压着重重屋檐,庭院内两棵挺拔苍劲的古柏树参天,庄重而幽静。
如今已是卯时三刻。
殿选在即。
待选的秀女们已经陆陆续续起来梳妆打扮了。
姜菀也不例外。
她端坐在黄花梨五屏风式凤纹镜台前,身后清梨正仔细替她绾着发,一头青丝如瀑,乌亮顺滑,比那最名贵的烟罗缎摸起来还要滑手。
姑娘的头发可生得真好。
不过姜菀可不止是头发生得好。
她处处都好看得紧。
肤如凝脂,肌骨莹润。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明眸婉转间,顾盼生辉。
未施粉黛便已有了如朝霞映雪之颜色。
当然这与姜菀最大的喜好脱不开关系。
姜菀这喜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特别不特别,说一般不一般。
只有两个字。
那就是——好看!
姜菀自小便只喜欢好看的人与物。
放在自个儿身上,那也不例外。什么养颜的秘方,什么金贵的材料,她都毫不吝啬。
是以她原本就不错的胚子在她十五载的精心调理下,越发光艳逼人起来。
只是今日她的这份花容月貌之中,有了些许的瑕疵。
那便是她眼睑处的一片淡青色。
姜菀对着铜镜,颇有些无奈。
都怪昨儿夜里她太过激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今日这殿选的最后一关,她一定得过。
曾因机缘巧合。
姜菀在宫外见过当今圣上两回。
惊为天人。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好看的,自信且快活。
直到见了当今圣上,她才发现,这世上竟有人比她好看!
对于比自个儿好看的人。
姜菀只有一种想法。
据为己有!
鉴于对方是当今天子。
动用武力不太可取。
一不小心那就是造反的大罪。
思来想去。
姜菀还是决定入宫为妃。
不就是多了些和妃嫔们你争我斗的烦恼么。
她不怕。
若能成日捧着那张俊脸观赏。
姜菀想,无论何等忧愁烦恼,都能立时飞到九霄云外去。
姜菀满心满眼都在回想当今圣上的美貌。
跟个木偶似的任由清梨摆弄。
绾好发,抹上淡淡的胭脂,再抬手抬脚任清梨给她换上那套精心备好的衣裳。
姜菀被铜镜里好看的自个儿惊艳到,这才回过神来。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头黑亮的青丝如瀑轻轻绾起,梳成了得体又不显得太过老气的祥云髻,插着羊脂缠花玉步摇,步步生莲如泠泠而动的碧波星光。
一袭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喜气而不媚俗,珊步翩跹间,仿若衣裳上的蝴蝶活过来一般,展翅欲飞。
姜菀为这次秀女大选,花足了功夫。
清梨拉开厢房的门扇。
阳光倾泻而至,照得屋子里暖融融的,伴着几声稚嫩的鸟啼与浮动的花香。
姜菀眯了眯眸子,如同午后慵懒的小猫似的起身。今儿应当是个好日子。
姜菀刚踏出自己的厢房。
就看到旁边的屋子也走出了个和她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姑娘。
昨日已经打过交道了。
这是大理寺少卿之女贾柳萱。
穿着一身鹿纹暗花罗裙,颜色暗淡,再加上显得十分厚重累赘的发髻,贾柳萱完全不似昨日明艳动人。
姜菀皱了皱眉。
贾柳萱五官精致,相貌上乘。
但人要衣装。
打扮成这样,真是愧对这份好颜色。
再瞧贾柳萱眼下也是一圈青色。
姜菀明了。
原来昨夜里大家都一样。
贾柳萱也注意到了姜菀。
她掀了掀眼皮无精打采地说了句姜姐姐好,便往东侧殿去了。
姜菀本还想提醒她一句打扮得太死气沉沉了些。
但一想她是来宫里和妃嫔们争皇上的。
她若提点贾柳萱,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多了个对手么?
姜菀没那么傻。
辰时。
已有六个管事嬷嬷带着十位宫女太监,在东侧殿打点着秀女们排好队。
都得事先清点三遍人数,吩咐好哪几位秀女一块进殿,才不至于乱了套。
秀女们都是些名门闺秀,自幼被教导礼仪,知书达理。
不过一炷香,就已经一切准备妥当。
这回殿选,是皇上与太后,带着三位妃嫔在琳琅宫的正殿点选。
管事嬷嬷又清点了一回人数。
便领着排在最前头的五人去了正殿。
另一位管事嬷嬷则留在东侧殿报着人名儿,通知接下来几位秀女做好准备。
姜菀在刚刚清点人数时便知晓自己在名册的极后头。
索性也不急,寻了处椅子坐下来。
闭目养神。
其他秀女却不这样。
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块,小声说着话。
管事嬷嬷也没说什么。
殿选时间长。有些秀女要等上一两个时辰,说会子话能让她们放松些,不至于待会儿被皇上吓到。
挺好。
姜菀自幼习武,耳力极好。
所以即便她一个人坐着闭目养神,也能不由自主地听到不远处秀女们压低着声音说的话。
“沈姐姐,再过两组就轮到我了,我好害怕。我今儿个特意穿得一身花花绿绿,应当能被撂牌子吧……”
“夏妹妹,我也害怕得很……你看我这一头的金光闪闪,就是为了一进殿内就被撂牌子啊!”
“……”姜菀沉默。
难怪今日一进东侧殿她就觉得奇怪,殿里候选的秀女不是穿金戴银花花绿绿,及其媚俗,就是穿得死气沉沉,累赘暗淡,没有半点鲜活的模样。
她们难道都想被撂牌子?
“陈姐姐,你昨儿夜里没睡好么?我求了一整晚的菩萨,只求今日能被撂牌子赐花。”
“江妹妹,是的呀。我也一整晚没睡好,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能轻轻松松被撂了牌子。”
“……”姜菀继续沉默。
刚跨进东侧殿之时,她发现殿内的秀女们眼下都是一片青色,心中还有些着急。
敢情她们都和她不一样,只有她是兴奋得睡不着么?
“许姐姐,我听说皇上身高八尺,膀肥腰圆,苍髯如戟,能止小儿夜啼,好害怕……”
“齐妹妹,我也听说了,当年有人想要刺杀皇上,左不过被皇上瞪了一眼,便吓晕过去了。”
“……”姜菀再沉默。
皇上明明那般好看,惊天地泣鬼神的好看。
是谁传出这些瞎话来的?她要去揍那人一顿!
一声又一声的叹息不断传来。
纷纷惋惜自己可怜。
未在秀女大选之前订好亲事,这才不得不入宫待选。
姜菀彻底沉默了。
原来她们不一样。
明明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过了初选和采选的。
她还在为自个儿的拔尖沾沾自喜。
这群人却是愁云笼罩。
难道都是听信了皇上面目狰狞的传言,才不愿入宫的么?
姜菀不信。
不过。
姜菀的父亲也是不想姜菀入宫的。
但姜菀义正言辞,斩钉截铁的发誓,要入宫寻找线索为祖父洗清冤屈。
姜将军大悦,喜滋滋地将姜菀送入了宫。
姜菀的祖父是摄政王。
在皇上尚未成年前,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倾朝野。皇上成年后,摄政王归还政权。
却传出了摄政王造反未遂的传言。
如今正被软禁于元泰园,没有半点自由。
姜菀的父亲原本是手持一方兵权的大将军,镇守边疆,驰骋沙场。
也因此被迫归还了兵权,赋闲在家,有官阶却无实职。
若不是看在他屡立奇功的份上,只怕他连个将军的名号都没了。
姜菀还记得她进宫前,她父亲最后的复杂眼神。
怜悯,同情,鼓励,悲哀,欲言又止。
当时他想说什么呢?
姜菀百思不得其解。
“嘘……你可曾听家里人说过那件事儿?”
“嘘……我听说了,难道那事儿是真的么?”
“嘘……可不是真的么,不然你瞧怎么今儿秀女们都穿成这样。”
“嘘……这都是皇宫内外心知肚明的事了,只不能明说罢了。”
“???”姜菀越听越糊涂。
这批人哑谜打得真好。
只字不提,却都明白在说什么。
姜菀觉得,只她是个傻瓜。
“镇西将军姜立鸣之女姜菀、大理寺卿贾全之女贾柳萱、通政使司副使梁永之女梁蓉、奉天府丞宋跃之女宋卿卿、昌州知府夏平之女夏水依,五人进殿。”
尖细的通报声传来,姜菀精神一振。
终于开始了。